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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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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希元听到呼云昌要见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呼云昌待裴希元向来用心,把他当亲儿子教。一来是因为当初呼云昌没保下裴将军心里过意不去;二来则是裴希元可当大用。
虽说现在裴希元入不了仕,但谁能说得好以后,呼云昌也算是在为呼云烈谋算。
应了谢婧婉的唤,裴希元抬步往呼云昌书房走去。
走到门口,敲门问好。再推门进去,裴希元看到呼云昌步子一顿,只觉得老师今日神情不似平常。
呼云昌性子古板、严厉,平日里不苟言笑,可若是看到后辈总会面露柔和。如今呼云昌嘴角绷紧,见裴希元进来眼神甚至又沉了几分。
裴希元把呼云昌的表情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想着呼云昌许是查案的时候出了什么错漏,心里不爽。
恭恭敬敬地在呼云昌面前站定,裴希元双手抱拳躬身作揖,“老师。”
“希元来了。”呼云昌晦暗不明地看着裴希元,微一抬手,“坐吧。”
“听师娘说老师刚回来连饭都没顾得上吃。”裴希元关切地说道。
“审了一天人,哪有胃口吃饭。”呼云昌摆摆手,他注意着裴希元的表情接着道,“我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胡家的管家罗平,你可听说过?”
“罗平?”裴希元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回忆,他想了想仿佛终于从记忆深处挖出一张面孔,“之前……去胡府做客好像被他招待过,很多年了。
“老师提到罗平,可是今日审问的人是他?”
呼云昌点点头,“此人是胡文昭心腹,怕东窗事发危及性命,主动投了三皇子。”
“他倒是聪明。”裴希元赞同地点点头,“只是他这样一来倒是把自己的后路堵尽了。”
“堵尽?”呼云昌像是对裴希元的话起了兴趣,“若是你将如何?”
“自是投机取巧,两边都不得罪。三皇子那边说些不打紧的事情,胡文昭那边也敷衍着。”裴希元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学生可能是有些想当然了。”
“世间哪有这般两全其美之事。”呼云昌道,“你若想着两不得罪,只怕前脚密信送出去,后脚两边都知道你是谁了。只消看哪边气性大提前过来拿人。
“想要独善其身,是万万不可能的。”呼云昌摇摇头,“倒不如罗平这般,虽破釜沉舟前路未卜,但若真成了起码三皇子会尽全力保下他。”
“老师教导的是。”裴希元垂下眉眼应声。
呼云昌之前一直觉得裴希元克己守礼,做事说话知分寸,如今看来他却是圆滑得过分了。
和所有人心里都隔着一道,自己活得累不说,还难得一份长久
呼云昌摇摇头,他自认为把裴希元教的很好,但是没想到不知从何时起,这孩子已经走上另一条道了。
到底还是他不够上心,觉得裴希元这也行那也行,可是再行他也始终是一个孩子。
歧路不好走,摔一跤是能跌死人的。
“你如今不知这事分寸如何拿捏并无大碍,往后我想着你也不会遇到这些。”呼云昌道。
“是吗?”裴希元压低声音反问。
早在呼云昌提到罗平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些什么,罗平既然可以孤注一掷把胡文昭的阴私都吐露出来,那么当初他派人去找罗平的事,又怎么会被瞒下?
陈川身边人有什么特点,可唬不过呼云昌。
呼云昌本就是试探,听到裴希元这一声意味不明的“是吗”,他心下一惊。
陈川为裴将军旧部,想为老将军沉冤昭雪完全说的过去。陈川派人暗中探查,得到线索告诉裴希元,再让裴希元瞒下;与裴希元主动找陈川查明,再隐瞒可差的太多。
今上如今看来是万万不会替裴将军翻案,裴希元弄清其中龃龉,想尽办法说服圣上替家人鸣不白才是正路。
可他如今秘而不发,是为了什么?
裴希元不信朝廷就算了,连呼云昌都不信了吗?
呼云昌脑海中千回百转,最终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这几年裴希元在他身边看着他、听他指教,脑海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闭了闭眼睛,呼云昌不愿再想,他缓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瞒了我多久?”
“找到王克,余下的人被灭口之后。”裴希元的脸色也没了笑,他注意着呼云昌的表情,“本来想着我先查着以免打草惊蛇,结果瞒来瞒去竟瞒了您那么久。”
“只是阴差阳错吗?”
裴希元没说话。
他知道呼云昌忠君爱国,被逼的告老还乡也不会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
可是裴希元做不到,他一家人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枉死,他难道还要求着施害者给个清白?
没有这样的道理。
但这种话裴希元不能说出来,就像他当初没有告诉呼云昌一般。
扯扯嘴角,发出一声苦笑,裴希元轻声说:“老师心里既已有了答案,又何苦再问?我以为您会早些找我说这些。”
克扣饷银这事过去多年,一直没有东窗事发。胡文昭大了胆子连太平都不愿意粉饰。
陈川派手底下一个随军都能查到的事情,呼云昌为什么一直没查过?
他是不是也怕查出的真相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无法自处?
呼云昌不敢想。
他是真的疏忽了吗?还是蒙着头,告诉自己有的事只能稀里糊涂的了结,人何苦太聪明。
“老师。”裴希元开口想再说些什么。
呼云昌抬手打断,没让他把话说完,“希元,不对。你这样不对。”
“不对?”裴希元突然笑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全凭为君者的一句话吗?”
