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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夜半问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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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啊。
潇洛青掰着指头算了算,五六七八九……九天。
叛军头头衙门一日游都回来九天了,这憨憨世家怎么才反应过来?
连人家郝大胆都学会了告状,已经往城管和衙门里投递了三份建议信了!
目前,他正在气势汹汹的写第四封——揭发他故乡鱼肉百姓的官员名单和罪状的奏折,写好就交给某个新上任的五品教书先生,然后直接上达天听。
没错,连续两个晚上批了上千份奏折的叛军头头,已经荣升为‘是你懂奏折还是我懂奏折’第一人了。
而且这人还在信里详细写明了上官家‘帮忙’的过程,人证物证确凿,这要是再晚两天,等潇洛青拿到折子,他都能直接下令抄家。
咦,这么想来,他们出手还是挺及时的?
歪了歪头,潇洛青果断决定不再把思维拉低到和世家同一维度,他一拍林海琅肩膀,“走,陪我看戏去!”
其实潇洛青误会上官家了。
郝大胆虽然去衙门走了一圈,但一来出来的快,二来潇洛青这边啥动向都没有,上官家便认为对方只是不小心犯了啥小错,被抓去教育了,再一看案底——哦,喝醉了,那没事了,酒还是他们送过去的呢。
再加上那原先三百个叛军,和后来零零散散到来的五百多人还都挤在原来的房子里,就更造成了一切如常的假象。
buff层层堆叠下来,因郝大胆第一晚的拒绝而令上官家打算晾他们一晾的行为,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才旬日就发觉不对,已经是他们警觉了。
郝大胆可不知道背后的暗潮汹涌,他最近很开心。
京城实在是太好了!
他原本想着篡位,是因为在故乡实在活不下去了,加上恩公保证可以让他当皇帝,亲手处理他家乡的事情,他才带上全村人,毅然上京。
原本三百多人的队伍,一路上走走停停,捡捡难民,来到京城底下时,已经达到了上千人的规模。
然后,他们听从恩公的话,分批进入,果然没有引起怀疑。
看着兄弟们住上了好房子,吃饱了肚子,能睡个好觉……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也让他信心空前高涨。
哪怕他发觉了恩公似乎目的不纯,也没有动摇他对未来的期盼。
然后,他的信心和期盼,就在两个夜晚的时间,被他此行要取代的目标敲得粉碎。
从小到大做的最累的就是砍柴种地的郝大胆从没想过,当皇帝,要每天批这——么多的奏折!!
他是学过大宋文字的,要不也不会成了这群人的头头,但是他那仅仅当了他两年习字先生的男人显然忘了教他,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个道理。
毕竟谁想得到这个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铁憨憨会被忽悠去反叛啊?
于是,郝大胆为他未曾尝过的社会毒打付出了代价。
反什么反,不反了!京城这么好,带兄弟们做点啥不好!为啥要和奏折过不去!再苦能有剑鞘敲头苦?再累能有和奏折咬文嚼字心累??
他的头发!仅仅两天!就掉了一大半儿了!!!
而他那些兄弟们,虽然不清楚他们老大都遭受了什么精神攻击,但想法却是不谋而合,就算是老大自闭期间,也依旧坚持每天探索新地图——
哦,城里不许纵马,不许破坏公物!
哦,不许抢劫,有损坏照价赔偿!
哦,税收竟然只有一成!这是什么神仙税收!!
哦,竟然还有投诉建议渠道!!!
铁憨憨们舒服了,铁憨憨们快乐了,铁憨憨们觉得他们可以了。
至于反叛?为什么要反?他们不就想活下去吗?这里多好啊,虽然粮食买不起,但他们可以打工啊!虽然房子买不起,但可以租一片荒地自己建啊!虽然他们没文化,但是他们有力气啊!
于是他们找到郝大胆:老大老大,我们还反吗?
正在埋头写奏折的郝大胆:反个屁啊!!!
好不容易写完,无事一身轻的郝大胆伸了个懒腰,看看外面的月色,决定今天早点睡觉。
以后一定要做一个早睡早起的好人!
然而,不等他去找被褥,咚咚咚,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频率是令人沉默的熟悉。
郝大胆咽了口唾沫,一边想着不会吧不会吧,一边挪去开门。
门口,是那张熟悉如恶鬼的脸。
郝大胆睁大了眼。
郝大胆脑壳幻痛。
郝大胆磅的就跪下了。
潇洛青&林海琅:……
小将军的目光立刻飘向自家对象,眼神里满满的都是‘你搞事又不告诉我’的控诉。
潇洛青抬头望天花板,装没看见。
不过很快,他们就端正了表情,看向已经捂着脑袋开始幻痛的郝大胆。
潇洛青一步跨进门里,林海琅紧跟其后,还很贴心的关上了门。
门锁的喀嗒声吓得郝大胆全身一颤,立刻回头看向书桌——呼,还是空的。
再看看两人手上,很好,也是空的。
扑通扑通的小心脏安稳落地,他飞速从地上爬起来:“参见陛下!陛下我再也不反了,所以,那个,今晚就不用写了……对吧?”
