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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   四月廿一,宣和公主出阁,典礼盛况空前。

      那一夜,火树银花,开遍了护国将军府外的漫漫长街,灼亮了行人的眼。

      那一夜,大红的绸缎铺了十里,彩带在凤阁龙楼上迎风招摇。玉树琼枝,花月春风,良辰美景衬托着公主奢华的仪仗,恍然是九天神妃游冶人间。

      那一夜,皇上亲临,百官道贺。从午后到夜阑,将军府前扈从如云,车如流水,车轿骏马把宽阔的官道拥堵的水泄不通,陪同而来的宦门内眷也是个个花枝招展笑语嫣然,欢乐的气息几乎播散到了神京城每一个角落。

      新郎新娘在漫天飞卷的祝福声里拜过了天地,新娘仪态万方国色天香,新郎英俊勇武权倾一时,谁不夸一句璧人无双。

      华灯璀璨的光华盖过了天上繁星,却在灯火照不见的阴影处,有一人独自凄凉。

      傅悠痴痴看着夏钧雷英武的面容,他正被一群旧部围在一处灌酒,已经有了三分醉意。他的眼睛里漾满了初为人夫的喜悦,脸色也兴奋的通红,不知是因为醇酒,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傅悠慢慢垂下了眼帘,手中的酒杯被他纤长的手指生生抓裂,血一滴一滴洇了出来,染红了杯中清酒,倒影出天边一轮绯色的月。

      今夜过后,他将是别人的夫婿,大周王朝荣耀无比的驸马都尉,却再也回不到,当初和自己躺在营帐中恣意痛饮高歌,怜他惜他的夏钧雷了。

      雪泥鸿爪,浮生如斯,奈何。

      也许这才是他该走的路,自己作不得他的歧途,只愿化身为路边的一棵孤树,终日在路口守望,等他疲惫的时候,能为他提供一处可以休憩的绿荫。

      傅悠惨淡的笑着,举杯遥遥祝愿夏钧雷平安喜乐,然后忍着椎心的痛楚,慢慢啜饮尽杯中掺了血的酒。

      眼前朦胧一片,傅悠想自己是醉了。也罢,今朝有酒,就趁今朝,一醉方休。

      倒酒的手却被一只透明而劲瘦的手按住了,傅悠抬起头来,看见缕衣默默看着他,那双可以和浩瀚星空媲美的眼睛正深深凝望进他的心里去。

      “他早晚有这一天的,你这样,也于事无补。”

      傅悠知道缕衣在安慰他,却只是摇头笑了笑,轻轻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缕衣不禁叹气,他知道,他什么都是知道的。知道他不应该对夏钧雷抱有那样的感情,知道夏钧雷无法接受这样的爱慕,知道夏钧雷总有一天会离开他娶妻生子,知道这样苦苦恋慕不能自拔,却注定有情无果……可是他还是陷进去了。

      所谓爱情,往往是身不由己的。

      “缕衣!”

      灯火阑珊处,凸现出周鼎华高大的身影,不等缕衣再多说什么,已经拉着他走远了。

      傅悠默默注视着两人并肩而立的背影渐行渐远,逐渐被七彩宫灯盛放的光芒冲淡,暗暗在心中向神明祈祷,希望缕衣的结局,不会如自己这般苦涩。

      蜷在角落中的傅悠醉意渐浓,看着华灯忽明忽暗的在眼前闪耀,不知不觉已经痴了。笑语喧哗中,他一人独伤心。满心的空落,不堪春风诉,只向杯酒寻。恍惚是梦境中,夜风突然幽幽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搅乱心中无波止水。

      “东篱!”

