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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轩辕 ...

  •   庄太后坐在凉殿内,瞧见多尔衮独自进来,讶然问:“苏茉儿呢?”

      多尔衮规规矩矩向庄太后行过礼,方淡声道:“路上热,她寻了处水边乘凉,臣便先过来。”

      自庄太后向福临允诺过婚事,他二人便没有再见面。多尔衮此时看到庄太后,端静美好,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们昨日也见过面,就这样面对面说过话。仿佛一切的不如人意都不曾发生,他们依然是年轻时候,赤诚真挚的爱侣。

      庄太后见多尔衮望着她出神,婉然一笑:“天是热了,你坐下说话。”

      “好。”

      庄太后指了指她身旁的位子:“殿内没有别人,你坐我身边。”

      “好。”

      两人坐在凉榻上,中间隔了一张乌木雕喜鹊登梅的茶几,庄太后手边放了一盏秘色瓷印花斗笠茶碗,碧沉沉变幻的色彩。庄太后将茶碗往多尔衮手边推了推:“先喝口茶。”

      多尔衮将茶碗掀开,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让人心神为之一醒。他笑赞:“好茶!”

      庄太后埋怨:“你还没喝,便说是好茶。”

      “观其色,闻其味,便知是‘世间难再得’。”多尔衮笑说着,果然品茶。庄太后含笑望了他片刻,慢慢道:“我答应亲事,只有一个条件。”

      多尔衮凝神喝茶,嘴角有温和的笑意。

      “大朝之后,你将政事还给皇帝,让皇帝亲政。”庄太后笑语温柔,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皇帝亲政后,你我便成亲。”

      凉殿内舒适凉爽,气氛温和平静。多尔衮喝完茶,将那秘色瓷茶碗放回乌木几上,也是听到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那般平和,他抬手轻轻握住庄太后搁在几上白净的手指,微笑道:“便照你说的办。”

      执手间,至高权力与多年心血,尽皆交付。

      庄太后绷紧的脊背舒缓,温柔轻笑:“晚间留下来吃饭,你该很久没吃苏茉儿做的菜了吧?今儿让苏茉儿亲自下厨。”

      她话音刚落,便见苏茉儿打帘子进来。

      苏茉儿脸色素白,未施脂粉,眼神往多尔衮与庄太后握在一起的手上一落,掩嘴笑着打趣:“哟,看来奴才进来的真不是时候,奴才告退。”

      庄太后瞪了她一眼:“刚还说到你呢。”

      多尔衮接口道:“太后留我用晚膳,你亲自下厨。你方才在水边纳凉,该命人摘几片荷叶来,做菜时正能用上。”

      苏茉儿清幽的目光往多尔衮面上一落,心领神会,她抹了把脸,作势擦汗:“天这样热,我绝不肯再跑那样远的路了,才洗了把脸!想要荷叶味儿,自己想办法弄些荷叶来!”

      庄太后笑望他俩,徐徐道:“既想要荷叶,待傍晚暑气退了些,咱们自个儿去摘些来,岂不是很有趣?”

      我在慈宁宫蹲完墙角,便心怀悲凉回到养心殿,在门外便听到福临的喝骂:“连个人都看不好,要你做什么!”

      吴良辅哭哭啼啼道:“咱们主子娘娘哪儿是人?这分明是天上的仙女儿,来无影去无踪,奴才,奴才眼神儿实在不够用——”

      “哐啷”一声!吴良辅话音骤然消失。

      我拧着眉头进去,便见一殿狼藉,福临闷声靠在御案前的座椅中,脚边碎了一地白瓷。吴良辅缩着脖子立在御案旁。

      福临一抬眼皮看到我,登时冷冷把脸转向一旁。吴良辅看到我,看到救星一般,连滚带爬来到我脚边:“主子这两日去哪儿了!让奴才好找!”

      我瞧着福临,将心里斟酌已久的话说出来:“你长大了,我也该走了。你是一国之君,暴烈的性子要学会收敛,不能动辄发脾气。此外——”

      我话未说完,福临腾地站起身,死死盯着我。

      我淡淡将话说完:“我愿你一生都不要陷入一个女人的感情中,这并非好事。”我正要转身,福临猛地冲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抓住:“你说什么!”

      “以后的路你自己走。”我用力往外抽手。

      福临脸色煞白,眼神紧张:“你在说什么!”

      “我说——”

      吴良辅慌忙大声道:“主子啊,您口下留情,有话好好说,奴才求您了!”

