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神隐纪事·前夜谈》兰右

24、第二十四章：心之困兽

　　她浑浑噩噩的，只觉得眼前看到的一张张笑脸、耳中所听到的浪潮般的说话声，全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幻象。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沢田家的客人们已经尽数离去，客厅里只有她和沢田纲吉坐在沙发上。

　　“小纲，她是谁？”她的声音很微弱，仿佛被埋在冰雪底下。

　　沢田纲吉疑惑地抓了抓头发，“‘她’是？”

　　“京子，笹川さん，她是谁？”

　　一提到笹川京子，沢田纲吉瞬间烧红了脸。他不知道千重到底是要问什么，只有试着回答：“京子ちゃん还是我们学校最受欢迎的偶像。”他的声音中竟有着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千重不敢再看他的表情，摇头说道：“不是，我不是想问这个。”

　　沢田纲吉看向身边的女孩，她此时低垂着头，从肩上滑落下来的发丝像是合拢的窗帘一样，将她的神情遮挡得严严实实。他的脸热得发烫，心跳越来越激烈，仿佛想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似得。犹豫了一小会，他还是开口说道：“她还是我喜欢的女孩子——虽然一直都是我在单相思。”说完尴尬地干笑几声。

　　他看到千重猛地一震，接着像是被冻僵了一样，全身纹丝不动，周身缠绕着阴郁的气息。于是他急忙补充道：“我还没对小千以外的任何人说过，不能告诉别人……”他和千重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向对方交换自己的小秘密，并总是为此感到开心。

　　“太好了……”千重用充满压抑感的声音颤声说道：“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好的女孩子。要是能顺利地和她交往就好了呢……”

　　“不不不不行的！像我这样的人……”沢田纲吉的神情在激动和沮丧之间交错着，他絮絮叨叨地向她倾诉着，千重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在他亲口说出“喜欢”的时候，她的一颗心也随之枯萎了。

　　这天夜里，沢田纲吉被嘈杂的雨声吵醒。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在冲刷着他的脑海，让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他突然很思念千重，即使她现在就在同一屋檐下。

　　这种感情不明缘由，却强烈异常，像是万千只蚂蚁一同啃噬着全身。他犹豫了一会，还是下了床来。他只想在不吵醒她的前提下看一看她的睡颜。

　　在三个孩子的房间里，蓝波和一平正陷入甜美的睡梦中，而千重的床上空空如也，她不在这里。当看到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卧具，他心中升起了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忍受着飞快的心跳声，悄无声息地找遍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不在，他要见的人不在！

　　他毫不犹豫地抄起玄关处的雨伞，要出去找她。然而手刚搭上金属把手，大门竟然被从室外打开了。

　　大雨如同纱帐，笼罩着夜晚的街景。一个娇小的人影像是从水中走出来的幽灵，迈着空虚的脚步踱进门来。

　　“千重！”他惊呼一声，扔下伞，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水连成线，从她身上滴下，很快地便在她脚下汇成了一滩水洼。她身体的冰寒顺着他被浸湿的睡衣渗透进他体内，他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他疼惜地责备道：“都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雨，你为什么要出去啊！”

　　“抱歉，”千重温柔地说道，“我没想到你会发现，下次不会了。”

　　感受到她轻轻地推拒着自己的手臂，沢田纲吉这才放开她。“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快去睡吧。好吗？”黑暗之中，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到她的声音像是被冻伤了一样失去了温度，虚弱且无力。他在这其中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寂寥的哀恸。

　　“呐，千重，是不是我的错？难道是我做了什么让你难过了？”他惶恐地询问着，俯下身来让两人视线保持平齐，以便于在影影绰绰的黑暗中看清她脸上的神情。

　　千重温柔地叹息一声，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面颊，眷恋不已地摩莎着。“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人像你一样对我好了，你又怎么可能会让我难过？”

　　他的焦灼却不减反增，“那你为什么要冒着大雨出去？你是要去哪里！”

