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神隐纪事·前夜谈》兰右

57、第五十七章：错身而过

　　月如银盘，山谷中潺潺的溪流与及膝的青草镀上了金属般的冷光。因陀罗回想起来，多少年前他就是在同样明亮的夜晚确认了这一生的梦想——成为忍宗的继承人。

　　他自羽衣与他妻子的骨血中诞生，继承了羽衣的力量，注定比羽衣活得更久，小小年纪便显露出不凡的天份……简直就像为了从日后衰亡的羽衣手中接下忍宗，令其延续并更加壮大而降生一般。

　　意识到这件事的那一刻，因陀罗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幼儿，他知道他为何而来、将要去往何处，他有了梦想有了意志。

　　双亲给了他生命，忍宗给了他存活于世的目的，他以同样的心情深爱着这两件事物——可偏偏是父亲否认了他的过去。

　　阿修罗——与他血脉同源的弟弟。

　　因陀罗的才华是他与世人之间的鸿沟，无人僭越，只有阿修罗往他所在之处不断前行。正如阿修罗一直注视着因陀罗，因陀罗也一直注视着阿修罗。

　　他为弟弟不屈不挠的那股努力劲感到敬佩，为他每一次变强感到欣喜，并且一直在期待着他能够站到自己身侧的那一天。高处的风景虽好，与阿修罗共赏，定会更显壮阔。

　　记不清是从哪一次为阿修罗的坚毅所震撼开始，他就很想与他一战，这崇高的战意，本不该染上恨意的淤泥。

　　为什么偏偏是阿修罗夺走了他的将来？

　　“阿修罗……”深爱的、可憎之人。“只有你不可饶恕。”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早，他等来了意料之外的人。

　　是金那罗。她依旧一身素白，就像不知从哪一处枝头飘落到梦境河流的白茶花，顺着流水似的夜风，似真似幻地来到他跟前。

　　少女神色平和，沉淀着历经风雨而波澜不惊的从容，原本凛然而机警的眉目让她有几分锋芒外露，可望着他的目光是那样柔和，软化了她由内至外散发出的锐利。

　　有别于他印象中木然的面孔和缩在那之后的脆弱灵魂，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她。

　　“许久未见，因陀罗大哥。”轻灵的声音，宛若不知名的乐声，每一处抑扬顿挫都恰似浑然天成的旋律。

　　她微微仰起脸来注视着他的面容，像是在比较着离别前后的他有什么变化。

　　“的确是我和阿修罗二人的死斗，你特地来为他收尸吗。”

　　暗沉着双眼的因陀罗不再是记忆中爱护弟弟妹妹的兄长，就连声音，也阴冷得像是从阳光照不到的泥土深处传来的一般。

　　回想起绝的那句“因陀罗打算杀了阿修罗”，金那罗心下一紧，却为不输给对方的执着所鼓舞，踏前一步道：“不，说好了败者会带着忍宗归顺胜者，无论结果如何，作为家人的我们又能团聚了。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绝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相信。

　　这一刻，因陀罗忽然比世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眼前的少女。

　　不知从何处而来，自出生起就封闭了内心，在十数年的时间里，被他和阿修罗以亲情唤醒，简直和被食物引诱而义无反顾走出安全洞穴的幼兽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得到最想要的事物。仅此而已。

　　只可惜，那是再也无法实现的愿望了。

　　“我的确说过，会让你世界里的一切都如你所愿。”倒映出金那罗身影的猩红双眼中，三勾玉悄然转动。蓦地，因陀罗像是认输了一般，无奈又坦然一笑，“也是没办法的事。”

　　眼见着他又变回了记忆中的那位兄长大人，金那罗欣喜不已。

　　因陀罗与阿修罗打成了平手，最终言和。兄妹三人携手回到了自小长大的宅院，再次共同生活。
　　一年、十年、五十年……虽偶有分歧，却始终为名为亲情的羁绊维系在一起，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温馨的喜悦中焕然发光。

