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幕》墨然回首

3、结束

　　我与重华的相识可以追溯到万万年之前，具体如何已记得不大清楚，至今唯一清晰的就是他执扇挑开簇簇明陀花，转过身来的微微一笑：“你是这里的主人？”

　　随后便展开了一段三界历时最为长久，历程为坎坷的女追男剧情。因其开头乃是狗血万分的一见钟情，所以过程狗血四溅自不用说。

　　地火天雷，刀林血池，只要重华说的我都可以做到。

　　西天的长眉佛是我的老朋友，在未遇见重华时，他时常过来找我下棋。不是因为我棋艺多高超，恰恰相反，只我是九重天上唯一能够满足他赢棋欲望的神仙。做神佛理当无欲无求，而长眉他有了这一精神追求，因此我常说他这佛做的不地道。

　　不地道的长眉问我：“你好歹也是北荒荒主，这样自贬身价倒追他，是不是有点掉价啊？”

　　掉价是他新学的名词，被他时常摆出来显示他的学识渊博。可他不知道，这个词从一个佛口里冒出来本身就显得很掉价。

　　我对他道：“大家都活得这么久了，该掉的也都掉光了。这不是闲的时间太多了吗？”

　　我是很闲，但作为未来天帝的重华却忙碌得很了，天上地下的事他都要管上那么一管，以至于让我逮他逮得很辛苦。

　　终于有一次我在凤鸣台上堵到了他，他没有穿往日里的高冕衮服，只着了身月白常服，乌黑的发上插了根通透的白玉簪子。

　　“喝酒吗？”他斜倚在盘龙的柱子上，平浮在身前的漆盘上托着酒菜，手中递来一只琉璃杯。

　　今日的重华变得有些奇怪，笑得还是一样温柔，却卸去高高在上的威严，添了些许人情味。

　　我这人就是给几分颜色就能立马开起染坊，于是学着凡间风流才子调戏佳人的模样道：“你想让我酒后对你乱性？”

　　他眸子一斜，托着脑袋道：“要是你想乱就乱吧。”

　　还没等我欢呼雀跃，他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过了今日我就要离开九重天，下界去了。”他自斟一杯又道：“应是不回来了。”

　　我脑袋被人给用棒子抡过一样，嗡得一声后空白了。

　　重华是未来天帝，怎么会离开九重天呢？难道是为了对付我的死缠烂打？

　　长眉作为我的知心人，特意从西天佛会上溜号到北荒来安慰我。

　　经他一通说白，我才知晓，原是重华那不成器的弟弟造的孽。重华的弟弟本是九重天上的秘密，乃是重华老爹的私生子。不平凡的身世会造就不平凡的人格，重华的弟弟简直就是按着重华的相反面长大的，乖张、孤僻、狠毒，若不是他们老爹和重华的一力维护，他不是早入了魔就是被打入了阿鼻地狱。

　　前阵子这个孤僻儿闹着要与重华争未来天帝之位，私自放出了上古魔兽，酿成人间浩劫，损尽了阴德，永不能入仙、人两道。重华在封印魔兽时元神受了重创，失了大半的法力，再难担得天帝之位。

　　他索性弃了位子，主动要求下凡替自己的弟弟消清孽债。司命掐指算了一算，他这一去，世世皆是颠沛流离，不得善终之命。

　　众仙皆前去劝解他，被他一一回绝了好意。

　　在他走时，长眉找到了蹲在藏经阁里翻箱倒柜的我，在看见我找到的那本禁书时，大惊失色道：“我当你早就消了那孽障念头，原来你竟一头钻了进去，出不来了。”

　　他揪着两撇长眉毛，围着我转了几圈：“你为了他也算尝尽了酸苦，也受了不少嗤笑流言。他却是始终无情，你，可值得？”

　　是悲是喜又如何？是苦是乐又如何？

　　这爱恨终归只是我一个人的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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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子息在试剑大会的前一晚回来替我做了一顿饭，做完后摆了两双碗筷。