“稍安勿躁,郝公子,奏折朕已经批完了,你想要也没有。”潇洛青摆摆手,“朕这次来,只是有事想问。”
那就好啊!郝大胆啪的站直,点头如捣蒜:“陛下请讲,我,不是,草民一定知无不言!”
潇洛青颔首,“不必紧张,只是几个小问题。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回陛下,草民来自弥月村,归苍山府管辖,这些兄弟有些是和草民同村的,有些是来的路上加入我们的。”
那就是岭南一带,“什么时候开始的?”
“春末夏初。陛下,官府又加了一层税收,我们的口粮和留种都被收走了,有些还被烧了房子,夏日又是毒虫多发期,上山砍柴的收益还抵不上药钱,我们也不想离开,但实在是受不住了。”
林海琅看向潇洛青,后者摇头:“自我登基,税收只减不增,就算岭南地处遥远,也不该接不到圣旨。”
不过,岭南,春末,这不就和捌一捌提的重合了?潇洛青忽然想到他离开瞿塘的前夜,天隐会之主送来的那条免费消息,莫非面前这群叛军,就是那个他没来得及去看的“惊喜”?
他看向郝大胆,“这件事朕会调查。下一个问题,你可知你那恩公,是什么来头?”
后者迷茫,“恩公就是恩公啊。”
那就是不知道。潇洛青换了个说法,“既然你叫他恩公,他应该帮了你们很多吧?”
然后,他就从郝大胆口里听到了一个‘带着干粮泉水踏着七彩祥云前来并一锤子干翻了收税的官兵给他们指了京城方向邀请他推翻这个黑暗时代’的催人泪下的降智拯救故事。
因为剧情一点都不烧脑,潇洛青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想来盘桃村的炸肉条。
还是林海琅提醒他这不是在听话本,“洛青!”
“咳。朕只是在想一件事。”潇洛青立刻回神,他打断了郝大胆喋喋不休的夸赞,问道:“按公子所言,既然那人费了这么大力气,供给你们吃住,给你们盘缠路引,耗时半年之久,好不容易离成功只有一步了,你们忽然不干了……”
他眸光一闪,“你那位恩公,真的会善罢甘休吗?”
郝大胆一愣,“什么意思——”
“这里,只有成年男丁。”
潇洛青指指地板,声音恍若重锤,把他敲得清醒:“你的家人呢?”
一句话,把郝大胆问的额头冒汗。
家人?上京多辛苦,当然是把他们安顿在恩公的产业下了啊。
但现在这么一回过味儿来……他娘的,这不就是天然的人质吗!!
卡啦,郝大胆石化了。
林海琅贴在潇洛青耳边,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们这么多人,没一个想到这些?”
呼吸吹的耳垂发痒,潇洛青伸手捂耳朵,脸色微微泛红,不过他还是道:“小将军,你不能寄希望于连反叛代表着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能看懂老狐狸们的花花肠子。”
反叛可不是嘴上说说,然后披个白床单吼一嗓子就可以叫反叛了。反叛代表着人脉,代表着粮食和财力,代表着无上的战略眼光和知识,最重要的是,代表着势力和民心——做皇帝不难,做了皇帝还不被赶下台才难。
他和林海琅是习惯了这种弯绕的思维方式才觉得计谋露骨,但对于一辈子都没接触过高层官员的平民来说并非如此。
就这没自知之明觉得只靠一千多人就能让他禅位的山野村夫,可不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一忽悠一个准的。
但上官家不可能不知道这点,那大费周章整出这么一个队伍,是想要做什么呢?
他又问,“他们让你做什么了吗?就等着上位?”
“没有……啊,对了!”郝大胆一拍脑袋,“就在不久前,就是陛下你第一次过来的那个晚上,他们给我传话,要我们绑架一个人!”
“谁?”
“十八九岁的男子,住在城南,姓柳,跑的可快。”
……这不就是柳丞吗!
君臣两个对视一眼,皆是满脑袋问号。
顺天寨也是,现在也是,人家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丞相孙子,怎么一个两个都想着绑架他?
潇洛青不抱希望的问了句,“为什么抓他?”
郝大胆摇头。
又问了些细节,郝大胆都一一答了,不知不觉,打更人已经走过一轮。
郝大胆的早睡早起养头发的计划也宣告泡汤。
于是,他看着同样是熬夜,但秀发依旧乌黑浓密的潇洛青就格外不顺眼起来。
他干脆把墨迹刚干的折子塞进潇洛青手里,没好气道:“陛下,事情的经过草民已经写到奏折里了,要不您先瞅瞅再问?”
潇洛青瞅瞅折子,再瞅瞅对面浓重的黑眼圈,失笑,“公子这般行事,倒像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
忽地,窗外夜鸦啼了三声。
几息后,由远而近的喧嚣随风入耳。
来了。
手一翻收起了折子,他轻轻勾了嘴角,“至此,朕来此只剩一件事。”
砰——
是大门被踹开的巨响,熊熊燃起的火光里,少年君王的笑容被光影分割,半面自信,半面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