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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碎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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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1、稻叶芥子选择逃避-
逃吧。
不知道为何感到害怕——这本身就令人恐惧。
到底怎样才能得到安心?到底怎样才能得到宁静?
拥有指责他人的资格吗?拥有承担责任的地位吗?
患得患失就是错误吗?难道说猪突猛进才是可以赞许的吗?
现在前行是正确的吗?还是一开始就已经踏在错误的路上?
及时回转是正确的吗?还是说再坚持前进一点就能看到光明?
前行和回转都不行的话,那就只有逃了。
去哪都行,只要不在人们的注视之下。
逃吧。
——逃吧!
-碎片2、幽灵-
所有的人都是不同的个体。
正是那些“不同的部分”才让人感到恐惧——
要好好的把自己装在大部分人都生活的框架里,不然就会被判定为『异常』。
稻叶芥子在五岁,介绍自己最好的朋友给父母的时候,第一次明白了这个道理。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呢?
她的朋友正一言不发的站在她的身边,但大人却只用悲伤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
虽然长得异于常人,也不会说话,可她是个好孩子,能做到很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总是温柔地陪着自己——
“不行吗……?”
她透过水光模糊的视线看向父母,颤抖着声音问道。
父亲深沉的叹气,而母亲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头发,用困扰的表情笑着安慰自己:
“芥子……虽然很残忍,但是你要明白,和『看不见』的人做朋友的话,总有一天会被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的……”
母亲的话语中充斥着晦涩难懂的词汇,芥子只听懂了一点。
只是一点,便已足够。
……啊、原来是这样。
自己看见了『他人看不见的东西(不该看见的东西)』——
那孩子不是鬼,是其他什么特殊的存在,是温驯可爱的不存在于常世的生物,虽然已经明白这一点,可是——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是世界的中心。班里的人气王也总是得意洋洋的吹嘘着自己的超常之处,享受着其他人艳羡的目光。
——但是,芥子看着父母复杂的表情,心里竟浮现出了“为了不让他们担心,至少要成为一个看上去普通而正常的孩子”的幼稚愿望。
从那一天开始,芥子就开始心怀愧疚的躲避她,却怎么也不能成功。
明明周围寂静无人,但是只要脑中闪过那孩子的影子,她就不声不响的在背后蓦然出现;就算在人声鼎沸的地方,藏在密集的人群之中,她也能穿过人体、浮于低空,只因自己一个不经意的念头;因愧疚和惶恐而藏在被窝里偷偷哭泣的时候,她总是比家人还要快速的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黑色的钢□□固成的身体,像是在燃烧的红色瞳孔,手的位置被蝙蝠翅膀般的构造所替代,薄膜连接着侧腹,让她能够在空中自由飞翔。那孩子总是乖巧的一言不发,默默地注视着自己——最初因发烧而能看到她的时候,以为是在做梦,所以不怎么害怕;到了后来相处的多了,竟怎么也害怕不起来了。
但是不行,不能让父母担心,不能再让他人发现自己的怪异,自己要永远都普普通通的生活着,就像那天母亲在房间里对着父亲哭诉愿望的时候所说的一样。
不是“发烧之后被作祟缠身的可怜孩子”,而是要成为“健健康康成长起来的普通孩子”。
“——所以,对不起。”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芥子坐在秋千上,黄昏把她小小的影子拉的很长;而那孩子浮在她的身后,如同以前一样,安安静静的听她讲完冗长的话语。黑色钢铁所凝固成的身体并没有影子……她早该发现的。
“请离开我吧!请让我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不想要被排斥在外,我不想要他们担心啊!”她紧紧的抓着秋千的绳子,低着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已经湿润的眼睛。
被施加了这么多残忍语言的那孩子肯定更加痛苦吧,自己是多么自私啊——
在这个公园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一定不能忘记。
所以不能流泪,再好好看看周围,再好好看看这一切……
连同那孩子的“回应”,一起好好记在心底。
一直沉默着,浮现于女孩身后的黑色钢铁缓缓地张开了嘴。
“——”
那孩子回答了什么吗?
