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皇子梦》莫向晚

5、龙行

　　“你听说了吗？咱们长安京可出了一桩奇闻！”
　　这一日，小道童清风来献宝，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摇头晃脑卖弄着自己才听来的事情。
　　“奇闻？什么奇闻？”孩童回眸，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
　　“有龙出现啊！”清风兴奋已极，说话间竟是舞动起了胳膊来，“夜里头你没听到吗？轰隆一声，好似打雷一样，震天动地，还有那霹雳… …那龙的脑袋比咱们后院的水缸还要大，身子比那古槐还要粗，腾空飞走的时候好多人都看到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段时间正是雨水多的时候，夜里头打雷下雨都是很平常的，孩童居所安稳，又不是真的害怕打雷的孩子，自然是一夜安睡，哪里会夜里头去看什么雷电大树的。
　　“你也看到了？”轻声问了一句。
　　清风似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顿时蔫了，“没，我昨天睡得太死了，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那你怎么知道是龙？”孩童继续问，重新拿起了书卷。
　　“角似鹿，头似驼，嘴似驴，眼似龟，耳似牛，鳞似鱼，须似虾，腹似蛇，足似鹰… …”清风摇头晃脑地背出了传说中龙的样貌，然后说，“大家都看到了，都说是龙呐，而且还是蛰龙，逢着雨天这才出现的！”
　　“是吗？”孩童神情淡淡，关于龙的传闻，在他的世界中也有，但那也不过是一种图腾符号，一如女娲盘古，谁能说真的有过呢？
　　谁能说真的有过呢？… …也就是在转念之间，书上的字却再入不得眼，其实，也未必是没有的吧！这样一个世界，到底是不同的，那么… …
　　又来了兴趣，放下书卷，回视清风：“很多人都看到了吗？”
　　“是啊是啊，很多人都看到了！”清风乐于有人跟他说这些八卦，说得更起劲儿了，甚至还说了都有谁谁谁看到了，这些都是他知道的，不知道的恐怕还有很多。
　　晚间，孩童在饭后轻声问胡氏：“我听说昨夜有龙出现，你看到了吗？”
　　胡氏摇摇头：“不曾。”
　　瞧着胡氏离开的背影，孩童眼中思绪万千，终于还是微微摇头，可惜，这龙出现得不是时机，以后或可为自己造势成为说辞，而现在，却是毫无用处的。
　　历史上，陈胜吴广曾经利用狐鸣祠中，鱼腹中书来假托鬼神以威众，他也是可以学习的，正好这样的天赐良机，只可惜，他还太小。
　　低头看着自己白嫩的十指，握起小小的拳头，不对啊，时机不对！

　　“蛰龙腾飞，天阴行雨… …”
　　仰首看天的老道士看着那漆黑的天幕，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着稀疏的几根胡须，沉吟不语，深邃的双眸中似乎看到了些什么。
　　“宫主，可是有什么不妥？”
　　站立在老道士身后的年轻人也是一身道袍，此时风瑟瑟而起，道袍鼓风，平添风雨飘摇之感，而他立足不稳，一只脚竟是小小退了半步。
　　老道士回眸，看了看他的足间，两脚间错开的距离，“青云，你的脾气还是太急。”
　　青云面露惭色，但也不过一晃便又问道：“宫主，不知可有何教我？”
　　“占星不得全，不可与人言。我曾教过的，你都忘了吧。”老道士声音中似有几分叹息，捋着胡须说，“罢了，你既看不破，不如依旧回尘去。明日你便回家去吧。”
　　青云不服气，面上露出了异色：“宫主的教导我从未忘过，我只是… …”
　　老道士已然转身往下走，山腰上的石阶在这等阴晦夜里格外不明，但老道士健步如飞，眨眼间，便已经走出一大段路程了。
　　“你是为谁问的，你自知晓，你想要的，你也明了，非要我说么？”老道士的声音好似从山脚下传来，又似从半空而来，多了飘渺不定之感，气息却绵延，好似在面前而说一般，并不因步子而有所纾缓。
　　“你既自有青云志，何必慕道上九仙？”
　　余音渺渺，向石阶上望去，已经看不到人了，山脚下一片昏暗，竟也看不到终点在何方，那一抹灰色的道袍好似成了黑的，融入这夜色中，再也难分轩轾。
　　青云站在石阶前，听得那最后一句话，怔了怔，过了一会儿，低声一笑：“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吗？”
　　笑过之后，再看那不知隐于何处的青白石阶，莫名多了些敬畏，好似看到了那不可攀登的峰峦，再度笑了一下，直起了脊背来，整个人的气势便好像全不一样了，之前那种生涩秀雅的感觉于此时成了另一种气势，与那身道袍好不相容的气势，如剑似峰，争先夺上。
　　风忽然大了，猎猎狂风吹起衣袖作响，青云仰头看了一眼天际，今日夜空漆黑，并不见星月之光，也不见昨日里那横空而出的腾龙景象，黑压压的天空好像要把人压住，又好像伸手可擎天。
　　一扭身，青云跃下石台，纵身顺着石阶而下，身形若猎豹猛虎，突入林中，消失不见。