      傅悠忽然觉得心尖上微微的颤了颤,那个魂千梦萦的声音就在耳畔,温柔的近乎不真实,让傅悠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可是回眸的时候,那个声音的主人却分明的站在面前,关切的望着自己。

      千言万语凝噎在胸,一时波起,一时潮平,心绪激荡过后,傅悠和夏钧雷只是彼此相望,却相顾无话。

      夏钧雷看见傅悠的眼神在片刻混沌痴迷后清明起来,瞳上流过难以言喻的幽幽光影,有如寒夜冷雨映于其上,说不出的清寂感伤。

      不知为何,夏钧雷心中竟然像被刀兵狠狠划出一道深口,鲜血淋漓。

      傅悠眼中的光影是如此醒目,是如此忧愁,波光流转间,满天星斗亦为之失色。这一刻的傅悠清晰的印在了夏钧雷心上,以至于夏钧雷终生都不能忘却。

      有一种无形的悲伤在两人之间淡淡弥漫开来,苦涩压在两人的心头,变成了一道难以结痂的伤疤。

      “驸马!”

      一道悦耳低沉的女声打破了沉寂,鸾瑄公主娉婷行来,月华照在她的脸上,反射出一圈柔和的光辉。

      公主本是再醮,又从过胡俗,不甚讲究礼法,久不见新郎归房,索性亲自来寻。

      夏钧雷浑身一震,抬眼望着傅悠,嗫嚅着想要解释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公主已经走到了夏钧雷身边,自然而然的挽起了夫君的手,随手拿了绢帕替丈夫细细擦拭额角渗出的汗,眉目里俱是温浅幸福的笑意,看着傅悠时,眼光也是分外的和蔼温柔。

      傅悠的目光僵硬的落在了公主手中的绢帕上,素白的绢子上横铺几竿墨竹,那隽骨风姿,分明是出自他的手笔!

      仿佛听见心碎成一瓣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绝望的痛楚铺天盖地压上来,傅悠只是觉得麻木。

      悲哀,刻骨的悲哀,悲哀到无以复加,悲哀到神思恍惚。

      夏钧雷的心里,或许根本没有重视过他。自己为他夜夜相思、饱受折磨的时候,那人却拿着他的信物和心上人双宿双飞。

      傅悠从没有像这样的痛恨过自己,明知这人也许根本不爱他,却还是心甘情愿的为他沉溺,为他无法自拔。深陷情网,苦不堪言,想要抽身而退的时候,才发觉即使淡泊如自己,也回首已难。

      世人还有比他更可笑可悲的吗!

      “这位先生是……”

      公主的话打断了傅悠的思绪,面对妻子的询问,夏钧雷脸变的很红,似乎颇为尴尬。只有短短的一瞬,傅悠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礼炮突然响了起来,无数烟花在半空飞绽,那是在为公主和驸马的婚姻向上苍祈福。

      所有的回忆,留恋,也霎时化作了漫天破碎的烟花,美丽的花朵在天际灿烂燃放,须臾凋零。繁华落尽,就只剩下冰冷的灰烬,随着东风吹落在三个静默的人中间。

      傅悠的情意也像这绚烂的烟花一样,那曾经题血于红叶的誓言,得不到轮回,就只能在瞬间灰,飞,烟,灭。

      爱与恨在心里交织成一片风雷水火,焦灼的痛苦让傅悠难以喘息。

      “户部尚书傅悠,恭贺公主驸马新婚之喜。愿公主驸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不等夏钧雷介绍,傅悠忽然抢前一步,风度翩翩的向着公主行礼。脸上的笑容看不出勉强的痕迹,将心中仍在翻滚的狼狈和伤痛掩饰到几近完美。

      公主并不知情,和善的向傅悠说着感谢的话语,没有注意到他的丈夫此时脸色的灰败。

      “臣有微薄贺礼呈给公主,一番心意,还望公主笑纳。”

      傅悠来道贺的时候已经准备了贺礼,此时却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叠的十分整齐的绢帕,双手递给了公主。

      公主接过一看,笑了:“先生真是有心人,这倒正和我手中的配成一对。如此,本宫不客气了。”

      傅悠点点头,送上了绢帕,也不多做停留,告辞而去。

      夏钧雷展开傅悠送的帕子,看到素色的绢底上,墨竹迎风,桀然傲立。帕子一角,还沾染着点点猩红。

      手一缩,绢帕被夏钧雷紧紧攥在拳头里。

      这帕子,本是当初在朔州初见时,相谈欢娱,傅悠郑重所赠,只是后来他送公主出嫁那一晚,也曾以此为公主拭泪,就转赠给了公主。没想到公主一直留着。

      而如今傅悠把另一方也送给了自己,是在表示断交么?

