《[综漫]神隐纪事·前夜谈》兰右

61、第六十一章：贤者之石

　　十年前，肯弗里斯家族的大小姐柯妮亚害了急病，命在旦夕。全国最好的医生在那几天里全都踏进了肯弗里斯家的大门，却没一个不是紧锁着眉头走出来的——束手无策，甚至连病因都找不出来。

　　就在这时，从遥远的新国流浪而来的炼丹术士赵荃出现在肯弗里斯家主面前：

　　“我手里的这颗贤者之石请尽管拿去使用，希望它能换来柯妮亚小姐的康复。如果她愿意，我想在她痊愈后与她见上一面，如果她不想和我说话，就请让我远远地看她一眼，只要一眼就能让我理解何为生的喜悦。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请千万不要对我提及报酬，那会使我痛苦、羞愧，使我对自己的平庸更加无地自容。”

　　原来他与柯妮亚曾有过一面之缘，对她一见钟情，爱得不可自拔。

　　这世上不存在比贤者之石更令人渴求的至宝，赵荃将它双手奉上，却只为提出这般卑微的乞求。柯妮亚小姐被他的真情打动，与他相恋，在肯弗里斯家主的首肯和所有人的祝福下，这对身份悬殊的恋人步入了婚姻。

　　为了避免贤者之石招来灾祸，这对年轻的恋人还没来得及举行婚礼便匆匆回到新国，只带了一名年轻的随行仆人，此后就再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一个月前，赵荃和柯妮亚因战乱双双去世，只留下幼小的女儿。得到消息的肯弗里斯家主顾不上悲痛，立刻命令仆人整理夫妻二人的遗物并将家族后代带回亚美斯多利斯。

　　不知从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本该秘密进行的这件事在全/国传得沸沸扬扬，仆人才出新国国境就失去了联络，接应的人在一条鲜有人踏足的小道上发现了她的遗体，一眼就看得出死于炼金术，孩子则不知所踪。

　　意识到女孩已经成为所有叛/国炼金术师的猎物，肯弗里斯家主便雇佣国/家炼金术师为他带回孙女。

　　——这些都是千重从艾尔利克兄弟口中了解到的。

　　中/央市有军/队驻守，只要还没想被扔进政/府的大牢里，叛国炼金术师是不敢在这片区域兴事的。

　　爱德华和阿尔方斯带着两个孩子，马不停蹄地赶往中/央市，虽然已经很小心地隐匿行踪，一路上的追击和伏击仍旧没有停下来过。好在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再加上本身实力强劲，才得以一次次击败敌人。

　　翻过最后一个山头，呈圆形的中/央市在脚下铺陈开来，如豆的灯火密密麻麻，看在眼中令人倍感安心。

　　连日累积的疲劳让爱德华几乎站立不稳，他们决定就地休息一晚，明早再行赶路。

　　千重在干草堆上辗转反侧，一想到明天就会与原主的家人见面她就无法入睡。她继承了这名少女的人生，也继承了她与这个世界的羁绊。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她决定以别人的身份好好活下去，可这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以来第一次面对外部世界。她感到手足无措，还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期待。

　　及至半夜，千重的脑海仍旧一片清明，于是她决定在被夜空覆盖的山林里到处走走。

　　察觉到她起身，守在一旁的阿尔方斯歪了歪脑袋的部分，空洞的眼部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不会走远’，千重用口型告诉他。

　　高大的盔甲点了点“头”，继续对着篝火发呆。顾及到呼呼大睡的白兰，两人都没有发出声音。

　　四人选择的休憩场所，是被数块巨石环绕出来的一小片环形空地，爱德华正坐在出口。他褪去了上衣，正在为左臂更换绷带，机械右臂因为连日的恶战多有损伤，已经不太灵活，他折腾了小半天，愣是缠不好。

　　听到身后的细微动静，他警觉地转过头，看到作为这次任务对象的小女孩正缓步走近。

　　“是你啊。”寂静的夜晚让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又要小便了？真拿你没办法，别走太远啊，呃——”