　　“这么多天，饿着你了。”他往我碗中添了一筷子青菜，仿若对我每天正大光明的偷吃浑然不觉。

　　我夹起菜，顿了顿，又放下了筷子，侧头瞧着他。

　　这一世他的命格依旧不好，父母早逝，孤苦无依。不过比上一世一出生就是个瞎子来，已经好太多了。

　　长眉说得对，他渡不了我，我也渡不了宁子息。

　　他本该在十年前死在崇明宫中，我费尽心机打乱了他环环相扣、紧密的和罗网一样的命盘。他救下了我，离开了崇明宫。很多事情他并不知道，不知道崇明宫的老宫主想炼化他的天生仙骨得道升仙，不知道宁子明是他九重天上的弟弟轮回来找他报所谓的仇，也不知道……我是谁。

　　如此也好，他便是恨也只是单纯的恨着某一人。

　　“瞧我做什么？”他淡淡道，自己斟了杯酒，一举一动的姿态若当年的画面重现：“怎么，不吃了？”

　　我咬着筷子：“宁子息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每当你做了亏心事就不敢看我的眼睛。”

　　额头遭了他重重一敲，他冷声道：“食不言，吃饭。”

　　用过晚膳，他又难得空闲地陪我在灯下坐着，听我说故事。

　　“神仙本应无欲无求，如何同你说的一样也有爱恨情仇？”宁子息对我这个重复了很多遍的故事很不以为然，让我觉得自己的智商被蔑视了。

　　这个故事我对很多人说过，他每次转世的地方都不同，每寻过一个地方我就会对别人说一遍。久而久之，我会往里面增添一些个人创作在里面，例如，天女大人和帝君大人其实是相爱的；帝君大人和天女大人每一世的结局都不相同；但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他牵起了她的手，一起走过了万万年的岁月，还要走更长远的时间。

　　烛火被钻进窗户的风吹得摇摇曳曳，我看着那张在心底描画过无数次的脸，对宁子息道：“如何不会有爱恨呢？就像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一样，宁子息，我喜欢你。”

　　这个夜晚的记忆在我脑中很模糊，乃至于我根本记不清最后他临走时有没有在我额头留下一个湿热而温柔的吻。

　　长眉的身影在半空中显现出来，佛光普照，他对我道：“你该走了。”

　　我盘着腿搔了搔后脑勺，使劲想了一下终是无果，也学他笑眯眯的样子：“走吧。”

　　在进谷前，我对长眉道：“我与你的赌，是我输了，他最终还是没有喜欢上我。你不必歉疚。”

　　长眉挑着眉道哼唧哼唧道：“是输非输，你虽输了这情赌，却终偿了心愿，改了他的命格。外界百年，谷中一日，等你替他消清了业障，他不知轮回了多少世，你可后悔？”

　　我笑一笑，悠悠地迈进了谷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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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主交代了，试剑大会结束后就让你来她书房。”引路的崇明弟子掩不住满面殷羡：“师叔剑术了得，宫主的用心良苦果真没有白费。”

　　宁子息一手推开门，冷嗤一声：“她的用心良苦？”

　　他今日可不是来“回报”她的“用心良苦”。

　　“当然了，十年前宫主让师兄离宫，不就是为了让师兄游走八方，历练剑道二法。师兄斩妖无数，也累下赫赫清名，继任宫主之位真乃众望所归。”小弟子侃侃说道。

　　宁子息眉头微拧，面上滑过缕疑色，握剑的手紧了几分。就在他开口询问时，见偌大的书房之中，仅一张青玉长案。

　　案上仅有，一束不知名的叠瓣白花，一只琉璃杯，一本翻卷了角的《道德经》。

　　“这爱恨终归只是我一个人的爱恨，又谈何悔之？”

　　遥隔万里，转尽流年，这千幕重重，让我如何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