　　一夜大雨，早上走出门，看到外头落了一地的残花败叶，再看那湿润尚未干透的模样，孩童知道昨夜又下雨了，他一夜安眠，竟是未曾听到雨声。
　　早课完了之后，宫内钟声响起，未及退出静心堂的几人都是一怔，孩童清楚地看到了他们脸上那一晃而逝的愣然之色，竟然都很意外吗？
　　道观之中，钟声虽有祈福驱邪之意，但也不是能够随便响的，除了做一些大法事的时候，才会敲响宫中的钟，其他时候，那件玩意的摆设作用远大于实际，也不如寺庙的钟声一样讲究个暮鼓晨钟。
　　这猛然间的钟声响起，莫不是有什么事了？
　　孩童的联想力一向丰富，这时候想到的是帝王薨逝时候该有的动静，一如那早朝时候的净鞭一样，实在都是该有之意。
　　即便那一位应是他的生身父亲，可是他这样想的时候，还是一点儿不好意思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谈不上愧疚。
　　生而不养，何为父？
　　若是他真的死得早了，只怕自己还有点儿遗憾，遗憾他看不到自己以后翻盘时候的样子会是怎样的，想来，那时候他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吧！
　　说来也是奇怪，人妖殊途，自古人都是应该瞧不起妖的，不然也不会有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了，也不会有那么多除妖的道士和尚，但一到了帝王那里，却又是大不一样，几乎是把这情况反过来了，帝王竟是总爱托言说自己与某物有关。
　　想当年刘邦斩白蛇起义之后，何尝不是托言伪称其母曾梦白蛇而有孕，寓意其为白龙之子，该当天子吗？
　　真是笑话，几时白蛇也能随便当做龙了？好吧，他们两个的确很像，有脚没脚的区别而已。
　　孩童刹那间已经是很多念头过去，然而现实里，他也不过跟着几位一同早课的道士走出了静心堂。
　　“青岚，出什么事了？”
　　七人中最为急躁的一位见到有个小道童过来，忙上前问道。
　　唤作青岚的小道童本就是负责传话的，也不罗嗦，直接说：“宫主请几位先生过去大殿，有事宣布… …”停了停，看向孩童的目光带着几分迟疑，到底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并不太懂得大人那套笑容的含义，脸上带了两分不知如何称呼的尴尬来，语气也有了些犹豫，“… …呃，这位，… …宫主让你也跟着一起去。”
　　目光是对着自己的，孩童当然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但那样含糊不清的称呼，好像又在他不愿提起的隐痛上狠狠戳了一下，急忙垂下眼帘，状似懵懂地点头。
　　胡氏在一旁微微蹙眉，转头就对他说：“殿下。”
　　这一句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含义，但在此时说来，倒像是给那个小道童做示范一样，倒是让孩童扳回了一局，却也令场面更尴尬。
　　是啊，他本来应该是个殿下的，这些人见到自己都该行礼的，可是… …心里头的嘲讽并未在面上露出，孩童只是微微伸出了手，但在察觉到胡氏退缩的时候，又悄悄把手放下了，那微微显露出来的渴望感觉，倒让人心中一软，无论是不是狐妖之子，如今的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宫主有说出了什么事吗？”
　　场面也不过有那么一瞬静了静，继而起来的问题又让七人的心思转向了别处，就连胡氏，也在不经意中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
　　“并未，几位先生去了就知道了。”青岚面对几位先生的时候，倒没有多少生涩之意，言语中还有些笑意，倒不像是不太好的事情。
　　“宫主想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吧，诸位师兄，咱们还是先去吧！”言语中再没人记起招呼孩童一声，几人说着径自去了。
　　那青岚临走的时候倒是多看了孩童两眼，却是出言叮嘱道：“你也快些过来，不要让宫主久等了！”
　　孩童“哦”了一声，反应好似慢了半拍，等他的哦声消音，那些人早已走出十几步了，回头看胡氏，胡氏微微蹙着眉，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好似有几分不悦的感觉。
　　误解了这个不悦的意思，孩童心里头到底有几分暖意，脸上也微微露了笑，水滴石穿未必不能够，能够因为自己而对那些人不满，也许自己的功夫还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