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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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被师父打了，虽说是我被打了，师父却哆嗦地比我还厉害，我可以看出他眼里的不舍和遗憾。
“师父！”我抱住他的腿，声泪俱下：“师父可以随便打谷歌，但是千万请师父保重身体！”
布公公重重地叹了口气，手里用来打我的鞋底被随手扔在了地上。
“冤孽啊。”他叹道。“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何况只是个太监徒儿呢。”说道太监两字的时候，他的手轻颤。
我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他下垂的嘴角和满脸褶子，似乎可以闻到他呼气间透出的落寞。
“谷歌的命是师父救的，若不是师父一路护着，徒儿已经不知道沉了多少次井，被杖毙了几百次了，师父是恩人，是徒儿一辈子不会背叛的人。徒儿把怡儿留下的帕子给了景屏是不错，可是……”
我的手放在布公公皮肤松弛的手背上，老年人特有的那种粗糙和凉意刺激着我的感觉，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在他浑浊的黑睛中我仿佛可以看见自己未来的样子。
“哎，师父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去招惹那个宫女，景屏是个厉害的，你是斗不过她的！”
“师父，徒儿只是想借她的力而已。”
“哼——”
布公公的手突然反握住我的，“没想到，你也是个有心计的，嗯？”
他的眼中透着狠毒，就像前天看那个怡儿的。他的手慢慢收紧，那是超出他年龄的力道。
“你要借力？借力做甚？她不能送你上青天，只能送你上西天！冤孽啊……”
“师父，”我跪在他身边，瞄了一眼已经被他捏地发白的右手。“徒儿只是瞧着景屏像是个有能耐的，所以……”
“所以如何？你嫌弃师父没有关照你？你还小，你不懂，在宫中越是位高就越危险，那是心累啊。”
他的手突然一松，我的手没有防备地垂下，瞬间充血地鲜红。
“冤孽，冤孽！”他来回踱着步，这个次他已经已经说了好几次了，“冤孽啊，罢了罢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也是天意。”他仰着脸，向上看，透过那块秋天被冰雹打碎的瓦片上的洞，看向漆黑的天际。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
他踢了我一脚，说：“你且起来吧，我那天本该让你毁了那条帕子的，可惜……”布公公私语着，”我本是不应该留着那种不该的念想……是我的恶念……招致如今的恶果……”
“师父，何谓恶果？怡儿生前是景屏的好姐妹，她们……”
“糊涂！”布公公怒斥着，我起身了一半的身体再次跪下。
“师父！”
“笑话，这紫禁城中怎么会有姐妹一说？呵呵，你看看那些个嫔妃主子们，一个个姐姐长妹妹短的，出了事一口一个贱人！也不想想自己曾经也是贱人的姐姐妹妹呢。怡儿的事没有那么简单。我本想抓住宜妃的痛脚，必要的时候能换条命，如今那条帕子在景屏手里就像是被人桶了的马蜂窝啊，傻孩子，那玩意儿不仅仅只是一条帕子——”
“嗯，他们说那是元红。”
我诺诺地说。
“哈哈，”布公公笑道，“你知道什么是元红？”他敲了我的头说，“你这个小太监永远都不会真正懂的。”
我心里默默念，师父，你不也是个太监么？
“那不只是帕子，也不只是劳什子元红，那……只是一个念想……”
“念想？”
“就像一根扎在人心里的一根刺！”
布公公握着空拳朝我心头袭来，我闭上眼睛，只觉胸前一阵刺痛，再看，他的手停在我身前不到一寸处，根本没有碰到我。
“在宫里，最厉害的人，诛的，是心。”
他的眼神很深邃，说的话我都听不懂。说完他在我胸前的手松开了，我的身体一松，摊在地上。
诛心。
很多年后，我想我终于明白他今天的话，可惜，那时已经太晚了。
“都已经听了我这些话，你还想活命？”
布公公突然的一句话，让我的心吊在了半空。
“师……师父……”我瞪大着眼睛看着布公公，“我……”
“哼，小兔崽子，还知道怕啊？”
很意外的，他突然笑了，笑得满脸褶子更深了，像宜主子秋狝时得赏的狐狸。
“既然你叫我一声师父，关于那徒儿的命自然是要帮的，其他人嘛……屏姑娘？呵呵，说不定过两天，咱们就该改口了……”
我跟着师父一起抬头看屋顶的洞，嗯，是该修修了。
结果屋顶的那个洞还是没有来得及补。