      夏钧雷心头忽然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眼角余光扫到之处,赫然看到傅悠用过的酒杯上,血意淋漓。

      夏钧雷脚步再也不受自己控制,发狂一样的追了出去,却只在府门口追到了傅悠的背影。

      天边,一轮绯月笼罩了整个京城,空旷的街道把那个单薄踉跄着的背影凝在了月亮中间,也永远印刻在了夏钧雷心上。

      夏钧雷停住了脚步,他似乎清楚了他已经无法迈出两人之间的鸿沟,只有痛苦的低吼了一声,蹲在地上死死拽住了那方素帕。

      碧落苍穹,焰火绚丽的光芒遮掩了星月的风采,闪着余光的残灰扑簌簌落在了将军府门前,好似流星飞坠。

      那个烟花盛放的夜晚,新婚的驸马爷酩酊大醉,公主在他身旁陪了一夜。驸马爷睡梦中死拽着一方素帕不肯松手,反反复复吟着一句公主听不懂的诗——

      东篱把酒日,再邀君共酌…………

      那个星月璀璨的夜晚,才俊风流的名士傅悠独自一人漫步在清寂的街道上,寸心成灰。

      夜风卷着烟花残屑幽幽拂来,吹的傅悠冠带轻扬,素衣飘飞。白衣拥簇下的人容颜清瘦,弱不胜衣,行走之间衣诀翩然,仿佛是一缕月魂,欲凌空而去,回归本属于他的云霄深处。

      干将默默缀在傅悠身后,看着这样的傅悠,神思逐渐恍惚起来。想走的近些去抓住那缕月华的余辉,又怕一伸手,身前的人就会飞升仙去。

      傅悠知道干将从他离开将军府后就一直在跟着他,所以当他再也支撑不住委顿于地之时,□□将抱在怀里也没有太大的惊诧。

      干将看着傅悠疲惫阖上的眼帘,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怀里这个人,实在已经心力枯竭了。

      “我不需要人来怜悯!”

      怀中人声音不大,却说的极为坚定。

      傅悠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眼神了,那个充满了怜惜和安慰的眼神,分明仍是朔州初见时,让他沉沦的那一瞬间。

      他已经被这段感情伤的千疮百孔,再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他只是感到无比心寒和畏惧。

      夏钧雷,夏钧雷,夏钧雷……是爱是恨,纠葛难清。

      干将的身体倏然僵硬,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又跌下去了,跌得生疼。半晌,咬牙道:“你还在想着他么?”

      傅悠没有回答,只是将头转到了一旁,再不去看干将的眼睛。

      干将的手拽紧了,又放松了,眸中神色狂乱,忽然一把抓住傅悠的肩膀,将他横抱了径直往自己宅子的方向奔去。

      傅悠只听到耳边风声急促,然而他已经太过疲倦,没有精力再去理会任何事情,所以当他惊觉事态严重试图反抗之时,却远没有干将的力气,只能被动的沉沦。

      干将知道,此夜过后,他就彻底沦为亵渎仙人的罪人,然而他宁可此后永坠地狱业火,也无惧,亦无悔。

      发现已经无力阻止的傅悠停止了所有挣扎,沉黑的眼睛怔怔看着干将,像两朵黑色的莲花在氲氤的湖雾间沉睡,漫出湿润的青气。

      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报复的快意,对夏钧雷的怨恨蓦然迸发出来,然而执念之火却始终不曾熄灭。

      粉身碎骨的黑夜里,傅悠绝望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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