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魂传》散香

3、第二章 再入尘世

　　再次醒来，我躺在一个温暖柔软的床铺上。那粗布棉被散发着皂荚的幽香，棉丝纵横总有些疙疙瘩瘩。刺刺地，令我的柔嫩地肌肤发痛发痒，满身都不自在……

　　可这温暖确是真实的。我只有在飘雪的季节才能获得短暂的苏醒，原本以为再也不能体验到人间的温暖。皓灵却用他的身体成全了我。

　　想到这里，不禁黯然神伤。

　　这个陌生的房间，用‘简单朴素’四个字足以概括。被石灰粉刷的墙面已经泛黄，简陋的床柱罩着被浆洗得发白的青布蚊帐。中间一张圆桌，几个圆凳，墙边还有简陋的屏风和粗糙的衣柜。

　　正在此时，轻盈的脚步踏着木板发出蹬蹬的微响。一个二八年华的丫头端着一个水盆走了进来。

　　“醒了，醒了，快叫欧大夫，快……”看到我苏醒，她圆圆的脸上写满欣喜。放下水盆奔了出去，真是个活泼的女孩。

　　不一会她就回来了。

　　“姑娘，您终于醒过来了。您已经昏睡了五天，欧大夫说，要是你过了今天还不醒的话，就危险了！那大夫就是乌鸦嘴一个……”

　　“小丫头，你说谁是乌鸦嘴啊！”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门又开了。走进一个年青男子，干瘦精干的身体，脸色过分蜡黄。这样一个人，说他是病人还象些，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大夫，难怪那丫头不相信他。

　　丫头一看在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逮个正着，瘪瘪嘴低下头，退到一边。

　　“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在这里的。”我捏着嗓音，细声细气的说，倒真像个涉世未深的姑娘。

　　“不要怕，我家主上到九仞山山发现姑娘昏倒，就把姑娘带下来了。这里是九仞山下轻芨镇里一家客栈。奴婢叫小易，但大家都喜欢称呼奴婢易丫头，姑娘若喜欢也可以这样叫。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这位是欧大夫，是请来给姑娘看病的。”

　　欧大夫坐到我床前的软，拉过我的手腕，号了号脉。

　　“脉象平和，要好好修养。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难保有人不四处宣扬，说我名闻琼洲的‘布衣圣手’欧峻游，是骗财无用的大夫。”他笑着，别有深意的扫了一眼身边的小易，只见后者脸色微红，一脸窘态，十分可爱。

　　我有多少年没有和人这么近相处过了，看着他们，不禁‘噗嗤’笑了。这一笑打破了两人的僵硬的局面。

　　欧大夫笑道：“恩——还能笑，就说明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而小易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端详了半天，她那眼神看得我身上直发毛，就象被老虎盯上的狐狸似的。

　　“唉——伺候了姑娘五日原以为习惯了，您一笑，更让人失魂。今日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色。就算是珞瑛公主，也不过如此。”

　　“谁是珞瑛公主？”我好奇地问。

　　“啊——” 小易奇怪地说，“这九州谁人不知道谁人不晓，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珞瑛公主。”

　　“姑娘，你可记得你是谁吗？”欧大夫关切的询问。

　　我摇摇头，实话实说：“除了知道我叫祭雪，其他全都想不起来了……”

　　“这位姑娘恐怕是得了忘魂之症……”欧大夫惋惜地摇晃着脑袋，“近年来，得这忘魂症之人，是越来越多……”

　　小易怜惜地看着我，然后头又转向欧大夫，“可有仿佛医治……”

　　“唉——说来惭愧，禹国的医士，医师，医仙……至今无都法得知这忘魂症的由来，更无方可治。只得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好在这忘魂症，除失去记忆之外，并无他害。”

　　小易见我睡得满头汗，拧了把毛巾，温柔的为我擦脸，然后擦手。记忆中何曾有人对我这样伺候，简直向对小孩子一样无微不至，让我窘困不已。我在她的搀扶下坐起，歪歪斜斜地靠了个枕头。

　　“谢过小易妹妹。”

　　小易和欧大夫都噗地笑了。

　　欧大夫戏谑地说，“你这小丫头看起来也不过十二三岁，怎地做梦似地也想当姐姐？莫不是连自己的年龄都忘记了。”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因为灵力不济的缘故，化形之后就只能保持十二岁的稚嫩模样。

　　小易出来打个圆场：“姑娘，奴婢不过是烧火打杂的小丫头，当当不起您这句妹妹啊！奴婢被派来伺候您的，您就等于是奴婢的半个主子。您这样叫，可真折煞奴婢了。”

　　“我看啊，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易丫头做，她就那劳苦命，受不了别人对她好的。就有个毛病，最喜欢拉人说长道短的。呵呵。”欧大夫插了嘴，换得小易一个白眼瞪视。

　　“好了，好了，别瞪我，这本来就是事实嘛！”他走到桌边，握起笔写了张药方递给小易，“来，拿着这药方到济春堂抓药回来熬，三碗熬成一碗，记得要文火。另外不要忘记让厨房送点清淡的小粥过来，她五天没吃东西了，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

　　吃东西？我都几百年没吃东西了吧？我与人终究都是不一样的，不过是一缕残魂。隔绝了数百年，再次进入这喧闹俗尘，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我还能习惯么？

　　无论是一缕残魂，还是一尾灵狐，皆无关人界俗尘，凄凉之感束缚全身。

　　米饭独特的甘甜香味传入鼻孔，陌生又熟悉。

　　“快趁热吃了吧。”小易端着一碗白米粥进来了。递到我面前，握着白瓷长颈勺，一口一口地喂我。白色的汤水中，一粒粒被熬得透透的米粒，自双唇间流入嘴中，满口流香。齿舌间的兴奋满足，不是用言语可以形容的。

