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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亲亲 ...

  •   福临的怪异举动,在宫内怪异纷纷传扬。我怕日光,白日缩在帐子里不敢动静,杂乱的声响却涌入耳畔。

      福临下朝归来,见我仍在睡,便打开帐子往里瞧——他发现我躲闪光线,瞬即倾身进来,双手紧紧将帐子合上。我缩在暗处,如此狼狈,并不敢去看他。

      相对无言。

      福临回头脱了靴子,爬到床上来,呵呵一笑道:“今儿外头热,还是里头凉快。”

      我虽无感觉,余光瞥见福临身上厚重严实的朝服,看到他额上豆大的汗珠,还是凝了凝眉……夏日酷暑,这帐子里蒸闷晦暗,如何会比外头凉快?

      “我累了,再睡会儿,你去忙。”

      福临摇头:“我不忙,昨夜没睡好,正想补个觉!”他说罢,扯起被子便躺下,不消片刻,汗流如注。可他似怕我瞧见把他撵出去,又不敢擦拭,便那么忍着。

      我见他执意如此,忍不住道:“这样热的天,补觉也把朝服脱了罢!”

      “好啊!”福临巴不得我这一句,立即坐起身,麻溜儿地解扣脱衣。平日里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别人伺候的舒舒服服,此时看着,原来竟也是会自己更衣换服的。

      福临解了盘扣,襟怀掀开,露出一线明黄的里衣,还有汗津津的白嫩的脖子,他的手忽而一顿,将衣襟一掩!福临皱眉、红脸、撅嘴朝我道:“你闭上眼,不许看!”

      我一愣,方明白他是不好意思,我颊上一烫,愤愤把脸转向一侧:“才不稀罕!”

      脸虽转到一旁,却暗笑福临脸皮之薄,吹弹可破,平日他睡觉也是不穿外衣,只着寝衣的,偏今儿害起臊来……也许,当着面儿脱,和直接呈现结果,还是感受有所不同?

      余光里福临将外袍一脱,迅捷地拉起被子,将他自个儿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张脸在被子外。我嘴角一抽,他犯得着这么小心翼翼么?

      福临朝我嘿嘿一笑,一头大汗地说:“睡么?”

      我在他身侧躺下,我本不用枕头那劳什子,但既然床上摆了两只,便装模作样学着福临,也枕在头下。却是道:“这样热,你将被子拉开,我不看。”

      福临转脸看我,作势想了想,然后摇头一笑:“还是盖着,万一着凉不好。”

      “……”不知冷热,这孩子是傻了么?

      我正欲再劝,却是帐子外传来吴良辅惊慌的声音:“太,太后!奴才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帐子外,吴良辅阴柔的嗓音越喊越高,最后几近尖利。

      福临神情登时烦躁,我蓦地缩回角落。便听庄太后静静的声音:“皇上这是怎么了?青天白日的睡在床上?”

      “回太后!皇上下朝归来,说是昨夜没睡踏实,想补一觉,吩咐奴才不可打扰!”

      庄太后上前一步便要掀帐子:“天气这样热,帐子拉严实,睡在里头不闷?这样如何睡得着?”吴良辅颤声道:“太后!皇上说谁也不可打扰……”

      “本宫是皇上的额娘,看他睡得是否安好,也不可么?”庄太后语调温和,不怒自威,帐子内外气氛俱是一冷。

      福临出声道:“皇额娘,儿臣怕光线刺眼,故而拉上帐子。”庄太后有了笑意:“原来还未睡着。大清早别睡了,用过午膳,踏踏实实睡个午觉便好。”

      不等福临再应答,帐子一掀,透亮的光线射入,我虽缩在一角,仍觉锋利刺骨,又如火灼烧。我身上打颤,忍痛不敢出声。福临焦急地跳起,赤脚下了床,将帐子紧紧拉上。

      庄太后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皇儿?”

      下一刻,庄太后惊呼出声:“你身上竟湿透了!落汗落成这副样子,还裹着被子睡在蒸笼似的帐子里!”

      庄太后终于不可遏制有了怒火:“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伺候更衣的?皇上里衣湿透,你们没瞧见么!”

