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月鹤》幻想混淆

7、瑾玉无尘，玉衣无暇（上）

　　桥的尽头，为一门面素雅简朴的府邸，红木匾暗刻修竹，大字镀银作“月郡王府”。
　　白墙黛瓦，垂花木门，小巧石狮，出墙杏花，融入百家。乍一看只会被当作普通的富庶人家而给忽略了，但这切实的是凌郡郡王唯一的府邸。
　　郡王家世代清廉，这爵位是前前前代月家主子作为郡官，治理长江洪水有功而得的，此后的月家少出高官，代代都是淡泊名利的修心公子。本来以这种从一品的爵位，多的是太守县官巴结，但郡王们都很少跟那些搜刮民脂民膏之辈交往，倒是每三年回京复命的时候，都会默默地将那些个狗官参上一本，叫狗官们咬牙切齿不敢上门叨扰。而皇帝们倒是对这样的月家十分喜欢，年年加俸禄，以至于未有贪污也未有作为的月家家底丰厚，衣食无忧，徒令人羡恨。
　　以月家的财势，不是不能够修出一片豪华大气的府邸，且上上上代和上上代皇帝都为之欲图敕造一座，但是都被月家主子们义正词严拒绝了，他们一个说：“若是修得金碧辉煌，岂不令百姓高看而不敢靠近，这叫臣下如何亲民？如何真正地为皇上分忧解难？”一个说：“臣下自欲附庸风雅，不欲为郡财豪”。近两代皇帝已经懒得问这种问题了。
　　谷婆子历经漫漫长途，总是将这个孩子带到了这里，过程稍有些曲折，但这也算是这个男孩儿跟月府有缘分吧。
　　门口，谷婆子敲了门，出来个赭衣的稚龄家丁，眨眼问道：“来者何人？”
　　谷婆子报上了上将军府的名头，赭衣家丁便匆匆跑了回去，喊着：“哇啦啦，嘿！估计是小郡主驾到啦！”这宅子里的人规矩似乎少很多，郡王和他夫人也没有吩咐说要将婴儿的身世保密，这叫谷婆子诧异不已。想起那虽然富丽堂皇但阴气森森，困在山林之中的上家宅邸，不由感慨此间的天差地别。
　　不久，一个年在及冠和而立之间的墨绿衣，玉面小厮，走了出来，见了谷婆子，恭恭敬敬道：“抱歉，嫂子来得不巧，郡王爷和夫人都出去了，请到里边儿稍候，我这就命人去寻。”
　　这又是叫谷婆子惊讶，这白日青天，家主出去也就算了，这妇人居然也不在家中？她不由问：“他们都去了哪儿？是一块儿的？”
　　询问他人主子的行踪，这本是不敬的，谷婆子问出口就后悔了。可这玉面小厮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回答了她，“这我也不太清楚，约莫是茶肆、听书楼、戏院、美食斋之间吧。”谷婆子闻言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
　　玉面小厮：“他们当然是一起的啦！也亏李夫人已经通知过了，否则我家爷和夫人恐怕要南下去游山玩水了。”
　　“游山？玩水？这么大的人了……对不起！”谷婆子一时忘记了收嘴，也是这里的气氛太过平民，她说起话来也少了顾及。
　　“没事儿，我也时常觉得他们俩是长不大的呢，而且还……嘿嘿，岁岁年年在新婚期。”玉面小厮替人脸红道。
　　“居然……那传闻居然是真的？”谷婆子喃喃自语，一脸慨叹。
　　传闻七八年前，月老游戏江左，办了两双绝世好姻缘。这四人皆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相配无比，恩爱无限。
　　一对是被赞为“天神神妃配，云月鸳鸯羡”的“双神配”；一对是被歌为“良田瑾玉玉无尘，仙山玉衣衣无暇”的“天仙配”。（月郡王，名无尘，字瑾玉）
　　同是月老天缘，但结局却是大相径庭，甚至说完全是两个极端。前者不过昙花一现，将军终属红尘浪子，负了如花美眷；后者却是一曲上邪，因香山有棱长江不竭，才子佳人永不相绝。
　　人民将同情和悲叹全给了李浓华，而将羡慕和庆声全给了白玉衣。
　　因为“天仙配”无论从人物形象上还是感情真挚上，都符合人们对《两世神缘纪》，所以这城中人都认为月无尘就是水神的转世，而八年前突然渡船而来的白玉衣，正是水神苦苦寻觅的花神。这一世，神缘相续，有情人终成眷属，一生一世一双人。
　　“哦，那些传闻啊，当然的真的咯！而且真相要比群众们想象的厉害多了！”小厮自得。
　　谷婆子有些笑不出，讪讪道：“那我带这孩子进去歇歇了，我一把老骨头，走了百里路，累坏了。你们这儿可请了奶妈？这孩子怕是饿坏了。”
