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红楼之冷美人》中华田园喵

119、第一百一十八章

　　当朝行政区划共分两京十三省，以南直隶为最富。朝廷岁入漕粮四百万担，南直隶独占其半。

　　此方水土养一片逶迤绿水，横墨为笔描绘鳞次栉比的朱楼画苑，锦绣为墨织就喷薄欲出的万丈软尘。处处繁华生紫气，真当得一句：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此方水土更养一片文风炽盛，此间有藏书万卷、笔墨流芳，皇庭虽牵至北境，但“苏人才甲天下，名臣硕儒多发迹于斯”；更有吴酒清酌、吴娃醉舞，文人墨客吟赏烟霞至兴致起便挥斥方遒，留下一篇篇让人唇齿噙香的散文佳作。

　　对于朝廷而言，南直隶不仅是龙兴之地，更是经济与文化第一要塞。本朝自成祖迁都后便定下“天子守国门、太子镇南京”的规矩，但南京终究不是皇都，随多轮皇权动乱翻覆难安，又兼春风江南岸的靡靡之音侵蚀，常如醉生梦死的败家子，将万贯家财全都换了美酒美人，只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卓尧太子于十月间就都，至年底刚好余一季。南直隶一季的课税可达百万，但依着“惯例”大都典当成了哪家的五花马或千金裘——“惯例”轻易不可改，因此，干脆免了，换个贤德仁善的名声岂不划算？

　　有人赚了名，自然有人得亏，亏得都傻眼：没得五花马跑不掉，没得千金裘更是脸皮都要被扒了，多年累积的破窟窿四处漏风……这可怎么补啊要命！

　　穆梓安今天穿了一身女装，又躲在未来媳妇的书房里，不怕被偷听，便慢慢将某人的生意经对雪刺猬掰扯清楚。

　　边说边小心着：那是他竹马是他上司，得留点面子……要不然雪刺猬又误会我“用心险恶”怎么办？

　　宝钗可没这么好蒙：“今冬的课税没得指望，可今秋的呢？”这个年代收税可是“靠天吃饭”，丰收之季才是谷满仓时，“秋季的税是十月间收，哪怕你们落地便查账，也来不及吧？”

　　是来不及。穆梓安咳咳两声：“所以之前那次的税银……阿尧让我去盯着收的。”

　　“……你收？”宝钗诡异的眼神随即投过来，那意思：你是武官不是税官吧？

　　但他有“充足”的理由拦在税官前面：“税银走的是水路，从大运河走。我们到南京之前，我就让皇陵卫拦了官渡，因为要接你的嫁妆……咳咳，你家的船大，我岳母大人准备的东西也重，拔步床樟木箱子之类，我这边不专门派人去接，难道要堆在官渡口堵得人家商船都不能卸货？那更不好啊！”

　　他们定亲的时间点还在太子就都之前，早有人先一步赶到南京修房子、接嫁妆，顺便办点太子的差事。

　　而且，未来世子妃很会心疼人，无意间让客串纤夫和挑工的皇陵卫们背负起了更沉重的挡箭牌，沉得能直接下锅的那种：“我带的人都是北方来的，你怕我们吃不惯南方的米，特意让你爹运盐的同时也运点面粉过来，也要专门去卸啊……”

　　后知后觉又被栽了黑锅，宝钗目瞪口呆，心道：我是不是要去跟秦都督（秦寒）道个歉？

　　又睁大眼睛瞪对面：“你不怕别人说你专横跋扈的？”

　　“我怕什么啊。”穆梓安很想表示自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再次被雪刺猬抓包是真的有点怕啊！

　　只能心虚地移开眼睛，争取坦白从宽：“停了盐引这阵，南直隶盐道乱成什么样了？私盐猖獗盐价居高不下，赋税反倒少了三成，真抓住不放查下去是谁中饱私囊？反正不是我，收税的时候我人还在北京呢……我岳父大人也在。”

　　宝钗明白了：黑锅她背，黑手……包括她爹！

　　盐道混乱盐价高涨的这大半年间，薛彬深陷北京的各样权力斗争中，根本没空管家里的生意；她爹不在，叔叔们谁都不敢擅自做主，因此便白白错过了这个赚钱的好时机，也避免了给人留下把柄。