　　刺骨的杀气让他瞬间失语，在身后火光的映衬下，千重阴沉的面容尤其渗人。“不是，这事不用你操心。”

　　爱德华的冷汗哗啦啦地淌个不停，整个人都被吓成了简笔画，并且在对方森然的目光下不断缩小。“知……知道了……”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个小姑娘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自尊心，刚才一不留神又踩了地雷。

　　千重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不禁垂下了头。

　　和他战斗起来那种虎虎生威的气势不相衬，爱德华瘦小的身型依旧残留着孩童时期的稚嫩。可这样的他身上竟然交错着或新或旧的伤痕，比这些更加触目惊心的，是他右臂和左侧的小腿整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反射着金属冷光的机械义肢。

　　千重经历并且作为旁观者目睹过失去肢体的悲哀和愤怒，她不敢去想象在这两兄弟身上曾发生过什么。

　　明明还在应该被保护的年纪，却不断与可怕的敌人战斗，生死一线，伤痕累累……这样的遭遇和那个人多么相似啊。

　　想到这里，千重心口一软，走近爱德华道：“好像不太方便，我来帮你吧？”

　　“好啊，谢啦！”爱德华明朗一笑，将左臂伸向她。

　　千重默然解开松松垮垮的绷带，一圈圈仔细缠好，最后打了不会松脱也不会让他感到不适的结。

　　“谢了，没想到你还蛮擅长的。”爱德华披上衣服。

　　“没什么。”对于会让别人意识到她身上违和感的问题，千重一概含糊回应并且转换话题，“该说谢谢的是我，虽然这是你们任务。”不给爱德华回应的时间，她又接着说道：“你不去休息真的没问题吗？”

　　阿尔方斯整个身体就是一副铠甲，不会疲惫，自然也不用休眠。让他守夜本来是最好的选择，可爱德华坚持一人守一半，到了时间就会叫阿尔方斯去休息，无论弟弟怎么抗议都不会退让。

　　“那当然。”深切的自责让少年年轻的面容一片肃然，“阿尔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我又怎么能把这样他当做一种便利来利用。”

　　千重讶然，这些天以来兄弟两人的深厚感情她全看在眼里，她知道阿尔方斯原本肯定和爱德华同样是人类，却没想到他失去人类身体的原因会出在爱德华身上。“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可我能看出他对你没有责怪、怨恨之类的情绪。”

　　爱德华有一瞬间的屏息，半晌，他缩了缩肩膀，有些软弱地问道：“真的……吗？”

　　捋了捋裙边，千重在他身侧端端正正地坐下，“当然，我对这方面有自信。”

　　“哈哈、谢啦。”爱德华一扫愁云，露齿一笑，“你真是个不错的家伙。”

　　他将千重的话语误解为了安慰，她目光一转，也不去多做解释。

　　片刻的静默后，爱德华忽然开口：“对于我们兄弟发生过的事，你好奇吗？”

　　千重看向他，少年像是在聊天气一般，悠闲地靠着身后的巨石，于是她点了点头。

　　爱德华双手合掌，他身前拳头大小的石块在魔法阵的光芒中失去原本的形状，变化成了一只百灵鸟。它昂着脑袋，羽翼舒展，似乎下一秒就会展翅飞起。

　　他将小鸟放在千重手心，勾唇道：“炼金术很方便吧，我和阿尔曾经认为它是万能的，所以企图用它复活妈妈。我错了，大错特错。”

　　他看向星月交辉的夜空，目光深远。“妈妈是我们在这世上最爱的、最重要的人。她是病死的，我们不想失去她，希望她回来。可正因为不可挽回，生命才如此珍贵，那时的我和阿尔没能明白这一点，玷污了这份神圣。

　　“我们用炼金术炼成妈妈，这叫做‘人体炼成’，是炼金术最大的禁忌。作为惩罚，我失去了部分肢体，阿尔则失去了整个身体……阿尔明明阻止过我，我却坚持这么做了，他会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