　　“有有，大事情上，我家主子们还是靠谱的。”小厮将人引进来。
　　玉面小厮对赭衣小孩吩咐，“如生，将镶金嫂叫出来！还有叫栩栩去找老爷夫人！”，小家丁应着“哦哦哦”刺溜跑进院子。
　　郡王府是个大四合院，里面也不算大，至少没有将军府那么大。将军可是开辟了六个差不多大小的院落，每个院落还都自带花园儿，到处是花墙屏风，院与院之间大门紧闭，无事则互不相同，空气都窒闷。这儿就不同了，感觉氛围宽松，路上仆人不多，见了都互相高喊几句；穿行自由，月亮门儿弯弯不加阻拦，人见了都是要微笑的。
　　玉面小厮将谷婆子引到西厢的其中一间，“我叫满木，您叫我阿木就行了。我们这儿啊比不上将军府，略有些寒碜，您可别笑话。”
　　“哪儿的话，我倒是觉得这儿挺好。郡王爷和郡王夫人定然是会生活的人。”谷婆子眯眼看着西厢房里雅而不俗，巧而不庸的布置，海棠红的长颈瓶，里面装着新鲜的花儿，是扶桑花儿，跟大家宅院常见的美丽而呆木的花儿不同，倒像是晨露润泽而生的样子。
　　小厮满木见此，笑着解释：“这花是我家琳琅在湖边采的，野花野花，让您见笑了！我家主子们哪儿是会生活啊，要不是顾着我们这些嗷嗷待哺的家丁丫鬟们，他们俩在就远走高飞，再不回来啦！”
　　一会儿，奶妈镶金来了，镶金约莫三十，粗黑皮肤，门牙镶金，丑，老气。谷婆子将如花美婴送到了黑乎乎的镶金手里，画面怎么看都不和谐，一般孩子指不定给吓哭了，但男婴儿乖乖的。
　　谷婆子：“为什么请……这样的人来？”
　　满木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因为前阵子老爷夫人吵架了，夫人气说老爷其实也想要给亲生孩子，只是不敢，还说要是奶妈美美的，指不定就有了，老爷一气就给找了全城最丑的了，以示清白。汗……本来夫人说要是挟郡主’不喜欢，就给换给稍微好看点的，不过好像不需要了。”
　　镶金粗人，没有避讳，就在这厅子里宽衣解带，小婴儿喜悦地“啧啧”吸着奶，满木扭头不看。
　　谷婆子的任务算是完成得差不多了，不过她想起来一件事情，纠正：“不是‘郡主’是‘世子’。”
　　“诶？”满木愣住了，“将军夫人生了男孩儿，却送来给我家夫人？”
　　“这……不好解释，我还是跟你家主子说吧。”谷婆子在心里打着半真半假的腹稿，不管白氏跟李氏关系有多好，这种秘密不是她该抖出来的。
　　“哦，”满木没有反对，“这么久了，栩栩怎么还没有回来？莫不是夫人又在斗茶了？”
　　“斗茶？”谷婆子惊异，“一个女子在茶馆参加斗茶？”
　　凌郡特产碧螺春，每年春季，茶田丰收，各县各城就会举行大小“斗茶”，也称“茗战”，比得是茶艺，评判看汤色与汤花。
　　茗战并不稀奇，就以谷婆子的阅历，见过几十场是有的，女子的确很少有出场，有的也多未及笄，更重要的是当年她在云月城第一花街见过的茗战，实在令人印象太深刻了！那次她恰好去给一青楼女子接生，路过而得以见那般盛况。
　　那场面可真是争奇斗艳，令人眼花缭乱！Ji子们穿得五彩斑斓，欲遮还羞，有东洋女子和服装的，有前古仕女宫廷装的，有西域胡姬纱丽装的。动作或奔放热辣，送盏若送心；或娴静含蓄，倾茶如倾情，总之各有千秋。周围男人看得直瞪眼，干咽水，过后没有不被勾进院子楼子里的。
　　“很奇怪吗？”满木不解。
　　“是有点……”谷婆子越发觉得月府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也不怪谷婆子大惊小怪，虽然两座城市不过相距百里，风土人情却差异甚大。
　　人人皆知，上云月将军喜爱美人，对秦淮花魁一见钟情，不顾风言风语，将其娶为平妻。花魁蓝氏，举正礼入正门，地位基本与李氏平起。这三教九流之末的Ji女，何曾被如此礼遇过？一时间成就了无数风尘女子的希望。云月城由此兴起了声色行业，风月场所众多。将军在城时，满城红粉无不在楼里企盼，一朝雀上枝，化作娇凤凰。
　　这风月所不仅只有青楼楚馆，只要是公子书生会来的地方，都可以贴上个艳Qing浮雅的名字，悬牛首卖马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前满木提到的四个老爷夫人回去的地方：茶肆、听书楼、戏院、酒楼，在云月城却绝无清白女子敢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