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半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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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临徐步上前，弯身捡起地上破碎的白玉笛。
我快速回想，我与季昂言谈平和，并无太多不妥之处。季昂眸色淡宁，言语颇深刻，朝我道：“你好自为之。”他说罢，踏上白玉望月台，往花园深处走：“我去看小寒。”
“等等。”福临终于叫出一声。他看也不看我一眼，牢牢盯住季昂的背影，皱眉道“龙吟的伤势，到底如何？”
“我已尽力。”季昂头也不回，身影一掠，已消失在夜色中。福临这才转身瞪着我，眼神里有愤怒，有怨气，纠结着，很是变幻莫测，很是复杂。
我被他看得一阵迷惘，不知他怒从何来，直到福临一跺脚，气急了粗声道：“你还站在那水里，不上来么！”
我慢吞吞上了白玉台，小声问：“你怎么了？”
福临瞄一眼我身上的披风，幽幽道：“你这披风还真是好看！”我低眸去看了看，上头的莲花在月光下随风摇曳，便如回到枫露宫一般，确实好看。这披风是季昂用法力幻化，可以保护我仅剩的这一魂一魄。
“哼！”福临白了我一眼，伸手来拉我。
这次他的手，稳稳拉住了我。
他的手指微凉，力气很大，抓在我手上，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战栗，像是抓住了便不会再松手。我亦是惊喜，非常安于这种被福临拉住手的感觉，不做声反手将他握住。
只是福临面上神情，惊喜过后，仍是不悦。他走的飞快，我身形踉跄，两人闯入乾清宫，将乾清宫的太监宫女们都惊了一跳，纷纷伏地，不敢抬起脸四处乱看——自然，他们看不到我，只看到他们的天子脸上既憋屈又喜悦的神情。
我想到吴良辅曾悄悄说的一个词：龙性难撄。
不等吴良辅说出恭祝的词儿来，福临一脚将他踹了出去，把我往炕上一丢，我这时才明白：“你，不喜欢这件披风？”
我坐起身：“既是你不喜欢，我不穿便罢了。”
“王上是谁？”福临疾声问，居高临下盯着我。
“……”
“白剑纯钧是他赠与你的！”福临并不是在问我，而是在陈述，看来他已然想了不少。我一时答不出话，他第三句话已又脱口而出：“你与那王上，是什么关系？！”
我一噎，福临竟听到了这样多？
福临目光灼灼，紧紧逼迫，像是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我静了静，老实道：“他便是我的王上。我是他的臣子。”
福临将信将疑，仔细看我面上神情。
我心中一定，便仰起脸坦然面对他。临胄王虽将纯钧剑赠与我，要我做他的天后，但不过是习惯了我在他身旁，并无特别的情意。
福临看不出异样，呼出一口气重重在我身旁坐下。他一手抓住我，一手撑在炕桌上，托起腮，望着远处的宫灯出神。
许久，他闷闷道：“那个王上，他将纯钧赠与你，又命季昂保护纯钧。”
我不知他为何说出这样一句，却是轻声道：“你不是说，不问我的身世来历么？”
***
自那晚后，季昂许久不见。有了那件披风，我虽神魂虚弱，但白日穿行，亦然无碍。福临与庄太后仍在争执，多尔衮与庄太后的婚事便就此搁下。福临与我，又回到从前时候，仿佛那夜不快并未出现过。
福临上朝，我去董鄂斯斯的院子。斯斯娇柔文雅，石小寒俏丽爽朗，但年龄相同，玩在一起很是投缘。
“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石小寒挽了衣袖，跪在水边上抓鱼。斯斯文文静静蹲在她身畔，好奇地望着她：“你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便来了这里？”
“都怪那个坏人，骗我说这里有银子！”石小寒手里原本抓了条红鲤，说话间一愤怒，竟不小心脱手，让红鲤游走。她猛然站起身，指着那红鱼儿恨恨道：“坏人，把我骗来，他自个儿到几天未出现！”
斯斯想是被人嘱咐过，便也不多言，只抿嘴笑：“小寒姐姐口里的坏人是谁？”