　　爱德华犹豫片刻，转头来注视着千重，眼中透出纤尘不染的诚恳，“对你说这样的话蛮过分的也说不定，但是，我希望你能将贤者之石交给我。我想用它恢复阿尔原本的身体。”

　　千重心下喟然，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如果兄弟两人能早一步找到这个少女，她就不会死，也不会被她继承了人生，说不定就能得到贤者之石的情报了。

　　“抱歉了，我没有从父亲手中继承贤者之石。如果有的话，我已经做出了你们曾经做过的事。”千重对于围绕着赵荃和贤者之石的一系列事情真假巨细都一无所知，全凭想象编了一通相当有说服力的谎话。

　　爱德华完全没有怀疑，还一心为“逃过一劫”的少女感到开心，用散发出温度的那只手揉了揉千重的脑袋，“从另一种含义上来说真是太好了呢。”

　　一半是说谎的愧疚，一半是为他的热心所感动，千重任由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摸头安慰。

　　爱德华正色道：“但是，就算以后有机会，你也绝不可以犯下和我们一样的错。是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逝去的亲人。”

　　千重看着少年历经痛楚却仍旧清明的双眼，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

　　这具被制作出的身躯是她作为人类而活下去的依凭，是她过去的存在痕迹，也是她未来所有的希望。在认可了自己存在方式并且想要重新开始的现在，千重比任何人都更珍视并且喜爱自己的身体。

　　“我会帮忙的，帮你们寻找贤者之石的线索。尽我所能。”她对爱德华说。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
　　一个月后的夜晚，艾尔利克兄弟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潜入肯弗里斯家族大宅。他们在月桂树影和缀满蔷薇的栏栅后无声无息地穿行而过，跃身攫住二楼的雕花围栏，轻灵地跃上了露台。

　　虽然瞒着肯弗里斯家主进入了他的宅院，却是为赴约而来。

　　爱德华猫着腰挪到门前，没有透过透明的玻璃观察屋内的情形，而是按照约好的暗号连着敲了三次。阿尔方斯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弓着身，可惜他巨大的身形依旧显眼。

　　门缓缓打开，一个惨白的面孔悠悠自黑暗中浮现，就像棺材里猛然坐起的干尸一般，睁大着眼冷冷地瞪着二人。

　　“咿唔——”

　　兄弟俩吓得魂都掉了，好在惨叫声传开来的前一刻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对方的嘴。

　　“玩够了？”千重在白兰身后冷冷地开口。

　　“好嘛……”白兰关掉抵在下巴的手电筒，可怖的鬼脸瞬间变回两人熟悉的灿烂笑脸，“晚上好啊大哥哥们~”

　　“咣！”回过神来的爱德华立刻送了他一记响亮的暴粟，“哦，晚上好！”

　　“真是的，我都去了半条命……”阿尔方斯泪流满面地瘫成一滩铁水。

　　面对着眼前逗趣的情形，千重没有半分轻松的神色。她微微蹙着眉，眼中交杂着担忧与愧疚，开门见山地说道：“这个家族关于贤者之石的情报我都收集到了，但结果却很令人失望，你们顺着这里的线索追寻，是得不到石头的。”

　　空气安静了下来。

　　“虽说如此，既然答应过你们，我就该给出一个交代。”千重点亮烛台，引导着艾尔利克兄弟在沙发上坐好，将早就放在玻璃茶几上的东西向两兄弟的方向推了推——那是一本手掌大小的红皮记事本。

　　她黯然垂下目光：“看了这个你们就会明白了。”

　　“唔……嗯。”多少年以来的汲汲追寻，艾尔利克兄弟已经习惯了在希望和失望之间往复来回，谁也没有多问。从短暂的失落回过神来，爱德华没有立刻翻开，而是像感受它的重量一般庄重地掂了掂，“费了不少功夫才弄到吧……”

　　“谢谢你。”兄弟两齐声说。

　　“不。”千重苦笑，“是白兰找到的。”