      “我说,你松手,我们就此别过,以后再不相见了。”

      我一狠心,趁着福临惊呆的刹那,用力将手抽出,身形一隐,消失在暖阁暖煦的光芒中。

      顺治五年,八月初十。

      少年天子爱新觉罗•福临祭拜天地祖宗,在紫禁城太和殿举行大朝。

      我因神魂不全,便不敢陪同福临参加祭祀活动,只坐在太和殿外的汉白玉月台上等着他。近日,我悄悄陪在福临身畔,时光仿佛回到他小的时候,他偶尔四处张望,却再也看不到我。

      这样就很好,直到他将我完全忘记,直到我被临胄王抓回天宫。如果我可以,我还是要将他与那乌云珠拆散。

      天朗气清,太阳热辣辣晒着,这个夏日恁地漫长。

      等了许久,才听太和门外一声嘹亮的清唱:“皇上驾到!”

      太和门里东西两檐下奏起大气恢弘的丹陛大乐。太和殿前,一望无垠的汉白玉广场上,文武百官黑压压一片,齐齐伏跪。太和殿是紫禁城最高大,最宏伟的殿宇,象征天授神权,君临天下。

      我站在月台最高处,望着福临明黄、繁复、华丽的天子仪仗穿过太和门,迤逦穿过广场上的汉白玉甬道,像是一条金色的河流,停在太和殿前。

      福临下了步辇,神情庄严、肃穆地步上白玉阶。

      五年前我下凡间,恰逢福临在武英殿登基,那时福临只有六岁。也是这般情形,他的神情庄严、肃穆,小身板挺得笔直而高傲,仿佛生来天子,秉性睥睨,一点都不畏惧这盛大的场合。可晚间他回到慈宁宫,庄太后亲手替他换衣服,竟发现他身上厚重的朝服早已被冷汗湿透……

      仿佛只是一个错眼间,他已长大了。福临从我面前毫无所觉经过,也与五年前一模一样,我眼中一烫,竟泛起湿意。

      太和殿高深若宇宙,正中央丹陛之上是赤金宝座,宝座四周环绕六根金漆大柱,撑起深远的屋顶。屋顶上是华丽的和玺花纹藻井,藻井中央倒挂一条赤金蟠龙,龙头前探,口中衔一银色大圆珠。珠面圆润莹亮,光可鉴物。

      我随在福临身后,方一踏入这殿内,一道冷光便从那圆珠上射出,照在我身上。我心头一凛,蓦然想起,这圆珠并非寻常珠子——

      书中曾提到,这圆珠名为“轩辕镜”,悬挂在紫禁城太和殿中央,有辟邪护城之用途。而我此刻魂魄不全,在这轩辕镜的照射下,已成“邪物”。这便也是我不敢随福临前去祭祀的缘故。

      再观福临,他迈着步子,稳稳往那高处的宝座走去。他身后空荡荡的堂皇殿宇,纵是在这酷热的夏日,也森然生凉。将他独自留在这里,我终是于心不忍,于是便无视那轩辕镜的警示,迈步进了太和殿。

      这金殿宝座,固然受万人膜拜,但这宝座之后的苦楚和沉重,又有谁能明白?若能选择,我宁可福临不为帝王。

      不知为何,福临走到那轩辕镜下,忽而停下脚步,微转脸向我看来。

      我一怔,他能看见我?正困惑不解,右手小指被一根无形中的细线牵动,突然颤了颤,便见福临负在身后的左手小指悄悄弹动。福临嘴角扬起一个笑,得意洋洋地轻轻一哼。

      “平日你躲得远远的,但今儿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咱们晚上屋顶见,好好坐下说说话!失约的是小狗!”

      福临压低声音抛下这一句,迈步便要踏上面前的高阶。

      却是微不可闻的“嘎吱”声从福临头上方传来,声音细微,几乎无人察觉。我诧异看去,便见那硕大圆润的轩辕镜摇晃了一摇晃,突然从龙口中滑落,高空直下,重重砸向福临头顶!

      没来得及犹豫,我已扑上前,用力将福临推开!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间,我还未回过神,只觉五雷轰顶一般,整个身形便散开了,忽悠悠零乱漂浮在虚空中。

      我的神思刹那消尽,脑中一片空白,只是粉身碎骨痛得极致。过了漫长的许久,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便觉整个世界都是不真实的,飘忽的,而我被重物所压,丝毫动弹不得——在这世间,能将我这样一个残缺的魂魄死死压住的,便是那辟邪所用的轩辕镜了。

      耳边传来福临撕心裂肺的痛呼:“龙吟!”

      他……没事……我浑浑噩噩想着,想看他一眼,但眼前一片模糊,不消片刻,身子一轻,神魂便不知所踪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轩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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