　　宝钗陷入怔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穆梓安大着胆子转过脸来看一眼，确定暂时没有被揍的危险，才凑过来又小小声：“我岳父大人自有主意，你不用担心。”

　　薛家纵横江南盐道多年，积攒下的财富何止千万，凭借的不仅是自身的经商能力，更是“贾史王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金陵士族积威。

　　如今四大家族已乱做一盘散沙，薛家也该急流勇退。反正，这么多年，赚得也够多了；今后，也不过是少赚一点。

　　早就上了太子的贼船，在这个丰硕的金秋里，薛家的商船不仅没南来北往地运货送货，反而在各处瞎扑腾：比如，有人想凿穿一艘大船堵住河道，拖延官银抵岸的时机，两艘更大的薛家商船便撒网捞鱼，将那艘快沉底的王八船给钓了出来。

　　此番“狗拿耗子”当然引起一番怨恨，之后薛家几条商线就遭了打击。薛彬反手将相关商铺写进了女儿的嫁妆单子里。

　　谁让他女婿刚好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呢？太子做个仁德的模样不圈地（但南京本来就有很多皇田），世子府也不能堂而皇之地买田地开铺子，营生基本指着媳妇的嫁妆——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转了一圈谁也跑不掉。

　　将一切和盘托出后，穆梓安委屈巴巴：你爹算计我上门吃软饭~

　　跋扈专横的小妖精倒先委屈上了，宝钗对上那扑闪扑闪的小睫毛，只觉实在生不起气来，只能叹：人在局中，真是走不脱逃不得，唯有随波逐流，和光同尘。

　　“我听懂了，你们拿住了两季的税银，让人没有‘调账’的资本。那你们查账到底查出了什么结果？”宝钗又补上一句，“你挑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便罢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而且他们查出了个大笑话，正好拿来逗雪刺猬开心不是？

　　穆梓安抿一口茶，坐端正，开始说书：“你也知，今世天下清名共一石，文正公独占八斗，其余人共分二斗；偏巧，根据我们清出的账本所录，南直隶近二十年饷银入库共八斗，其他诸人诸事勉强可凑作一石，只有文正公倒欠二斗。”

　　宝钗：“……噗！”

　　文正公若是在天有灵，真该降个雷下来劈死这些个黑心的。

　　“徐大人主政时一力赈济灾民，你我都亲眼所见，确有‘过犹不及’之处。”宝钗笑得肚子都疼了，扶着书桌蜷得一颤一颤，好悬才没岔气，“……但前后不过几个月，哪能弄出这么大亏空？”

　　——徐文正公赈灾时确有寅吃卯粮，但真的吃不下这么多啊！

　　去年灾后，宝钗重新理过全家的账本，此时正是“感同身受”：“去年水灾时事急从权，开支上定然有疏漏。事后查漏补缺，便有聪明人补出了一本‘往来账’，往里头填了各样说不清或不敢说清的出入流水，等到新一季饷银入库了再给冲抵。哪知道你们釜底抽薪，没得冲抵，亏空全挂账上了，这……可真难看啊！”

　　难看，自惭形秽的那种难看。

　　林如海将查账结果呈上的第二天，不等太子召集众人发问，便有一串人自觉膝行入皇宫，或是哀哀哭泣，或是倚老卖老，主旨都是一个意思：望殿下广施“仁德”，饶过老臣这一回吧！

　　查账的核心是搞钱而不是搞人，太子便道：年前将钱还上，就算翻过这页。

　　便有了甄家想卖儿卖女的这一出，实在是欠的太多，还被拿住了做假账的错处。

　　宝钗真觉好笑：“假账……居然做得这么假。”

　　让她家的账房去做——比如唐六爷，都能做得好看些！

　　因为薛家的账房都是专业的，留都小朝廷惫懒多年养出了一堆尸位素餐的，穆梓安表示：“留都户部的老尚书十年前就看不清字了，这些年户部衙门一直是得过且过，不妨碍他一房一房地娶小老婆就行。”