　　——这一切只发生在金那罗受制于因陀罗幻术的脑海中。

　　现实世界里，因陀罗正扔去先前刺进金那罗心房的匕首，以血淋淋的双手将她瘫软下来的身体扣进怀里。

　　给予她振作起来的希望却不断在她眼前践踏，和就这样夺走她性命相比到底哪个更残忍？他不知道答案。

　　破灭的梦想、扭曲的将来，背叛了父亲、与弟弟反目……生命中最后的美好，就此亲手葬送。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哥哥。
　　何其短暂的缘份。

　　思及于此，他在遮蔽了视野的悲痛中收紧了双臂，却无法留住她不断流失的体温。金那罗在温情的幻觉中勾起嘴角，她阖上了眼帘，呼吸越发轻浅。

　　忽而前所未有的剧痛将他的意识拽入深渊，一股磅礴的力量自痛楚最甚的双目中爆裂开来，将他全身每一寸骨血尽数碾碎复又拼合……

　　双目中的勾玉溶解开来，在血池般的眼瞳里翻搅着，如同陷入万花筒中的景象，最后凝固出新的形状。

　　而不远处，正在不安和期待中疾步赶来的阿修罗听到了哥哥压抑的痛呼，一阵清凉的夜风袭面而来，夹杂着隐约的血腥味，他霎时面色惨白。

　　*
　　“呵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无暇的月正如辉夜的眼，在母亲的注视下，绝狂笑着奔逃。下半身依旧潜藏在土里，上半身因为抱着濒死的金那罗而不得不暴/露在地上。

　　在他身后，须佐之男与金身九尾正以改变这一带地貌的声势拼杀着。

　　羽衣在叹息中离世，他的孩子在相互的憎恨中厮杀，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笑的喜剧了。可是，还不够，和他失去母亲的痛苦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

　　备受滋养的恨意流入内心的空洞，非但没能填补，反而撕裂着边缘，让空洞更大了。

　　绝跑了很久，直到连视野的尽头也望不到那场战斗余波的地方才停下脚步。一道断崖如同天神之斧留下的痕迹一般刻在连杂草都没能生长出来的大地上，不为月光所眷顾的悬崖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脆响，如同万千虫蛇正交错蠕动。

　　“别急啊，”绝安慰道，“我现在就把钥匙给你们送下来。”说着，他举起气息微弱的金那罗，当空抛下。

　　当年，神树被地爆天星连根拔起，碎枝散叶飘落在世界各地。虽不会就此枯死，却也不能自行生根，只能汲取着空气中微薄的养分过活。它们之中有幸没被动物嚼食或为忍宗弟子消灭的都被绝一根又一根、一片又一片地拾起，悄悄藏进这个荒芜到无人踏足的悬崖下。

　　金那罗停止呼吸的瞬间，两个世界的大门将会开启，另一个世界的生命能量结晶暴露在树枝眼前将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收下吧，尽情吞吃吧，然后，将母亲带来我身边……”绝哑声呼唤着，“母亲……我的母亲大人……”

　　“啊呀……偶然撞破恋母大叔的羞耻画面，还是当做没看到吧~”

　　绝如坠冰窟，震悚交加地抬头，只见一男孩拍打着白如鸽翼的双翅漂浮在空中，怪异的衣着，雪白而蓬散凌乱的头发，左眼下的倒“山”型印记之不详，仅仅是看着就令绝万分恐惧。

　　“你是谁！”他恶声恶气地诘问。

　　“问得好。”男童打了个响指，“我是全宇宙首个开通跨界服务、收货上门送货到家的快递小哥白兰·杰索~”

　　没听过的词汇太多，再加上连珠炮似的语速轰炸，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所以呢，我们家的千重小姐做客多时，多有叨扰，万分感谢，就此告辞~”