      “——奴才知错!”吴良辅跪倒。福临沉声道:“是儿臣自个儿累得只想躺着,不欲换衣裳。”

      说罢,朝吴良辅道:“还不去拿件干净衣裳来!”

      庄太后目光不动声色往床帐子里落了一落,虽隔着帐子,她神情亦柔和,可我还是心跳如鼓,不敢动一动。

      她凝眉道:“一日之计在于晨,现下正是读书的好时光,岂可消磨在床~上?”

      “儿臣谨遵皇额娘教诲。”

      庄太后又欲上前掀帐子,福临警觉道:“皇额娘作甚?”

      “方才瞧见你床上衣物被褥零乱,这样大了,还踢成这样……本宫难得来一趟,为你收拾一下也无妨。”

      “这些事还是让奴才们来做。”福临出声阻拦。他愈阻拦,庄太后便愈发想要探个明白。但见庄太后依旧抬手掀床帐子,福临已身形一挪,堪堪将庄太后拦住。

      母子二人间气氛一僵,福临坚持道:“不劳皇额娘费神,儿臣的事,儿臣自会做好。”

      庄太后幽幽一笑:“你自己做好?今日在殿上,公然与多尔衮对峙,皇儿做的是很好!”

      听到此处,我登时明白,庄太后来乾清宫,果然是为了其他缘故。福临亦是不悦:“多铎欲害儿臣,儿臣将他治罪,有何不可?偏多尔衮心存袒护,儿臣难道便闷声不响么?”

      “你有何依据是多铎要害你?”

      “太和殿的修缮工程,向来是他负责,他最有机会动手脚。而他欲加害儿臣,这也并非第一次。”

      庄太后静了片刻,缓和了语气:“可他是多尔衮最疼爱的幼弟!要治他的罪,并非那样容易!”
      “儿臣莫非不是皇额娘最疼爱的孩子么?”福临轻声反问。

      气氛愈发僵冷,不论是苏茉儿,还是捧了衣裳跪在远处的吴良辅,都屏息凝神。庄太后垂在身侧的手拳紧,盯着福临,轻飘飘问:“你怎么竟说得出这种话?”

      “有人加害儿臣,皇额娘无动于衷,反劝儿臣不要追究。皇额娘让儿臣作何感想?”福临毫不让步。

      苏茉儿见此,笑着插嘴:“太后,让皇上先换了干净衣裳,这样汗湿着,怕是要着凉。”

      庄太后没理会苏茉儿,果决道:“多铎的罪责,你不能追究。”

      福临轻哼一声,“儿臣办不到。”

      庄太后气得身形一颤,苏茉儿忙将她搀扶住,小声道:“奴婢看皇上确实是倦了,咱们且回去,有话改日说。”

      庄太后和苏茉儿的脚步声渐远,吴良辅才跪行上前,心疼道:“皇上,您身上衣裳果真都湿透了,这怎么成!快让奴才伺候您换件——”

      “滚出去!”福临压抑地怒火终于喷出来。吴良辅哽咽道:“您就是打死奴才,也得先把衣裳换——”

      福临抬脚便踹上去,我撑着来到床边,无力道:“把干净衣裳留下,你且出去!”吴良辅答应着,朝帐子内道:“主子娘娘,您可千万看好皇上将衣裳换——”他话音未落,便被福临踢翻,在地上打了个滚。

      吴良辅跌跌撞撞爬出去。空余福临杵在帐子外,我望着他的瘦长的影子,轻声道:“自个儿把衣裳换了!”

      “龙吟,我——”

      “要我出去帮你换么?”

      “别,不要,你莫出来。”福临说话间,拿起吴良辅慌忙间放下的寝衣,慢吞吞换起来。很沉默,谁都不说话。寝殿内再无旁的人,我凝神看去,便见他明黄的衣衫湿透,可以拧出水来,湿答答贴在他瘦削的背上——

      刹那明白,福临方才不让我看他脱衣服,并非羞窘,而是不愿让我看到他湿的里衣,不愿被我赶出帐子……福临,福临呵……这个傻子!几乎被他骗过去呐!