　　也因此，太子从京城带来的原右都御史（正二品）蔡通，赖在正三品的留都户部侍郎位置上死活不肯做尚书，还眯着一双细眼嘲讽上官：“这么多年，您占着茅坑不拉屎，现在看我来了，想把屎盆子栽过来？做人啊，不能这么没品！”

　　查账查出一大乐子，蔡通侍郎更忘形：“这可是咱们户部衙门的‘危急存亡’之迹，尚书大人您可千万坐稳了镇住了，哪怕您不幸牺牲在这风浪里了，也比死在女人肚皮上壮烈得多！”

　　在京城学堂时，宝钗便听说储政院诸人可谓一个赛一个的奇葩，现在听笑话听得津津有味：可不是么？她家这只也是朵百年难得的大奇葩，可稀罕了！

　　这么多各有性格的官员，太子居然都镇得住。宝钗在心中绕了几个圈儿，忽然又想到一点：“太子有意空悬着文正书院院长之位，也是意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英雄一人千面，文正公千古之后的“真伪”又有谁知？

　　她一个商家女儿，只能辨出些最浅显的：清廉高洁的文正公是文人士子心之所向，不通庶务的徐寒士则是贪官污吏们匆忙扯的遮羞布，至于究竟如何——你们先打一架吧！

　　大抵还是文人的嘴更大，此时太子也不甚在意：别打扰我查账就行。

　　其实文正书院牵涉的缘由更多，目前连穆梓安都没完全搞明白——自从小时候命犯老妖婆闹了个一死一伤之后，某人就习惯了做一半留一半，真的气人！

　　因此，对于宝钗的提问，穆梓安只能耸耸肩：“大概吧，目前来看差不了多少。他一向这样，走一步算三步。”

　　还好宝钗的关注点只在眼前这只身上，摇头叹息：“那你还天天喊人家的名字。”

　　这个嘛，传承储政院“优良美德”——不敬上峰的小混蛋拖着下巴悠悠然道：“我要是不喊他名字，他才要不高兴。”

　　“为什么？”

　　“因为从前的义忠亲王可不会让人家叫他名讳。”

　　宝钗又有些语结：“这……你们也不容易。”

　　“是啊！”穆梓安难得叹一声，转瞬又恢复精神凑过来，两只手一起过来掐宝钗的脸，笑眯眯：不怕被揍，现在是雪刺猬心疼他的时候。

　　掐一手柔滑如玉，心情可美：这条路是很难，但他不怕，毕竟这只可爱到让他抓心挠肝的雪刺猬肯定是站在他这边的噗！

　　而且，唯亲历才知道体会其中乐趣。不仅是账本那桩，连他位运筹帷幄的竹马殿下都闹了个活生生的大笑话：

　　这次主管查账的是林如海——右都御史该他去查，但是，他之前的职位是应天府尹。

　　就像蔡通不会接老色|狼尚书的屎盆子，接任应天府尹的邬临也不会掺和前前任徐文正公的旧事，反正他前任还在呢，刚好就是林如海这个大冤种。

　　林如海只能吐着血同时打两份工，一份查账，一份在查账的同时摘干净自己！

　　——这也是甄家以为林如海“同病相怜”，想结为姻亲共度难关的原因。

　　甄家想得挺美，林家傲娇的黛玉姑娘却嫌弃：质本洁来还洁去，谁要污淖陷渠沟？

　　“心比比干多一窍”的黛玉姑娘气呼呼地帮着老父亲理着一堆烂账，实在烂到说不清楚的只能由冤种认下了，反正算算这两年也没亏：她爹换职位顺便得了套宅子，虽然她家有钱根本用不着，但皇家所赐不要也太不识抬举了吧？

　　便把扬州的宅子卖了，够抵得清这堆烂账了！

　　正好演一段干干净净的因果，以风流灵俏的词句为结尾：桃李明年能再发，春韭秋菘更可怜！

　　林家现有不少宫女，林姑娘的信手拈来很快便被摊到了太子殿下的案上。

　　卓尧看得一时沉默，穆梓安已经忍笑忍得快趴地下去了：人家林姑娘自有火眼金睛，看得明白——你把人家当韭菜割啊！

　　另有一只嘴毒的，陈熔“啧啧啧”：“所以说，有时候，想发‘绝户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此话一出，穆梓安真的原地栽倒：你敢，你真敢，你真因为他仁德良善不计较？