　　眼见着被他投下悬崖的金那罗像是被托在一只无形的手掌中凭空浮起，往男童所在的方向飘去，绝意识到了这正是异世界前来接应金那罗的人。不会有错，在他周身如火焰般燃烧着的生命能量与金那罗和那颗心脏上的同出一辙。

　　绝身形暴涨，扑向昏迷中的少女。“还她给我！”

　　“遇上了想要抢夺快件的坏人呢，保护好顾客大人的东西是继续下一次生意的前提嘛~”白兰双手交握，双臂打直，一只手的食指指向绝。

　　‘没见过的结印方式，他也会忍宗！’他不知道的是，白兰的手势只是在模仿这个世界千余年后才会被发明出来的热兵器。虽然脑中警铃大做，绝却不肯遵循本能逃命，他不甘通往月亮的阶石就这样被带走。

　　男童天真无邪地笑着，唱歌一般道：“白~指。”

　　一道手指粗细的金红光芒划破夜空，躲避不及的绝被其穿透左肩，随即，他的半个身子分崩零落，高密度的大空死气火焰毫不留情地吞噬着异世界的有形之物。

　　“呀啊——！”绝惊痛不已地惨呼着，飞快融入岩石内部，往看不到月亮的悬崖深处溃逃而去。

　　*
　　兄妹三人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别离过，就着平和与幸福的丝线，因陀罗和阿修罗为她编织出了一生中的每一寸时光。

　　若干年过去了，二人相继老死，在为两位兄长扫了几年墓后，金那罗也在一个夏末倦怠的午后，于后院的藤椅上长眠。

　　再次醒来时，她置身于熟悉的天台上。寒意透骨，身下是松软的冰雪，风雪虽止，目之所及的都市街景却早已被染为一片纯粹的白。

　　她忽然回想起来，这里是她曾企图杀害沢田纲吉的地方。

　　胸腔一紧，她一时间喘不过气来。作为金那罗的记忆被一粒在意识中飞快坠落的水滴包裹，最后化作无可追迹的微尘，而属于本庄千重的过往正排山倒海地袭来……

　　这一刻，金那罗变回了本庄千重。

　　不给她感念过往人生的时间，和新月斩一同躺在她手边的滑盖手机指示灯不断闪烁——这是在时空王的世界，秋濑或送给她的未来日记。

　　她还不甚清醒，魔怔般地捡起手机，推开滑盖，点开了跳动的Deus头像图标，在看到某个人的名字后，瞳眸中的迷雾散开，转而浮现出深情的哀戚——

　　【小纲日记】
　　6月18日
　　15:52:13 小纲突然来到天台上。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离开你……求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15:53:09 别再靠近我……至少在我屈服于内心的软弱之前，让我从你身边逃走。

　　16:07:20 ‘就算被千重杀死也没关系，别再说“不会再回来”那种话了’，我没有听错，小纲的确这么说了。好开心，原来我对于你来说，是这样的重要。
　　那好，既然我无法挣脱神隐的命运，你就坠入我所在的世界、和我一起痛苦好了。至少在这种时候，我是独占着你的……

　　千重合上手机，将它温柔而虔诚地贴在心口片刻，接着站起身来，在没过足背的积雪中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着天台大门走去。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被他拯救了。
　　——“就算被千重杀死也没关系，别再说‘不会再回来’那种话了。”
　　可千重却不敢去想象他是以怎样痛切的神情说出的这番话语。看来除了伤害和痛苦之外，她什么都不能回报给他。
　　为什么就是没法像那个女孩一样，给他带来快乐和笑容呢？

　　她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连成两条线，成为另一种命运的轨道，终于，细微的电子杂音响起，未来，改变了。

　　【小纲日记】
　　6月18日
　　15:50:42 我得尽可能地远离他。

　　16:00:24 依稀听到站前的时钟敲了四下。失重感过后，我来到了一片纯白的空间，巨大的心脏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