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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拒绝 ...

  •   福临整一日都闷在东暖阁内,一时没有传召多尔衮。庄太后拒婚一事,他不忍告诉多尔衮,亦无从下口。连带着,福临对我也疏远了。

      黄昏时,暑气退了些,夕光红灿灿晕染着紫禁城。

      福临一言不发,与我冷战一天,我在屋内自觉无趣,便漫步出了养心殿。吴良辅不远不近跟在我身畔,走到僻静处,方低声问:“主子,皇上这是怎么了?”

      吴良辅寻常在我面前,只是自说自话,我很少答应。此刻,他说的是疑问句,我似乎不得不答应一声。我想了想,道:“他恼怒他的,与咱们无关。你做好自己的事,应当无碍。”

      “奴才说句不该说的,”吴良辅悄悄抬眼,瞧了瞧我,缓和地笑句:“皇上龙性难撄,对奴才们有怒气,向来是该出手时则出手,从不藏着掖着。”

      “他性子是暴躁些,但对你们并无恶意。”我替福临解释。

      “这奴才们当然明白,咱们皇上是个大好人!”吴良辅实实在在一笑,却又悄然瞄了我一眼,言语间颇有踌躇:“奴才是说,奴才是说,可是皇上和主子之间闹了别扭?”

      “我?”我愕然望着吴良辅,与我有何关系?

      吴良辅呵呵一笑,忙道:“奴才斗胆浑说几句……这几年来,奴才看在眼里,皇上是把主子当宝贝当心肝儿一样认认真真护着,这世间,若还有人能让皇上敢怒不敢言的,怕也就是主子您了。所以……主子不若回去劝劝皇上,让他别这么闷着?闷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当宝贝当心肝儿……我心里一抽,背上爬起一层凉凉的小疙瘩,吴良辅这词用的甚是不当,甚是……露骨……

      “他生气与我无关系。”我放淡脸色,继续往前走。身后吴良辅“哎哟”一声惊呼,随即怒道:“哪个大胆奴才走路不长眼——”

      吴良辅话未完,便又极惨地“哎哟”一声,却是后头再无声音,只余一院落寂静。我讶然回头,便见吴良辅战战兢兢伏跪在地,福临居高临下,正眼神冷不丁儿瞄着他,没好气道:“你方才说什么?”

      吴良辅耷拉着脸,不敢发出一声。

      福临冷哼一句:“多嘴的狗奴才!”而后,一脚精准地踹在吴良辅屁股上。吴良辅硬着头皮一笑:“是奴才该死!”

      福临似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一脚又踹上来,我忍不住出声:“吴良辅,让你备的箫备下了么?”

      福临脚下留情,终于看向我。吴良辅也怔了怔,但很快答应:“给主子备下了。”

      “我有用处,你快去拿来。”

      福临在此,我却差吴良辅去办事,显然是我僭越了。但吴良辅悄然打量了福临与我的脸色后,连忙答应着,闪身撤离。福临绷着一张脸,慢吞吞问:“你不是有自己的箫么?”

      我不答,转身便走。福临气得嘴角抽搐,跟上来,粗声道:“我问你话呢!”

      我仍是往前走,福临一步抢到我面前,脸色铁青:“到底是我在生气,还是你在生气?!”

      “若我没记错,应当是你在生气。”我终于耐不住,轻笑出来。

      福临瞧见我的笑容,听到我的话,脸色一怔,片刻,才明白我是故意逗他,他一气之下瞪着我,又忽而神情颓唐,不知是舒了口气,还是有些埋怨。

      他语调柔软,无奈地道:“你那么突然走出去,我还以为……你是生气了……要离开呢!”

      “所以你一直偷偷跟着?”