　　太子殿下一甩行云流水的长袖，点点穆梓安再指指陈熔，声音沁如清霜：“你，揍他一顿。”

　　穆梓安……太子本人他都揍过，何况是太子表哥？

　　眼看对面“力能扛鼎”的能人异士摩拳擦掌真的要揍人，陈熔赶紧自救：“等等别打！有一件事我忘了说了，关于原吏部尚书白弘文的儿子白尚芃的那桩破事儿，我找到点线索。”

　　那确实是一桩破事儿，破到林如海都焦头烂额没处下手。卓尧便示意等会再打，先说正事：“吏部尚书白弘文被虞方所杀，他的儿子白尚芃补录为户部度支主事，仗着上官昏庸，短短半年内贪腐无数。”

　　——留都户部衙门的假账做得这么难看，这位“小官巨贪”的白尚芃也是祸首之一。

　　他爹是留都吏部尚书，为官不算昏庸也没做出什么业绩。白尚书人生唯一的高光点就是虞方作乱时仗义执言，面对乱党寒光逼人的刀刃骂了个酣畅淋漓，然后，理所当然地命丧刀下。

　　虽然不能与文正公的壮烈殉城相比，却也勉强算个殉节而死。烈士后代需安抚，这位三十来岁的老秀才白尚芃便靠着死爹得了官。

　　当时卓尧真没当回事，一则，在亲爹威压下这白尚芃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从来没闹出过乱子；二则，死了爹要守孝，一时半会他进不得衙门。

　　谁知道，卓尧等人回京之后，留都户部尚书急着要娶第二十房小妾，连这在家守孝的都抓了来干活儿：不给官印也不放进衙门，栓家里当驴子用！

　　——这又是徐文正公的“余害”之一：官也是可以栓的，拿铁链子栓，活儿干完才能回家。

　　然后这一无经验可取、二无老爹镇压的白尚芃就闹出了事，目前他们只查出亏空有三十多万两，对一个度支主事可谓巨贪，而且，若无各方利益输送，一个连官印都没有的从八品芝麻小官儿哪有本事贪那么多？

　　查账的诸人想抓住“小官巨贪”背后的大鱼，可白尚芃是真的蠢，蠢到连逃跑都不会，听到点不妙的风声儿就忙不迭把自个儿吊死了；他媳妇聪明些，趁夜打包了金银细软想溜，跑到郊外一脚踩进水里做了水鬼。

　　现在白家就剩下一双被坑货爹妈撇下的可怜孩子，男孩儿六岁，女孩儿八岁，这俩能知道个啥？

　　卓尧没有为难孩子，让人稍微问了几句，问不出来就放走了；白家老宅倒是被翻了个底朝天，没有账本没有官银，只从墙缝夹层里翻出来四五万两的银票，可那纸张皱巴巴旧得人都不忍心看——严重怀疑这是老尚书藏的私房钱。

　　眼看一桩重案变成无头案，查账的众人不可谓不气闷。陈熔却暗查到一件事：“除了这一双亲生儿女，白尚芃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养女。八年前老尚书从养生堂抱养了一个孤女，让白尚芃记在名下抚养。”

　　“据说这养女生得极为貌美，白尚芃的夫人妒忌成性，在养女及笄后便将她赶出了家门。但据说白家还会时常接济她……我想，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卓尧问：“那个养女在哪？”

　　“还没找到，据说那养女个性极为孤僻，从不与人交游。”陈熔想想都头痛，“只知道是个妖娆的大美人……啧啧，果然啊，美人是祸害，美人就不该去寻去求！”

　　——美人怎么了？美人招你惹你了？吃不到葡萄愣说葡萄酸！

　　同样生得“倾国倾城”的东平王世子听得直撇嘴，当然，再有意见他也不会主动去揽着不讨好的活儿：一则，只有个“美人”的信息实在难找；二则，陈熔光棍一条，他可是有家有室的。

　　要是让雪刺猬知道他大张旗鼓地找个“美人”，他是不是得挨打挨戳？

　　也正是，机关算尽也算不出天意。穆梓安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么个“美人”……他可能，已经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