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一颗葡萄 ...

  •   日暮之际,天空一抹红霞映得群山迷软晕黄。燕凌宵将剩下几块饼用油纸包上揣在怀中,因担心变天又多扯了张油纸,这才付过茶钱往马厩寻去。商客的货物堆在屋后,一个胡人小儿坐在拉货的车上,待走近些,鼻息间便涌上极浅的辛辣味道,是西域香料。

      那小儿正四仰八叉歪在车上嚼粮,燕凌宵望了眼绿茸茸无边际的山色:“请问童子,可知下山路往哪个方向?”

      那孩子不耐抬头,神色忽然一愣,长满雀斑的小脸似慢慢染上晚霞,他朝西南指了指,又说明山脚大概位置。

      燕凌宵谢过,径自往后面取马。这时刻,她万分庆幸自己带了白马出来。听刚才那孩子意思,看来此处往山脚还得不少脚程,虽说靠自己步行也无困难,但老天知道,她现在多想找张床狠狠睡上一觉。

      一路绕向屋后,老远便听见蹄子唏律律的响鼻,她一怔。

      马厩前站了个白衣人,蹄子竟然冲着那人不住撒欢。

      燕凌宵茫然望着那白色身影,对方似有所感,轻轻转过头来。

      他笑意满盛,那双沉静如昆仑冰镜的眸子仿佛有雪莲破冰而出,每一朵便成璀璨。之前还单薄如雾月的唇线此时已弯出美妙的弧度,这瞬间展现出的另一种风情,令得他整个人刹时温暖起来。

      是他,是那个美少年。

      他发现旁人在场,唇线已不动声色平缓下去,神色里浮起淡淡疏离,只是微微颔首以示礼节。

      燕凌宵走到马厩前,瞧了眼少年手中握着的马缰,笑容带着沉凝:“公子拉着在下的坐骑,意欲如何?”

      少年冰泉般的眸子一诧:“你的马?”

      燕凌宵伸手去抚摩白马的毛,蹄子很配合地将脑袋向她手心凑了凑,引得她淡淡一笑:“公子此话何意?”

      少年静静看着白马侧首轻蹭的动作,长眉轻轻皱了皱:“在下前日丢失爱马,这两日流连此间却一直寻无所获,方才我听得马鸣极为熟悉,寻来一看,果是我丢失的爱驹。”

      他说得平淡又随意,燕凌宵心中已信了三分,只是一想到逐渐亲密习惯的伙伴立刻变成了别人的,口气登时又郁闷无比:“这马确实是我在山里无意撞见的,虽心中猜到是与主人走失,然留其独自徘徊在深山,却也不妥。这马儿与我倒也融洽,因久不见其主人寻来,故自作主张带下了山。不过公子仅以此为由便认定是你的坐骑,我却不依。”

      少年解下腰间一块佩玉:“这玉上饰有木棉花样,乃是我家族传统,姑娘仔细看看,那马鞍上可有相同纹饰?”

      那马鞍上的花纹她自然知道,小小花朵形态确实与这玉佩上的一般无二,只不过马鞍上的木棉因常年摩擦黯淡得似有凋零之感,而这玉上一朵,却清艳娟丽,衬着碧澄澄的质地更显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她将玉递回去,侧过半边身:“既是公子坐骑,理当物归原主。”

      少年将白马牵出马厩,它立刻围着燕凌宵打起响鼻。燕凌宵摸了摸白马鬃毛,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落寞:“蹄子,你找到主人啦,就不能跟着我了,咱们后会无期。”

      “蹄子……”少年眉头微蹙,却很快又舒展开,他牵着马走出草棚阴影,清冷的眼睛在晚霞中温暖几许,“看来它很喜欢姑娘,不过抱歉。”

      燕凌宵勉强笑了下,掩去心中不舍。

      少年翻身上马,淡淡回一个谢别的眼神,什么也未再说,一夹马腹,往下山的方向渐渐行远。

      霞光照着他白衣如雪,洒然的背影似披了融融光晕在身,朦胧得犹如一梦。燕凌宵原地静站片刻,茫然的目光逐渐收拢。她低低叹了口气,望一眼辽阔山色,终于拖着步子继续赶路。

      她与少年走的同一条山道,尘灰扑在脸上,掩盖不住满是疲倦的面容。人总是这样,倘若从始至终都沉浸在孤独里,只会习惯,麻木。而一旦出现一个可倾诉对象,再失去,强烈的落差却会令人丧失所有意志。

      更何况,这个人刚经历了一场逃难。

      燕凌宵只是静静望着前方,草木渡着金色摇晃成昏昏欲睡的散影,狭长的山路遥遥不见尽头。那一人一骑的背影甚至还未完全消失,它们就这样奔驰着,在夕阳下拖出条长长的影线,越来越窄,越来越细,然后乍然而止!

      燕凌宵怔愣一瞬,才发现那影子正转向自己倒退回来。

      她愕然望向停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对方眼中的惊疑之色却显然更盛。

      对视一瞬,少年神色沉敛下来,他重重扯了扯缰绳,语气透出淡淡的郁闷:“惊雷?!回去!”