      里衣除去,便是笔挺的脊背,纤长的腰身,隔着明黄帐子,映着外头天光,清亮而朦胧,我连忙转开脸,却莫名一股酸涩漫上心头。

      福临换好上衣,别别扭扭把脸转向我,隔帐子向我询问:“裤子不换了吧?”

      “……随你。”我嗫喏,颊上腾起一股热。福临将提在手里的裤子随手一扔,便要掀帐进来。我沉声:“不许进来!”

      “为何?”福临嘴角一撅,闷闷不乐。

      “不为何,我要休息……你且好好读书,我们晚上见!”

      ***

      最后一缕阳光收进西边的山头,晚霞落尽,天色骤黑。

      我被突至的黑暗惊醒。

      这一整日帐中的昏昏沉沉,福临不在身旁,耳边总是传来那盅雕凄厉的嘶鸣声,我周身难过至极,总觉大限将至。

      脚步声忽而临近,像是压抑了很久,轻盈而急切,有人一把掀开帐子,叫我的名字:“龙吟!天黑了!”

      我合目假寐,不出声。福临倾身上前瞧了瞧我,便轻手轻脚远离。我倦倦躺着,不愿动弹。不多时,身后传来福临琅琅的读书声,《资治通鉴》他已读到了《后汉纪》,读完《后汉纪》,再读过最后一大篇《后周纪》,这本书便结束了。

      福临读书字正腔圆,语调清越,很是投入。

      然而,我忍了几回,终究没忍住,坐起身来——他读了这么会儿,十个字中倒有八个错字。

      福临又意气风发读了片刻,方把《资治通鉴》往炕桌上一放,笑望着我:“醒了啊?”

      看见他的笑脸,我悔恨起来,若我没猜错,他应该是故意读错,引我起床……福临果然跑到我身边,手中多了管玉笛:“起来走走,外头月色正好,我吹笛子给你听!”

      明月高悬,水天宁谧。水中央一处汉白玉望月台,福临在水台边上坐了,长腿垂下去,恰好踏在水面。不远处,水雾纤薄,荷花亭亭玉立,有风拂过,剪剪摇曳。

      福临凝神横笛,笛声清越柔和,飞扬在水天之间。我与他并肩而坐,观望这世间风月,心内陡然平静,觉时光美好——又觉人生苦短,往昔与他相处一幕幕便次第浮上心头。虽不浓烈,却细密悠长,不割不舍,仿佛难挣难断。

      回忆深了,笛声回环处,不自禁喃喃吟出一首词: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笛声止,词正好。福临发出一声赞叹:“真好听。”

      “你笛艺愈发精进了。”我赞同。福临摇头:“我是说这首词好听。与上回那首,该是同一人所作吧?”

      “上回那首?”我惊讶地问。

      “便是上回在太和殿,你昏迷时念得那首。”

      “……容若那首《画堂春》?”我怔了怔,方才醒悟,我神魂飘散时听到那个哽咽读词的人,不是容若,竟是福临。

      “容若是谁?”福临往后一躺,枕着手臂,望着星空。我皱了皱眉,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我在天宫多年,自然明白天宫里的规矩,方才是我说漏嘴了。

      福临侧起身子,用手臂撑起脑袋,见我不说话,他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必回答。你且躺下,我还有第个二问题,你必须得回答。”

      我身子往后一落,与他并排躺下,福临自然而然伸手来拉我,我黯然躲闪,他坚持:“无妨,我能感受到。”我看去,却是他将手指轻柔地覆在我手背上,微微蜷起,像往常一般。

      眼中一烫,嘴上却问:“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你一定要回答。”福临强调。

      “不能——”我皱眉,正要提醒他,不能与我的身世有关,福临已灵犀一笑:“决不会与你的出身来历有关。”

      “那你问吧。”我放下心来,我在这人间游走,除了自己的来历不可泄露,并未有秘密,便是有,也无需瞒着福临。

      福临得了我的话,眸光湛亮望着我,攥着我的手却收紧,他似是有些紧张。我诧异问:“到底什么事?”

      “那日,你望着我,究竟心内想的是什么?”