　　她倏地轻笑出声，伸手抱紧他的脖子，下颌越过他的肩头，亲昵地与他脖颈相贴。他仿佛看见她安宁的微笑。

　　“你在这里不是吗？我的小纲在这里，我啊，哪里都不会去的。”

　　——她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仿若摇篮曲一般，带着祝福、带着浓郁得化解不开的深情。

　　自那天以后，他的千重变了。她变得沉稳、内敛、从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她看他的目光仍然温柔，却不再依恋，而是充满了关切和爱护。好像两人之间他才是孩子。

　　沢田纲吉希望千重融入他的生活中的期望并没有没有实现。她还是那个内向的千重——甚至变得比原来跟孤僻。比起说话，她更乐意倾听。如果不是陪伴着沢田奈奈出门，她可以连着好几天地待在家里看书。

　　而他依旧过着热闹又充实的每一天：碧洋琪的有毒料理总是在毫无防备的时间袭来、随时随地都可能制造一场爆炸的狱寺隼人和蓝波让他不得不绷紧神经、以引起骚乱为乐的reborn更是令他苦叫连连……时间一久，他都差点忘了黑手党这回事儿，直到风太·德·伊斯特勒的到来。

　　这个九岁的小男孩有着小鹿般无辜可怜的大眼睛，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小动物：可爱且温良、柔弱而无害。然而他却身负异能——他能与掌握着全宇宙所有排名的星球“排名星”取得联系，从而为世界上有形或无形的万事万物做出排名。

　　这一能力如果能得到妥善利用，将发挥出难以估计的作用。意识到这一点的某黑手党家族打算以武力将风太收为己用。风太自然不愿。他依靠排名能力所得情报，一路逃至日本并盛町，向沢田纲吉寻求帮助。问其缘由，小男孩笑得十分纯真无邪——

　　“因为阿纲哥在‘无法拒绝别人的求助’排行榜上排第一，在‘最没有野心的黑手党首领’也排第一哦，这样一来就不怕你抢我的排名书了！”

　　沢田纲吉只觉得自尊心被狠狠地打了一拳，疼得他流下泪来。

　　没有野心意味着不会拿他的能力满足个人欲望；无法拒绝别人的求助意味着他内心温柔，就算是拥有特异能力、给他带来危险的自己也能得到他的善待；彭格列十世的身份则意味着他能给自己挡下所有灾难。即使他各方面的能力远逊于其他黑手党首领——甚至是普通人。

　　只有沢田纲吉才能成为风太·德·伊斯特勒的避风港。

　　沢田纲吉并不想和黑手党有所牵连，可是风太写满了依赖的目光比任何哀求都更能打动人心，他怎么也无法拒绝这个像小动物一样无助的孩子。

　　想到接下来可能面对的……他不禁长叹一声。

　　少年少女们的笑闹声穿过房门，虽减弱了几个分贝，还是传到了千重的耳朵里。每当听到沢田纲吉的声音，她便在脑海里想象他的神情与动作。她时而勾起嘴角，时而轻蹙眉头，仿佛她就在他身边看着他。

　　可她不能、也不敢去往他身边。

　　她害怕会在他身边看到笹川京子，害怕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女孩的名字。

　　——笹川京子笹川京子笹川京子……那个美丽的、温柔的女孩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喜欢她好喜欢她好喜欢她，她好像奈奈阿姨，好像纲吉：像小太阳一样绽放着温暖人心的光芒。

　　——可是为什么现在一想到她内心就像被火焰灼烧着，疼得想要尖叫。意识、情感、思维被冰冷的黑暗一寸寸侵蚀。全身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就像在很多年前的那个惊蛰之夜向御木雄次挥刀砍去的感觉——这是一种被杀意激起的兴奋。

　　内心的世界里一片荒芜，有一只野兽在挣扎着、叫嚣着，它的爪牙被妒火淬炼得比刀还锋利。它想伤害那个美好的女孩子。它想将那个温柔的少年吞入腹中，独占他，与他再不分离……束缚着这只野兽的铁链是她最后的理智，这是脆弱的，她知道沢田纲吉看向笹川京子的一个目光都可能将其碾为齑粉……