因为第二天宜主子的翊坤宫里就忙活开了。
建府几年了的八阿哥携了福晋来给娘娘请安，那是八福晋的第四个孩子了，前面三个都没能保住。这次有孕且已经被太医断为男胎，所以这次她的肚子格外尊贵。这肚子里卧的可是八阿哥的嫡长子。
可是，这肚子，在他们的府里是尊贵了，可是在紫禁城而言，她的肚子仍然比不上翊坤宫偏殿里大着肚子的赵贵人。
赵贵人没有封号，却好歹是个贵人，她也是从翊坤宫里走出去又重新住进来的，出去的时候她是宫女，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皇帝的女人了。和怡儿的命运差不多，却比怡儿少了几分出挑同时也多几分运气。
宜主子留了八福晋在宫里小住，她是宜主子的娘家侄女，八阿哥平日又和宜主子的次子九阿哥走得近，俨然就是宜主子的半子。
翊坤宫热闹了起来，两个孕妇是大家的话题人物。特别是两个反差如此大的孕妇。
偏殿里的赵贵人，那性子温婉的就像只松软的白面馒头，一拳打上去，不疼不痒，一会儿它的样子就自己回来了。她无论看谁眼睛里都带着笑，我想如果我是万岁爷的话，我一定至少封她个贵妃的。呸呸，我一个太监，怎能肖想这种事情呢？
而八福晋性子就像火药桶似地火爆，每天不打碎些瓷器就不舒坦似的。可怜那些杯碗碟筷的，每一样放在外面都得卖个二三两银子。
第一天，八福晋打碎鎏金三层塔盘一只，景德镇茶碗六只。
第二天，八福晋扯换宫中所有幔帘，换上新进贡的轻纱。
第三天，八福晋嫌洗脚水太烫，杖毙奴婢一名，太监一名。
那个宫女是从别处调来的，我不认识。
那个小太监往日经常调侃我，我不喜他很久了，知道他被杖毙之后，我居然心里还痛了一下，很奇怪。
第四天，八福晋罚了身边另一个丫头。
按照流言说这个丫头在八阿哥来请安时，不安分地勾搭八阿哥，那个宫女没有被罚杖毙，而是在宫门前叩头，一叩下去，不准抬头，而是让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整整两日。
第五天，八福晋得了乐子似的，看着宫女行刑。倒也安分。半夜，宫女死了，她的尸体让布公公花了好大劲儿才处理掉，她的额头紧紧冰贴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分都分不开。
第六天，八福晋要来了宜主子身边的景屏伺候，另一个补上的小太监，居然，是我！
“奴才（奴婢）谷子（景屏）给八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我和景屏跪下给暂时的新主子磕头。
我的额头碰到冰冷的地面时想到那天同布公公一起用铲子将宫女留在地砖上的头皮铲清干净的情景，一阵干呕，硬是忍住。
她没有叫起，我和景屏仍然跪着，景屏是宜主子面前有头有脸的大丫头，和她一起跪着，我赚了。
“嗯，都说怀着身子要看些美好的东西，将来小阿哥也会生地好看。景屏我是知道的，旁边的奴才抬起头来我看看。”
她的声音很沉稳，很难想象是两天赐死三个奴才的主子。
我微微抬头，看见穿着大红旗装的女人，手正放在微凸的小腹上，我不敢再往上看，只是盯着她裙摆上刺绣的牡丹出神，那是多么高贵的花啊，听说若是用死去猫狗埋在花下，花会开得很鲜艳。
这样如牡丹般的人儿，不知要用多少人命堆出来。
“你这个小太监倒也长得人模人样。”
哼，我在心里冷笑，自然是人样，或者在她心里太监就不是人吗？
“奴才谢主子夸赞。主子才是国色天香，将来的小主子小阿哥定也是人中龙凤！”
我又一磕到底，额头贴在地砖上，凉意从头顶往下传，让我清醒。
“呵呵，真是个会说话的。以后就近身伺候着吧。你们起来，虽然我只住这儿几天，但总也是你们的主子，办事不利的下场你们也已经看到了，但若是对我忠心的，我当然也心知肚明……桂嬷嬷，赏这个……”
我很识趣地接道，“回主子的话，奴才谷子。”
“呵呵，桂嬷嬷，你瞧着奴才的精灵劲儿，呵呵。景屏和谷子都有赏！我有些乏了，嬷嬷随我进来，谷子和景屏在外面候着。”
那天我拿着八福晋赏赐的小金锞子，那是我最值钱的物件。
真是个出手大方的人啊。我看着景屏也捧着那棵一样的金锞子出神，知道那必不多见。
主子们都有午憩的习惯，那天不知是怎么了，阿哥们的突然造访让人有些措手不及，我倒是还好，这个意外确是影响了景屏的一生。
“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到！”
大冬天的，难得唱词的太监嘴皮子还能那么活络。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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