      “嗯。”福临闷声答应,他抬脚将路旁的一粒小石子踢开,小石子噗通一声微响,落在不远处的水塘中,漾起幽幽涟漪。水面上浮着一弯半月,静静照耀夜色。

      这么说,吴良辅那一番不甚恰当的露骨话,他该也听到了。

      福临的眼眸倒映月色,有轻薄的忧伤和些微迷茫:“你……当真不明白我为何生气?我并不只因皇额娘拒婚,也因你不肯对我讲实话,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福临说到后来,下定决心要我给他答复一般,便抬起清湛的眼眸,不遑一瞬瞧着我。

      我不料他这样直接!像是也有一颗石头坠落心湖,泛起零乱的水纹。慌乱中想起一句话来,情不知何时起,一往而深。

      都怪季昂,都怪这根蓝线……然,蓝线一旦系上,怪谁都已晚了。

      恰此时,吴良辅捧了一管箫,正在犹豫是否要上前回话,我出声道:“你拿着箫,随我来。”吴良辅小步跑近前,方才瞧见福临欲杀人的眼神,他一哆嗦,苦着脸看向我。

      我招呼吴良辅随我往前走。福临也面色不善地跟着,直走到一处安静的小院外,福临才猛然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人教斯斯吹曲子。”

      福临眉宇紧锁:“她学这个做甚?”

      “以后你们相处,笛箫交流,可以增进情意。”

      福临眸色震惊地盯着我。吴良辅腿上一软,埋头跪倒,连忙将箫藏在怀里。

      “我早说了,你与我,可读书,可笛箫,可交心,却不会再有其他。”我淡淡,却认真地说。福临怒火喷发:“我不信!”

      “我对你,仅是如此而已。”我淡淡,微笑再说。

      福临狠狠瞧了我许久,最后转身大步离开。吴良辅这才喘出一口气,脸色煞白瞧着我,心惊胆战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这种胡话?”

      ——————————————————————————

      这回,福临真正恼怒了。一连几日,东西暖阁保持一片狼藉的姿态。福临仿佛是瞧见哪块干净,便不顺眼,登时摔几样东西下地,只看到零乱了,才闷闷坐下,安静片刻。

      我忖度福临最不愿看到我,便悄悄躲远。也罢,与其福临以后痛苦,我宁可他现在生气。而我,终一日要离开,他也要渐渐适应没有我在身边的日子。

      这日福临又往慈宁宫请安。庄太后将他留住,忽然道:“皇儿近日心情烦郁,所为何事?”
      福临扯出一个笑容。

      庄太后沉吟许久,轻叹一声,柔声道:“本宫的事,果真让你如此上心?”

      “……”福临掩住心内困惑,不动声色道:“皇额娘的事,儿臣自然要放在心上。”

      庄太后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扶着窗棂看了会儿远处的天空,才低低道:“本宫昨日向范先生询问此事,范先生说,皇太后下嫁,也并非不可。”

      我原是隐了身形立在窗外,听到庄太后这一番话,霎时明白了——庄太后误以为福临近日的焦躁是因为她不肯下嫁多尔衮,所以改变了主意。

      福临却是眼神惊喜:“真的?皇额娘此话当真?”

      庄太后回眸望着福临,嘴角疼爱地笑:“范先生是我大清国最有威望的汉臣,他的话,自是有说服力。”苏茉儿立在一旁,抿嘴笑着,却明明心不在焉。

      然,福临的早膳已是无法安安静静吃完。他勉强又吃几口,快步回了养心殿,传召多尔衮。福临向来是爱面子的,前阵子他向庄太后提亲失败,便一直不愿见到多尔衮,生怕多尔衮见到他追问此事。

      当下,多尔衮一进来,还未请安,福临已道:“王叔不必多礼。”福临绕过御案,径自来到多尔衮面前,雀跃道:“皇额娘同意了!”

      多尔衮微怔:“臣不明白皇上话中之意。”

      “亲事啊!皇额娘答应了!”福临见多尔衮糊涂,不由大声强调。他眼神明亮的热切的,像个孩子,做了好事十分开心的孩子。

      “太后……答应了?”多尔衮迟疑地问,颇不相信。

      “自然!朕已想好了,当下册封你为‘皇父摄政王’,再之后,皇额娘下嫁,便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多尔衮沉吟不语,神情并不见太多喜悦。福临着急了:“你还不领旨?”