      福临话一出口,天地风云仿佛都凝固了,一轮圆月挂在幽深夜幕,倾散出皎洁光华,光华也是凝固的,就在福临明亮的眼眸中,被风一吹,又颤巍巍的,不能言语的慌乱。

      他……居然还在记挂这件事……

      我……难以启齿,转了身背朝福临,轻轻蜷起身子。

      福临闷声提醒:“哎,你答应了的!”

      “……我……”

      “我并未逼你,你当时想什么,便说什么。”

      我把心一横,转身面对福临,快速道:“你闭上眼,我告诉你!”福临呆了一呆,皱眉慢吞吞道:“为何要闭上眼?”

      “是你不听的,不是我不讲。”我作势要闪离。“好好!”福临退了一步,立即闭上眼:“那你快些。”

      我虽知没有旁的人能瞧见我,还是很快掠视四周,四周水光宁静,连风声都渐息,并无人影与鬼影;我抬手在福临面前晃了晃,他眼帘紧合,毫无反应;却是我看见自己在夜色里的手,苍白虚无,纤薄如烟云,像是随风即散。

      而夜色里福临的面颊,张扬而鲜活,透着勃勃生机。我倾身向前,屏住呼吸,轻轻闭上眼——
      在福临抿紧的,正有些别扭的翘着的嘴唇上,悄然亲了亲。

      我本是个无欲无求的神女,在天宫时,览尽世间情~爱风月,向来淡然处之。然而那日,陡然望见福临在阳光下年轻而英俊的面庞,心中升腾的念头,竟是……上去亲亲他,不是亲脸颊,而是他微笑着的红润的嘴唇。

      我当即被自己的念头惊呆,很是难以启齿。

      而此时,我唇下虽未触觉,但心头怦怦直跳,夜色仿佛骤然零乱,惊心动魄起来。福临等了许久,嘴角翘地愈发高,不满道:“你说话呀?怎么不说?”

      我瞬即闪离,面朝水坐着,手按上心口,生怕福临听到我的心跳声。福临已坐起身,瞧着我:“你莫不是要翻悔?”

      我埋头,望着自己在水里浅薄幽淡的倒影,凝眉道:“你让我说什么?”

      “说你……那日到底想了什么!”福临跪坐在我身旁,执意问。他向来是个执着的人。

      我手指暗拳紧,平复许久,方低低道:“那句话其实我已说了很多次,若你一定要我重复,那我便重复——你与我,可读书,可笛箫,可交心,即便同塌而眠,也只能止于礼。”

      话音一落,这个美好的夜晚像是有什么轰然倒塌。

      福临脸色霎时雪白,惊呆,他陡然从我身后站起,大声道:“我不信!”

      我苍然不语,心像被掏空一般,流血而疼痛。

      福临又在我身侧跪下,望着我,神色间有些祈求:“你好好想想,你想好再说话,不必急着答复……我不逼你了,你想好了再答复——”

      “你明知答案,为何要自欺欺人?”

      “你为何舍命相救?!”福临似是要抓住我的肩,让我转身面对他,手却落空,抓住的只是一片虚无。

      我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我只是想救他,没有缘由。

      正此时,一个好奇的声音从水面回廊上传来,清亮亮打破僵持:“咦,你在同谁说话?”

      我抬脸回眸,福临收回抓我的手,皱眉回身。却是穿了俏丽红装的石小寒,她瞧见福临,远远便招手,兴奋大笑:“你家花园好大!我头次瞧见这样大的呢!”

      吴良辅正陪在石小寒身后,闻言嘴角苦涩,压低声音道:“石姑娘,您小声点儿,这夜深了,人静了——”

      “你真啰嗦!”石小寒俏生生瞪了吴良辅一眼,已快步跑上前,风风火火地俯身盯着福临:“你找我何事?给多少银子?”

      福临利落起身,便比石小寒高了大半个头。石小寒只得仰视他,颇不乐意:“几日不见,你又长高了!”福临亦心情不佳:“银子自然有,看你能做多少事。”

      “要我做什么?”听说有银子,石小寒激动地摩拳擦掌。

      福临朝吴良辅道:“先将她安置在董鄂斯斯那里,待事情结束,再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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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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