　　望着粥面漾起一个个小小的涟漪，我哭了？为什么而哭？也许是哀悼寂寞冰冷的山野生活；也许是拥有身体太高兴，喜及而泣，在心里不断为自己的泪水申辩。

　　小易不安的问：“姑娘怎么哭了，是不是这粥不好吃。”

　　“不——好久没有喝到这么好喝的粥！”倔强的抹去眼角的泪光，破涕为笑，仰起头对她说，“只是高兴而已……”

　　“白粥不都是一个味道么。” 小易低声嘟喃。

　　“我自己来吧！”我颤抖地手接过瓷碗，拿勺子的手指却有些捻不住。又喝一口粥，是无与伦比的香浓

　　小易说，我所住的这间客栈连同旁边的宅邸，已经被那主上包了下来。本来住满人的，但主上和大家都有事出去了。

　　我问她那主上是谁，小易总是笑而不语，告诉我，不要为难她这个小小的丫头。

　　我心中明了，是他——那个人。

　　欧大夫不让我出这小院，说怕我大病初愈，体力还未恢复，怕累坏身体。其实就我这半妖的灵体，根本就没病。只是灵力消耗过度，差的只是时间吸取日月精华补充灵气而已。

　　我坐在二楼临街的窗栏上，皓灵曾经向往的人间就在眼前，我透过它的身体，它的眼睛，眺望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低声喃喃细语，“皓灵，你看到了没有。这就是人界……”

　　风略带着些寒意，拂过长发，仿佛这是皓灵在回应。我这样想着，竟然能让自己觉得快慰一些。是了，皓灵从未离开，和我在一起。我的左手按住右手，紧紧的贴在胸口。

　　陌生的‘嘭嘭——’鼓动，强健有力。要以两个人的份，好好地活下去。

　　天色渐渐暗下去，清澄的天空如同一方一望无际的宝玉，没有一丝云，更清晰可见悬浮的空屿像是一粒粒珍珠，三五成群，沿着天阶拾级而上。而九仞峰藏在苍空之下连绵的群山之中，宛若青色祭台上供奉的银色桂冠，夺目灿烂。

　　这样的天气，山上的雪也快融化了吧！闭上眼，仿佛可以看见雪水，随着地表小小的沟渠融汇起来，形成潺潺清澈的溪流。败落的梅瓣随着溪流一直飘……这对我来说，是一年的结束，也是一年的开始，又一次轮回。

　　在那里过了那么长平静无扰的岁月，为什么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打乱。我仅仅只见过他一面，心却再也离不开了。况且，他还害得皓灵魂飞魄散。思及此，我不禁有些懊恼……

　　“好姑娘，您怎么坐在这啊！害奴婢好找啊！”小易半娇半嘬的看着我，隐隐带着些怒气。小易对我分外体贴照顾，使得我对她有些敬畏。我心下暗叫不妙，象是做了坏事的小孩，被大人逮个正着，偷偷的对自己吐吐舌头。

　　“您病才好，就到处乱跑。坐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啊！您快点下来，药已经熬好了！”

　　她插起腰气喘吁吁的姿势，倒还真有几分象水壶。想到这，心神一岔，正打算移回屋的脚居然踩空了！身体向后一倾，要掉下去了。看着越来越远的小易惊诧的脸，我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等待意料中的疼痛！

　　呜——这里可是二楼啊！。

　　可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造访，我惊魂不定的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俊美面孔。美人有难时，是不是都如我这般幸运，及时有英雄跳出来相救啊！

　　注视着那双让我迷恋不已的美眸，真想让时间就在这一刻凝固！心，陶醉在再见时的感动，一股热流从心脏处扩散开来。我似乎认识他好久好久，等了他好久好久，千万年似的。不知觉我手眷恋抚摸着他脸上冷峻的线条，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那带着些鄙夷的表情。

　　“鄙劣的手段……”冷冰冰的语调将我从自己的意识世界拉回。还不等我说什么，就被他这样丢在地上了。

　　屁股好象开了花，痛，痛得我龇牙咧嘴！

　　“你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是谁指使你接近我？”他捏住我的手腕，脸上挂着一层寒霜，叱喝道：“说——”

　　久居上位者的气势暴露无遗，压地众人喘不过气来。

　　更加剧烈的疼痛，从手腕袭来，眼泪直在眼眶里打着转，倔强地忍住，正视他凛冽的眼眸，“我根本都不知道你是谁，更没人指使我——你这样欺负我一个小女孩，算什么……有本事，就去对付邪魔。”

　　他注视我久久，似乎在揣测我话中的可信度，甩开我的手腕，径直走开。

　　我咬着薄唇，眼里只看得到他冷峻的背影，率领人马走入客栈。留我一人摔坐在地上，尝着嘴里淡淡的血腥味。

　　“小姑娘，快起来吧！那可是达官贵人，咱们普通百姓可招惹不起。”客栈里守门的婆婆低声对我说，脸上满是敬畏。

　　我勉强爬起来，拍落衣服上的尘土。周围的百姓果然都离客栈远远的，一脸恐惧的看着这边。

　　小易急冲冲的跑出来，扶着我，“好姑娘，可算幸运您被主上救了！奴婢今天一定会被主上责骂，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我一回房间就栽倒在床铺上，又扭又打。

　　如果初见他时感觉可以称之为感动的话，那现在已经被完全一扫而空了。他对我，就如同对待路边的杂草一样。

　　这样强烈的绝望感，逼落了我的眼泪。

　　小易不知道我的心思，只道是我身体还未痊愈又受到惊吓，急急忙忙把欧大夫拉过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