      经福临这一提醒,多尔衮才又去看福临。福临的眸光赤诚而热烈,亮闪闪地满是期待。他轻叹一声,一撩袍角,跪地行礼:“臣多尔衮谢皇上成全!”

      福临终于心满意足,他低眸细细看了多尔衮许久,方才亦是叹出一句:“你对朕有多年的教导之恩,‘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册你为‘皇父摄政王’早已是理所应当。朕只希望没有耽搁你与皇额娘太久。”

      福临册封“皇父摄政王”的旨意一旦颁布,庄太后下嫁的事虽尚在封锁中,朝廷内外已然传说纷纷,主人公便是庄太后,福临,多尔衮三人,故事围绕他们三者之间的关系各式各样展开。虽则故事出其不意,各种天马行空,但不论是庄太后,福临,还是多尔衮的反应都是平平,默契地直如商量好一般。

      倒是福临移驾乾清宫的日子渐渐临近。庄太后提出,福临六岁那年登基因为太和殿尚在修缮中,不得已而在武英殿举行登基大典。这回不妨借“移驾”之事,让福临祭祀天地、祖宗,在太和殿举行大朝,名正言顺昭告天下,他才是这天下之主。

      福临与多尔衮无异议。多尔衮无异议,这朝中百官自也无异议。这几年的大清国,多尔衮除了没有皇帝之名分,早已是一朝之主。他在前朝将诸事拦下来,方有了庄太后与福临内廷的安逸与悠闲。

      福临与多尔衮不动声色亲近,又有了福临幼年时的信任与依赖。这日多尔衮在养心殿与福临议事毕,方出养心门,便看到候在那里的苏茉儿。

      “主子请摄政王移步说话。”苏茉儿徐徐,弯身,施礼。

      日头下,悠长的深红宫墙;蓝天下,苏茉儿淡青宫装;天际有皎白的云朵,正是夏日,暑气寂静蒸腾着。

      苏茉儿默然走在前方,直到长街尽头,才顿了顿,回头看向多尔衮。多尔衮目色平静,微笑道:“你有话但说无妨,我们相识多年,不必拘泥。”

      苏茉儿亦微笑了笑,她抬眸望了多尔衮许久,才轻轻道:“你……便这么相信她?”

      多尔衮柔和一笑,像是春风舒展,吹化了冬雪。苏茉儿看得心头一颤,不自觉哽咽:“你不后悔?”

      “不后悔。”

      “为何呢?”苏茉儿满眼是泪,身子抑不住发抖。

      多尔衮长吸一口气,微仰头去看天际,高空晴朗,透着一股碧透澄澈的浩渺。而他身侧,两道深红宫墙夹出细长的街道,竟是无路可走,只能往前。

      他语调轻的仿佛要被风吹散:“谁知道呢。年轻时的炽热情怀应该淡了吧?但保护她,照顾她,不知不觉变成责任,后来是习惯。不忍见她伤心,不忍见她落泪,她要什么,都尽力去给。我这一生,为了她,有什么不能去做?”

      苏茉儿猛然哭出声,她用手蒙住脸,缓缓蹲下身子,压抑着痛哭出声。她鬓边簪着的玉珠流苏轻轻摇晃,互相碰撞,在寂静的长街发出悦耳的声响。

      多尔衮望着苏茉儿,眉头一皱,手负在身后,便这样默然望着她。两人隔着两步之遥,便这么永远相隔。

      许久,多尔衮轻叹一句:“我终是负了小玉儿,也负了你。”

      他说罢,缓步从苏茉儿身旁走过,头也不回,往宫墙更深处走去。

      苏茉儿软跪在地,紧紧闭了眼,泪流不止:“她早已不是原来的她……你是负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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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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