      白马无视主人的情绪,唏律律鸣叫不停,竟是赖在燕凌宵身边不动了。燕凌宵偷偷打量少年脸色,果然又黑了几分。她暗自无奈,倒也有些感动:“蹄子,咱们真的该再见了。”

      白马不知其意,仍往燕凌宵身边依偎过去,燕凌宵却退开几步,转过头一声不吭的走了。

      身后一声长嘶——

      ——它竟然在挽留!

      燕凌宵脚步一顿,想了想,继续迈开。

      半晌,一个声音低低叹息出来:“好吧,你赢了。”

      他淡淡道:“山路崎岖,姑娘孤身在外多有不易,若无嫌弃,便与在下同行吧……”

      **

      数日后,两骑马自祁连山驰出,一路跨疏勒河,经瓜洲,而至敦煌。

      燕凌宵穿着时下流行的胡服,盘扣规规矩矩扣到咽喉位置,连日来的赶路使得人眉目皆蒙有仆仆风尘之色,然而置身于边塞长河落日的景致中,却出奇的契合。

      如果说云南汇聚着中原地区不同民族融合成的独特风情,那么在这条丝绸之路上,如明珠般熠动的敦煌,则拥有着异域文化与佛教艺术相互交织出的神秘色彩。它不像云南青山碧水,亦不如江南水汽蒙蒙,然而它悠远并雄壮的气质,仍经久不衰的引人向往。

      在南方呆得久了,乍入塞外城镇,惊异不能自己。

      燕凌宵在马上东张西望,眸子里闪烁的新奇光亮令她灰蓬蓬的面容明媚不少:“古有商屯,博大而昌繁,如今亲身领略,果不虚妄。”

      白马上的少年回头觑她一眼,面色虽习以为常,笑容多少却是赞同的。

      “白昀,你是此地人,听说西域有种蜜瓜,香甜可口,不知这眼下时节,可结了果实?”燕凌宵骑着马追上前并行,拿鞭梢碰了碰少年。

      他侧开肩膀:“我是胡人,可并非长在敦煌,你想吃哈密瓜就得出关,西域水果品类繁多,好吃的可不止如此。”看一眼她放亮的目光,白昀忍不住弯了下嘴角,“比如葡萄。”

      他生性清冷,这一路两人结伴同行,燕凌宵很少见他笑。可他笑起来是极好看的,正如此刻这一刹风华,便不经意流露出秀逸姿态出来,令他那样冰雪般的人一下子温暖了许多。

      燕凌宵狠狠惊艳了下,然后脸就拉了下来。

      早在瓜洲时候,燕凌宵便把葡萄吃了个够。这是种与中原所见不同的葡萄,没有紫色的皮,也没有果籽,吃时甚至不用剥皮,味道既没有紫葡萄的涩,也更为清甜。白昀说西域人用这种青葡萄酿的酒,酒香而醇爽,是中原无法品尝到的。燕凌宵听在心里,默不作声吃了个够本。谁又想到仅仅吃几颗葡萄就过敏,第二天不得不顶着满脸红包出门见人,偏偏还要被平时气儿都不吭一句的某人嘲笑。

      “葡萄。”

      这是他给取的绰号。燕凌宵自然知道他说的是那种硕大的紫葡萄,用来比喻满脸痘疮最好不过!

      燕凌宵面上雷打不动的淡定,暗地里早恨得牙痒,却也只能在心中默默腹诽。

      因知是西凉地界,燕凌宵放弃了独行计划,一则不熟道路,想就此回天水实在困难;二则正值西凉战败之初,胡人仇汉情绪尚存,自己孤身一人,又不知这里的民俗风情,倘若引来怀疑,势必又是场纠葛。好在身边有个地道的西域人,虽说为人寡清了些,倒省去不少麻烦。

      燕凌宵知道自己独自出现在祁连山中太过奇怪,索性跟白昀摊了牌,不过却刻意隐瞒了湟水下毒一事与自己的监军身份,只称自己女扮男装在军营混了个校尉,被山洪给冲过来的。

      也曾担心白昀起疑,好在他听后并没有任何反应,倒教燕凌宵生了些忐忑。这之后她偶尔也揣摩过白昀的想法,他却仿佛看穿了燕凌宵想法似的,一句话打消了她的不安。

      “我虽是胡人,身上却有一半汉族血统,家母出自平阳名阀王氏。”

      平阳王氏,十几年前曾经是燕朝第一望族。燕朝开国皇帝聂睿便是在王氏家族的拥戴下建立燕国,中兴了聂氏。数百年来,王氏与燕国皇室渊源深厚,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其他名门世家皆不可比拟。

      只是之后数年,平阳王氏逐渐势微,直至元嘉初年,庸帝排挤,王氏家族被迫西迁,到得如今,真正意义上的的平阳王氏已不复存在。

      所以听白昀说起这支宗族,燕凌宵并没有想起这段历史。她只是知道,白昀是在向自己保证,绝无仇恨加害之心。

      微微叹口气,燕凌宵悄悄打量他一眼,刚才心底那点儿被嘲笑的怨气立马没了。

      “唉,可怜我腹囊空空,终究没那口福,到头来只得灌一口黄沙回家。”她长吁短叹,一副伤时之色。

      白昀压了压唇角,没有理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一颗葡萄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