　　千重在肯弗里斯家族的日子并不顺心。

　　虽说有着血缘关系，肯弗里斯家主及其妻子子女、也就是千重的外公外婆，舅舅阿姨们对她却十分冷淡。外人在场时会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关切，一旦关起门来没了做给别人看的必要，就会剥去那层伪装，显露出饱含厌恶、鄙夷、轻蔑的刻薄嘴脸。

　　千重一开始对这个世界的亲人们满怀期待，多有忍让。她很快察觉到肯弗里斯家族实际上和传言中的不一样，相当痛恨赵荃。虽不明原因，也还是冷了心肠，不再将他们放在心上。

　　她本身就吃软不吃硬，性格里更有几分顽固的锐气，再加上自持问心无愧，就没再退让。几次针锋相对后，肯弗里斯家族没人敢再有轻辱，倒是越发冷漠起来。她现在虽然住在这座大宅中，和这群“亲人”之间的气氛却比隔着两道街的邻居更加陌生。

　　而白兰的境遇与她截然相反。

　　他作为“赵荃夫妇收养的义子”和千重同时踏进肯弗里斯家族的大门，没过几天，这个家里上到主母下到园丁，所有人都对他笑脸相迎。她发现白兰面对这些人和面对她时那矫揉造作的讨好不同，时而活泼、时而乖巧、时而机灵、时而弱气可怜。就像准备了无数只面具，如鱼得水地周旋在人与人之间。

　　当肯弗里斯家主——千重的外公、原本下令将白兰送去教会的严肃老者——不再让白兰和仆人同睡，而将主屋最明亮的一个房间安排给他，并为他请了十一个家庭教师教授课业，千重终于忍不住询问起他。

　　“爷爷是最好搞定的一个呢，”他轻松地笑着说：“我只不过当着他的面把就看过一眼的木材售卖账本倒着背了一遍而已~”

　　讶然片刻，千重由衷称赞道：“你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家伙。”

　　另一边，千重和肯弗里斯家族之间的气氛却越来越僵硬，收集贤者之石情报的事更是毫无进展。贤者之石像是一个禁忌的话题，问谁都三缄其口。就在她准备撕破脸来硬的时候，白兰给她找来了这本日记。

　　“你知道吗小千姐姐，有个叫泰蕾莎的老婆婆，她独自住在这座宅院最~偏僻的角落，什么事都不用做。可是呢，她不准走出肯弗里斯家的大门，不准和家主以外的任何人说话。你猜是为什么呢~”

　　千重挑眉，静静地看着他，以沉默应对他的故弄玄虚。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对峙了小片刻，最后白兰无聊地扁了扁嘴，继续说道：“她是柯妮亚大小姐的奶娘，将她从小贴身照顾到大。柯妮亚的所~有遗物都被处理得连灰都不剩下，除了这本被泰蕾莎婆婆藏起来的日记~”

　　“这样啊，谢谢。”

　　“小千姐姐对我说谢谢的话会让我伤心的哦~”白兰笑得像迎风招展的小白花，连空气都随之变得甜腻起来，“只要是为了小千姐姐，我可以——”

　　“够了。”千重淡然打断，“早就想对你说了，不要对我使那套手段，我看着都累。”说罢，转身离去。

　　白兰满面的笑容退潮般消失无踪，淡紫色的眼瞳泛着金属的冷光，映着千重的背影，无所谓温暖也无所谓冰冷，只是生来就没有温度。

　　半晌，他忽地嗤笑出声，饱含嘲弄与不屑。幼小的面容上，找寻不到一丝属于孩童的天真幼稚。

　　千重没有注意到这抹令人背脊发寒的冷笑，离开纯白空间前，伽卡菲斯的叮咛犹言在耳：

　　“千万要小心白兰，不要相信他的花言巧语。我可以断言，在你漫长的一生，白兰将会是你所见过的最强大、最残忍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白兰作大死，血腥重口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