　　待得她回过神来，窗外的天空早就乌云密布。骤降的气温终于让她沸腾的脑海冷却下来。

　　她想起来还要收衣服，可一来到庭院就感觉到了复数的杀气——人数超过50人，单个的气势很微弱，并不足以放在眼里。虽然不具备威胁性，却如芒刺在背一般令人厌恶。

　　她想了想，无声无息地退了回去……

　　另一边，二楼的一干人早就知道了眼下的情势，也做好了对敌策略。当千重神情凝重地进得房间来，只有沢田纲吉一人慌了手脚。

　　“小千……你难道发现了……”

　　“哈伊？小千！”三浦春将棉被铺展在地上的动作一顿，“虽然很想和小千玩一会，但是小春现在必须做一件重要的事，只好将我们的玩耍时间推后了。现在请为小春加油吧！”说着，她站直了身体，将双拳捏在胸前，大喊一声“fight！”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背面边缘，然后抓住被角打了个滚，将自己像春卷一样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山本武将棉被与少女一起扛在肩上，“哈哈，回见。我们这是要玩竞技比赛来着。”

　　狱寺隼人对沢田纲吉打了一声招呼，就跟在山本武身后跑出去了。

　　“没……没错！”沢田纲吉紧盯着千重的眼睛说，“我们是在玩竞技比赛！”

　　他的目光因为谎言而流露出苦恼，更多的却是迫切的担忧，她知道，他希望她相信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并且不要再深究。于是，她又妥协了。点头说道：“这样啊。”

　　她听到沢田纲吉长舒一口气。

　　她看了一眼在床上沉沉睡去的风太——在几个小时之前登门拜访的陌生男孩——一眼，便走到窗户边缘向外窥探：山本武三人甫一出门就一路遁去，那群西装男人们像是追赶猎物的豺狗，蜂拥而上。原本被围堵的沢田宅霎时间成了无人问津的孤岛。

　　沢田纲吉也看到了这一幕，千重注意到，他扶在窗框上的十指在颤抖。

　　然而还没等他擦一把冷汗，他就面色煞白。有三个西装男人又回来了。看那架势，似乎准备破门而入。

　　沢田纲吉勉强向千重扯起一个笑容，颤声道：“小千，我要带着风太出去一下。你去妈妈那里。”

　　“不行！”千重死死地抓住他的手，隔着窗户斜睨着那三个男人。“你不用出去，我有办法拖延时间，我们只要待在屋子里等狱寺君他们回来就好。”

　　沢田纲吉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千重。

　　“他们想要得到的风太就在这里，优势在我们这边。”

　　“小千，你……”

　　“放心”她劝慰道，“我不会让他受太多委屈。”

　　沢田纲吉突然对眼前的千重感到很陌生。她沉着、冷静，雪亮的黑眸目露狠历。他毫无原由的相信那三个人不会是这个少女的对手。可他还是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要好好地保护他，他拜托我的时候，我这么决定了。放手好吗，小千。”

　　所以，为了不让母亲、千重、蓝波和一平处于危险中，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他独自带着风太逃跑。

　　“你！”她气的眼眶泛红，瞪着他的目光不知道是心疼还是愤恨。最后，她所有的情感都化作了带着痛楚的苛责：

　　“你才认识他多久？你才比他大几岁？你也是个孩子！”

　　沢田纲吉却冲她展颜一笑，那笑容中有着难以言喻的宽广气度，仿佛是包容万物的大空。

　　他温热而干燥的手心包覆住了千重因用力过度而颤抖不已的手，柔声说道：“我和你约定，会很快回来。回来以后还要拜托风太给你做一个排名。好吗？”

　　她还能说什么呢？这个少年比任何人都温柔，也比任何人都倔强。

　　她只有怔怔地看着他背负着风太，走出她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