“是我疏忽了你,竟不知从何时起你就已经走偏了,还偏了那么远。”
“老师,什么叫走偏?”裴希元看着呼云昌一字一句地问道,“我想为裴家讨一个公道,想为裴家数十口人要个清白。裴氏幼子发配前途荡然无存,长者皆逆贼斩首闹市。裴家就剩我一个人了,我不替他们沉冤昭雪,黄泉之下我父母亲人闭得上眼睛吗?”
“裴希元!你知道这话让旁人听到传进宫中,你能被五马分尸几回吗?”呼云昌厉声道。
裴希元红着眼眶闭了嘴,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裴家能做这些的就只剩一个裴希元了。哪怕孤苦伶仃,他得把路走完,不然裴希元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可我说了,也做了。”裴希元笑出了声,第一次在呼云昌面前忤逆。
呼云昌只觉得头疼,呼云烈屡教不改的时候他都没有这般束手无策。
他印象中的裴希元温和守礼,却没有想到越是看上去温良的人,惹起事来越发不听劝、不顾后果。
“希元。”呼云昌放缓了声音,谆谆善诱,“裴家的事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谁也不希望是这个后果,但事情还是发生了。皇帝派胡文昭带人抄家的时候,裴家不是猝不及防。虎符还在裴将军手中。”
呼云昌说着,压低了声音,他看着裴希元眼睛里面少见的带上了凛冽,“当初你父兄拥兵若是想反早就反了,他们为什么不?”
裴希元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反驳道:“那是因为他们和老师一样,对皇帝还心存幻想,可是最后我们裴家还剩什么?老师,希元还活着,要替父兄把未尽的事情做完。”
“糊涂!”呼云昌的火气又被裴希元的一句话激出来,他也口不择言道,“皇帝上了年岁,早就没有几天可活,三皇子非池中物定能让你裴家平反,你何必要担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
听到呼云昌的话,裴希元瞳眸一闪,他抿了抿唇,心里翻涌的情绪平复下来,思绪也沉静许多。
“老师这般议论圣上的龙体,若是被他听见,您也是乱臣贼子了。”裴希元低垂下眼睛,垂在身侧握成拳的手松开,眼睛里面也不再有讽刺的神色。
裴希元面部表情,不悲也不喜。像是呼云昌的一句话不仅打醒了他,还过了火,直接把人变为了坐化的老僧。
呼云昌叹一口气,他沉默片刻又道:“皇帝如今日益多疑,此番他命我和三皇子查了胡家,虽说不确定严惩,但也可以看出他身边无人了。你耐下心来,再多等等。这几日与三皇子共事,三殿下性情不错。”
没有把话说的太直接,裴希元也是聪明人,早在皇帝有意图发落胡家,他就看出来了些什么。
不过裴希元想的和呼云昌截然相反。
呼云昌和裴父很像,不知道是带兵打仗打久了,还是人上了年纪。不管皇室怎么样他们都相信会变好,这个皇帝不行下个皇帝一定是明君。
裴希元还记得,最后一次见裴父时的场景——他爹看了裴府许久,天边日暮西沉,他爹眼中的光还是亮的,锒铛入狱也不悔不恨。
裴希元幼时还被这个眼神打动过,如今回头再想想,脑海中除了一个“愚”字也没别的想法了。
“老师,三皇子真的能让裴家昭雪吗?”裴希元问道。
呼云昌没有回答,只是道:“莫要让裴家因你蒙羞。希元,好自为之。”
“呵。”裴希元低笑,“老师,学生知道了。”
“这段日子,你茶楼要是没什么事,多在府里待待吧。”
“怕是不行。”裴希元没迟疑,“老师您也知道,春天时候仕子学者都爱喝茶、带茶。茶楼的茶一天比一天下得快,我得去盯着……”
“裴湛!”呼云昌没让裴希元把话说完,声音严厉的叫出他的大名。
“不过是一幢茶楼生意,你放不下吗?”
“老师,等茶楼不那么忙了,我一定在府里住着,您赶也赶不走。”
“我刚才同你说的那些,都白费了?”呼云昌怒目而视。
“学生……”裴希元抱拳躬身,他想说什么,半晌一个字也没再说出来。
他谁也不信了。
“好好好!”看着裴希元油盐不进的样子,呼云昌怒极反笑,他抬手一指书房门口,“你若是这般在意你那间茶楼,今日去了,便再也别回了。”
“老师!”
“你自己想!”呼云昌说完,阖上眼睛不再看裴希元一眼。
裴希元咬紧牙关,眉头紧紧蹙起。
半晌,他一撩衣摆,跪在地上,“裴湛告辞。”
额头重重地触及地面,裴希元哑着声音说完,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书房门开合的声音响起,呼云昌听到了裴希元说的话,听到了对方离开的声音。他依旧闭着眼睛,唇角却紧绷着,像是压抑着滔天怒火。
“逆子!逆子——”呼云昌怒骂着,第二遍骤然泄了力气。
缓慢的睁开眼睛,呼云昌仿佛耗尽了大半心里,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侧头透过半开的窗户去望天边月,呼云昌苦笑一声,声音喃喃,“裴兄,我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