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月鹤》幻想混淆

6、花容双城，两世神缘

　　这一百里路，让年老的谷婆子好走，幸好她身体重而彪，她这些年又赶多了路，脚程极快。赶了一天，在路过的熟人家里睡了两个半时辰，再有步行一个时辰，终于是在辰时，天白大亮，民众都出来吃早饭的时候，赶到了“碧莲城”城下。
　　城外绕着水，城前搭着桥。踩着这“玲珑青龙桥”，渡了这“若问河”，过了这“碧莲玉门”，就进入了这座被水神和花神共同眷顾的美丽城市。
　　相较于后起之秀的云月城，这座已经有数百年历史的老城，有更深的韵味，也更为繁荣。大雲长江的支流分别在城缘和城中流过，形成“若问河”和“涟漪湖”。这城南有著名的渡口“前缘渡”，名字文雅浪漫，被文人骚客写了缠绵古诗无数，也被有传诵至大街小巷的民间传说《两世神缘纪》，故事凄美动人，可惜若要追本溯源，这个渡口的本名其实是“钱缘渡”，说的是物尽西来，钱自从流。
　　“早市”已经开了，城门前十丈到城门后三十丈，沿街摆满了小铺子，从早点到干粮，从实用物资到胭脂水粉，应有尽有。
　　谷婆子也觉得饿了，随时买去了倆花卷儿一碗豆浆，草草吃就。已经被拿出竹篮的婴儿，巴巴地望着她蠕动的嘴巴，肚子饿得咕咕响，却也不吵不闹，好像会体谅人似的。谷婆子越发喜欢，心想着要早点带去他养父母那儿，府里定然早就准备好了奶妈，便半点不停歇，一下子就走到了城中央，来到那个有着颇美传说的涟漪湖湖边。
　　现正时值春末夏初，菡萏花未放，只有零零星星的花骨朵儿，但色已比之一般成花更浓。这便是碧莲花，盛放起来，既非纯洁动人的皓皓雪白，也非清雅可人的胭脂粉色，而是肆意浓烈的似血凄红。
　　谷婆子不甚喜欢这种红色，或许她平日跟连系生死的血色之物接触多了，总觉得这色泽太惨烈，扎眼而不详，每次走过这儿的时候她都心脏战战。
　　好在此刻花未绽放，唯有满池翠碧，叶叶相连相挨，应着清风互相挨挤，像一家子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们，十分喜人。可惜湖面涟漪层层叠叠，不断泛开扩散，倒映着烂漫的绿影，却有说不尽的愁。

　　相传，上古花神离容，万年来深锁天宫寒楼，只能够透过乾坤神镜窥看人间百事情仇，以解寂愁。一日她在江左发现了一处美丽的地方——那便是初时的碧莲城。那时候它还不是城，只是一座水丰田美的村庄，四处闻牧笛，童逐牛走。花神非常喜欢这里，于是趁着天帝开宴庆祝自己诞日的时候，花神称病不去，而后悄悄地溜下了人间，去了她朝思暮想的美村落。
　　天降仙子，盛容羡杀百花，惊呆了渡口边伪作小牧童的长江水神。
　　原来水神梦央尚且年幼，贪玩好动，受不了水底阴郁无聊，就经常钻龙宫护卫的空隙，跑到人间玩儿。他总是扮作竹笛木牧童，好跟其他孩子们玩耍。那一日，亦然如此。
　　花神觉得小牧童很可爱，就上前询话，却反遭戏弄，花神气得欲走，哪料到忽然牧童化作了一位白衣胜雪水袖温柔的俊美少年，把手挽留。花神愣住了，水神将自己的身份和倾慕之心都告诉了花神。花神也未见过如此风流俊雅的人儿，甚为心动，于是二人便许下婚姻。
　　可是好景不长，天兵天将下凡而来，不由分说用捆仙绳将花神捆缚。原来天帝发现了花神的谎言，要以不顾天威和私自下凡的罪名，惩治她。
　　花神被带走，水神一颗心碎裂了，眼泪不断落在地面上形成如今的涟漪湖。直至今日，每当风吹起层层涟漪的时候，人们都会说：“看，梦央水神又哭了。”
　　这个传说最初到此就结束了，可是善良的百姓们不愿意相信离容梦央的爱情只有悲剧的结局，于是编排了许多后续。三百年前有个叫做“钦情公子”的文人，将这个民间传说写成了文本《两世神缘纪》，正式将故事叙写，由于文笔极佳，文理可信，遂被口口相传，逐言作真。
　　后来，花神被囚禁了千年，日日夜夜在锁花冬窟里思念她的梦央，以至心枯魂陨，天界的神花神草都不再产生仙露，神仙们无露可饮，无酒可酿，纷纷向天帝禀告，为花神求情。天帝无可奈何，只好放花神下凡寻人的时候，花神却终是陨死了，只留下一朵碧莲精魂。天帝感其痴心诚挚，将那枝碧莲放入了涟漪湖之中。
　　如今每到夏季，花开似红罗，若泣血芳魂。莲叶翠碧，及冬不谢，似亘古不灭的情缘。
　　可惜，即便有花魂在湖，也不解梦央思念之情，反而越发不可自拔，使得每年夏季湖水泛滥。梦央时常守候在渡口边，因为那是他遇到离容的地方。他守了很久很久，却始终不肯离去。看了数不清的花开花谢悲欢离合，一如当年高束瑶台的花神，眉间笼着雨寂烟愁。
　　有一日，日落西山，黄昏朦胧，疲惫的水神在杨树下数着失去挚爱的年岁，觉得自己再也等不到那个人的时候，一船自西，东渡而来，停靠岸口，窈窕走下了一名女子……
　　世间唯一可羡杀百花绝色盛容，正是水神铭记了千百年的花神。
　　她终是凝魄为人，转世寻他而来了……

　　谷婆子下意识不愿意多看这碧玉美波，只抱着孩子匆匆从长堤上走过。
　　男婴若有所觉，睁开了他那对奇玉美眸，里有潋滟水光，兼有空蒙山色。他望着微澜迭起的湖面，神色迷蒙，稚眉轻皱，一脸郁闷，郁闷了半天不知为何忽然哭了起来，呜呜凄凄的好不可怜。
　　“怎么了怎么了，小公子？”谷婆子连忙停下来，检看男婴。
　　男婴只知道哭，泪珠子纷纷从玉面上划过，比那闺阁珠帘更剔透，落地声也似脆，惹得人心碎。
　　亦有路人驻足，惊道：“何等天颜！此乃真人也？”
　　谷婆子觉得公子现不已让太多人看到，忙用布头忙遮住了他的头脸，闷闷的哭声依旧不歇，谷婆子心道这定然是给饿坏了，就匆促过了这烟波翠湖。
　　湖上横着的这十三孔白色长堤，名“连心虹玉桥”，是六年前才新建而成的，设计者、命名者、督工统统都是郡王夫人，奇妙地能够抵御每年夏季的洪水，牢固不毁。而此前都是要乘船渡湖的，因此，碧莲城又名“花容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