“就是——”石小寒嘴角一翘，惊奇道：“呀，我竟不知他的名字！”
“石姐姐不知他的名字，便跟他来了这里，想来是……很喜欢那人了？”斯斯瞧着石小寒，又试探地问。
石小寒颊上一红，面上硬气，眼中却羞赧：“谁喜欢他！他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即刻便离开，发誓再也不想着他了！”
石小寒话音一落，便见福临身后跟了吴良辅，进了院子。福临面上不动声色，眼神却在寻觅，一眼瞄见远远坐在回廊下的我，舒了口气。
石小寒看到福临，又惊又喜，又恼怒又羞窘，生怕福临听到她方才的话，掐着腰没好气道：“你这几日去哪儿了？”
一阵戛然而止的风滑过秋日下干净的院子。
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对福临讲话。
当下，除了石小寒，所有人惊呆。斯斯问安礼行了一半，便半蹲着，愕然瞧了瞧石小寒，又瞧了瞧福临。
福临眉毛一扬，虽有不悦，却也未生气，只瞅了一眼石小寒：“你一个女孩子家，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石小寒和斯斯穿一式的淡粉绸纱宫装，只是她因为方才跪着，膝间褶皱，身上还有湿淋淋的水迹，袖子还在肘上挽着——相比之下，斯斯端庄文雅，石小寒甚是狼狈。
石小寒看看斯斯，又看看她自个儿，自知不如斯斯，却是很要面子：“我是什么样的，不要你管！”
福临淡淡负手：“我也不管。”他随即向吴良辅道：“收拾一下，送她回去。”
这皇宫里，敢不尊称福临为“皇上”，并且让福临不自称“朕”的，原本除了庄太后，并无他人，现在多了个石小寒，不啻于一声惊雷，瞬间坠落所有人心间。
石小寒听福临果真让她走，神情陡变，分明不情愿，还是昂起头：“走就走！”冷哼一声，转身进屋收拾东西。
倒是斯斯怯生生道：“皇上，您真让石姐姐走么？她很喜欢这里呢。”
“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也不适合这里。”福临若有所思地吐出一句，便大步朝我走来。我走下回廊，任由他拉我出了院子，方才笑句：“你很了解石小寒。”
“说我？你怎么总是到她们的院子里去？”福临不悦地数落。初秋晴光，天空湛碧，云卷云舒，我仰头看了看天，说不出话，我也不知为何，总想去看看她们，明知会羡慕，明知会落寞，还是忍不住要去。
福临手上用力，忽而轻轻一个吻落在我额上，他低声微笑：“一切会好的。”
我下意识躲闪，躲闪不开，便这样温顺地接受了。看他难受，我心中难受更甚，他若开心，我甘愿付出一切。
福临察觉我的反应，眼神明亮，溢出一股子夺目的欣喜，他张开手臂，似是想要将我揽入怀中，又陡然醒神，悄悄垂下手，只紧紧拉住我，柔声道：“龙吟。”
我微笑望着他，心里有弥漫如水的温软，能陪他一日，便是一日，我何苦去想那样多？反正，一切都是会来的。反正，我是无法回头了。只是暗暗祈求老天仁慈，在我离开时，请让福临的痛苦少一些。
福临神情略怔，俊朗的面容忽而慢慢向我凑近。
我呆了一呆，那晚偷偷亲他的事浮上心头，不由身子绷紧，往后撤着，掌心破天荒沁出汗。福临毫无所觉，红润的嘴唇轻柔地压向我嘴唇，眼看鼻尖碰鼻尖，我呼吸一滞，脑中发热，想躲闪来着，却仍是杵在半空。
福临手上愈发攥紧我，也轻轻发颤，似是说不出的紧张。我只看见他身后一片湛蓝的天幕，忽而飘忽，世界远了。
“哎呀，皇上，不，不好了！”吴良辅尖利的声音划破紧张热烈的当下。
福临眼神一醒，陡然直起身子，眼神冷冽扫向院门处。吴良辅早已深深跪伏，哆嗦着声音道：“奴才该死！奴才，奴才什么都没看到，奴才，奴才这就滚——”
“何事如此慌忙？”福临白脸通红，粗着嗓音打断吴良辅喋喋不休的话语。
“石姑娘收拾了包袱，正要走，却恰碰上博果尔贝勒，两人一语不合，大打出手，结果惨烈！”
福临叹口气，眉宇凝紧：“真麻烦！”
我笑笑，忽而发现自己已许久没有去看天上的星辰，不知这命轮星图，又变化了多少？
福临大步出了乾清门，来到董鄂斯斯住的小院外，那里已聚了大拨的宫女太监在看热闹。斯斯杵在一旁，似是想劝，又插不上嘴，只急得小脸煞白。