根本无法听闻。
不如说是,根本没有『声音』。
……但是这种事情,已经不再重要。
女孩、『看到』了这里的一切——
-碎片3、【重金属(Heavy Metal)】-
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男孩的手里捧着一只蜻蜓。
蜻蜓颤抖着身体,却怎么也飞不起来。昨夜刚刚下过暴雨,大概是被暴风席卷损伤了翅膀吧……虽然很可怜,但是恐怕谁都爱莫能助了。
正这么想着要收回视线,就从对方身上感到了一股『微妙』的感觉。
——在某个未知名的小巷里,也曾感受过不同的『微妙』感觉;但如果要进行比较的话,男孩身上的那种感觉要温暖的多,也要有人味的多……怎么说呢,就像吹拂草地的湿润春风,像新鲜果实掐出的鲜嫩汁液,像小鸡慢慢的啄开蛋壳的那一声脆响,是一股生机勃勃的味道。
他大概是用什么无法知道的手段触碰了一下蜻蜓——但是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是下一刻,颤抖的蜻蜓突然不再无规律的震动。
然后,它从男孩的手上腾飞而起,扇动翅膀滑过低低的灌木丛,穿过树木密集的枝桠,在庭院折返,向着杜王町的东南方飞去。
就算是再精巧的手术,也不能在瞬间恢复昆虫破损的翅膀吧,可是那个男孩做到了。
一定是用了『那种力量』,只有跟自己相同的『那种力量』才能做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啊,要感谢那个男孩。
要感谢那个告知自己并不『孤独』的男孩——
第二次看见他是在步入葡萄丘初中部的时候。
在入学式上偶然打量周围,却看到了那个醒目的发型……
虽然别人都因为他看上去像不良一样的外形而战战兢兢,少女却并不害怕。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那个发型了吧。加上少年吊起的眉梢和小狗一样亲昵的眼睛,在外型上就能感受到她体会到的那股青春的『气息』——那些普通人大概要经过长时间的相处才能明白的这个道理,少女却自然而然的理解了。
就好像被互相吸引一样……
少女嗤笑着自己这种幼稚的想法,感谢着上天能赐予两人再次相遇的机会。
自己是个胆小鬼,向往着不同的世界,却还是害怕被排挤,只能用伪装他人来让极其普通的生活继续下去,连改变的勇气都没有——但是那个和自己拥有同样力量、依旧特立独行的少年,却将自己憧憬的活法演变成了现实。
……能看着就足够了,能『看着』就已经满足。
这也是自己能拥有这个能力的原因吧。
——用『无法听闻的声音』来『看见远方』的能力——
第三次、第四次……自从同校之后,遇见他的次数就越来越多。
也不是没想过去打个招呼,但是每次想要出声的时候,就紧张地无法动弹——
起初是因为不想让父母担心而装出普通人的样子,可是一直平淡的生活到了现在,竟连向着未知踏出一步的勇气也消磨没了。
不敢靠近某条未知名的小巷、还能用“那股阴冷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不适”之类的理由来搪塞;只是轻飘飘的打个招呼、甚至加个自我介绍这种开口就能解决的事情也无法行动起来,就再怎么也说不过去了——明明用轻视的眼光来看待他人,这次发现自己竟然连常人的正常交际都做不到,少女不由得自暴自弃起来。
“……我真的是很没用呢。”她趴在课桌上,看着夕阳下泛起暖光的黑板,对着空无一人的教室和背后的『她』这么说道。
少女依旧喜欢像儿时一样,对『她』诉说心底的各种脆弱。
自己和『她』是互为一体的,在『她』第一次开口的时候,少女就明白了这个事实。
而『她』是自己性格的投影这件事,却是最近才慢慢明白的。
总是像黑夜中的蝙蝠一样隐藏着自己,总是发出无人知晓的声音,总是怯弱地『看着』一切……自己实在是跟『她』太为相似。
就算是这样,还是在心底默默祈祷着,如果有“同类”可以发现自己的话——
希望能和他平常的谈谈那些其他人不知道的过去,往后见到还能再打声招呼就再好不过。
“恩,下次一定要好好说出口来!”少女为了振作精神,轻轻的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啊,已经到这个时间了。她拿起书包走出教室——
心脏猛的抽动一下。
——走廊上,他正站在那里。
好像是背后校服的线绽开了吧,他身后的『那位』正探出半个身子寻找着其他的破损口。
比起之前的感觉,这是第一次真实目睹他人的『那种力量』。
对方鲜艳而健壮的身姿跟自己漆黑而单薄的形象相比,简直有如天渊之别。他的身体好像是被银色的装甲包裹着一般,还有着爱心型的标志,肌肉匀称结实的像是石膏打造的——
虽然出现的时间很短暂,但是少女还是贪婪的看了个够——直到对方抬起头来,看向这边,四目相对。
蓝色的、亲昵的水润瞳孔。
等等、如果在常人眼里看起来,不就是自己傻傻的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吗……!
突然回过神来的少女感到脸上传来灼热的温度,她同手同脚地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心里还几乎想要干脆借着这股劲一跑了之算了。
“那个、没在看你,不对、我在看……那个……”嘴里冒出一堆不知所谓的奇怪词汇,感觉身体都要被这股紧张而弄爆炸了。
扑通、扑通、心脏激烈跳动着。
如果是自己的声音的话,应该能好好传达才对、可是耳朵里却塞满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扑通、扑通、扑通。
视线一直盯着地板,却连地板的颜色都无法确认,不若说是什么都没在看,什么都看没法看见——
扑通、扑通。好好传达到了吗。
如果能听见外面的声音的话,如果能看见的话——
基于这个愿望,漆黑的单薄身影从身后浮现出来。
内里的跳动声和外界的寂静联通起来。
虽然看不见,但是只要张开嘴,发出声音,就一定能看见所有的一切……只有这一点像是与生俱来的熟悉,正是因为从小到大一直相信并且利用着这一点,才能发现他的。
深呼吸,躁动逐渐稳定下来。
扑通,扑通。
“……初次见面,我是稻叶芥子。”
“她是、【重金属(Heavy Metal)】。”
自己所听到的声音和『她』所听到的声音在二重回荡着。
颤抖地、强装镇定的怯弱声音。
“啊、啊……那个,我是东方仗助,这家伙是【疯狂钻石(Crazy Diamond)】。”
——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啦。很早之前就……她好笑的想着。
能看见了。地板是灰蓝色的,在夕阳下泛着橙黄的微光,在水光的浸渍下涌动着,像是金箔的碎片。
非常温暖的颜色。
“等等、你别哭啊!”
少女嚎啕大哭的声音和少年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黄昏的走道里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