石小寒与博果尔两下展开肉搏战，扭打，扯头发，扯衣服，双双抱紧，几乎要掉入水中，无所不用其极……直到福临分开人群，一声怒喝：“都给朕住手！”
石小寒揪着博果尔的前襟，博果尔扯住石小寒两把头左边那把，两下动作一缓，一起转脸向福临看来。
石小寒左眼青肿，博果尔胖圆的脸上三道血痕——惨不忍睹，周围的宫女太监们原本看到福临，都埋头噤声，此时再也忍不住“扑哧”都笑出来。
福临倒抽口凉气。石小寒与博果尔瞧见福临，同时松了手，博果尔抢先一步扑到福临面前，“哇”地哭出声：“皇帝哥哥，这个疯婆娘抓我的脸！”
石小寒原本捋了捋头发，抚了抚皱皱的袍子，指着博果尔要一本正经嘲笑一番的，却猛然被博果尔叫出的那一声“皇帝哥哥”定住。她惊愕转脸看向福临。
这时，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都忙地收住笑，齐齐跪倒：“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福临神情烦郁，理也不理，怒冲冲盯着博果尔：“连个丫头都打不过，还好意思哭！”
石小寒四处看了看伏倒的诸人，她站在那其中，甚是突兀，尤其一旁董鄂斯斯也跪倒了——她跑到斯斯面前，不能置信地问：“他，是紫禁城里头的小皇帝？”
斯斯被石小寒的话惊得脸色雪白：“石姐姐，皇上，皇上——”
博果尔被福临斥责，正委屈地不得了，听石小寒的话，忙捂着脸道：“瞧，这疯婆娘叫您‘小皇帝’，这明显大不敬！”
石小寒脸色一皱，跑上前扯住博果尔又要打，福临已冷冷道：“住手！”
石小寒蓦地仰起脸看向福临，这才瞧见福临宝蓝色衣襟上，绣着的，赫然正是花样繁复的团龙。她手指攥紧，柳眉一挑，心头害怕，却是硬气道：“你要治我的罪么？”
“不知者无罪。”福临凝眉说着，不等石小寒脸上绽露笑容，又道：“吴良辅，即刻送她出宫，越快越好！”
石小寒大吃一惊，正要说话，吴良辅已上前道：“石姑娘，您出手打了咱们博果尔贝勒，再不跑路，便跑不掉了！”
石小寒瞪着博果尔：“死胖子！”她话音未落，便听有人战战兢兢叫了声：“太，太妃娘娘！”
人群登时炸开，就见懿靖贵太妃，扶着一个宫女的手匆匆忙忙赶来，恰听到“死胖子”三个字，美妙容颜当即铁青。
诸人见她杀气腾腾，慌忙闪出一条路，懿靖贵太妃一步上前，抓起石小寒细弱的胳膊，一个嘴巴子便要打上来，却是福临紧急出声：“太妃娘娘，当着奴才们的面儿，您手下留情。”
懿靖贵太妃平生最恨三个人。福临居首位，她一直认定是福临抢了她儿子的皇位；庄太后次之，她一直认定是庄太后抢了她的夫君；多尔衮位居第三，她一直认定，没有多尔衮的包庇，福临与庄太后闹不出幺蛾子来，绝不会有今日风光。
然，她恨虽恨，福临到底是皇上，她见了庄太后要唤一声“姐姐”，她见了多尔衮须得放低姿态，甚至谄媚。
“皇上，博果尔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一点不心疼？”懿靖贵太妃勉强收回手。福临一本正经道：“博果尔与她不过是闹着玩儿，并非真的闹翻。”
懿靖贵太妃揽住博果尔，瞧见博果尔脸上的血痕，心痛地不得了，尖叫道：“闹着玩儿？！这是闹着玩儿！”
这事动静不小，惊动了懿靖贵太妃，自然也惊动了庄太后。苏茉儿不做声瞧了片刻，上前来缓和一笑：“小孩子家玩儿，不知轻重，打闹地收不住了！哟，博果尔贝勒这么大男子汉了，还哭鼻子！真不如人家小姑娘！”
博果尔闻言，果然从懿靖贵太妃怀里直起身子，转脸去看石小寒。石小寒正冷不丁儿盯着他，他背上一寒，大声道：“你凶什么凶，下回咱们再比试，我一定打过你！”
懿靖贵太妃冷哼一声：“也不知这丫头什么来历，竟叫太后和皇上都为她说情！”
“可不是！太后也好奇着呢，所以让奴才来把这丫头带过去瞧瞧！”苏茉儿只当没瞧见懿靖贵太妃的脸色，仍是温温和和地笑说：“恰好太后那里有些新制的润肤膏，赶紧取些给贝勒爷涂涂脸，若留个疤，可不如之前好看了！”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半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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