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地》何乐儿

10、回 家

　　我从未想过竟会是这样的结果，虽然从意识到的那天开始我就在害怕。
　　她姓“成”，她喊我“哥哥”，她看我的眼神隐忍着深痛的悲哀。
　　我从不想让自己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在她的世界，有一片我永远也无法触摸到的天空。
　　阴或晴，寒冷或是炎热，那是她的世界，只属于她。
　　所以我想让自己释然，想要忘却，那份执着的想念。

　　从莨山往回赶，她在路上变得更加沉默。
　　有时她会独自发呆，白夜站在她的身后，注视她的眼神充满爱怜。
　　她从来都不是个快乐的孩子，在以后，也不会是。
　　我找不到任何奇迹，我绝望得没有感觉。
　　如果又要失去她，我怕自己会崩溃。

　　马蹄卷起阵阵烟尘，离雨之城越近我的心越焦急。
　　子如的信中只有两字——回来。
　　他什么也没说，轻轻的两字就像年少时他随意的几笔。
　　那位天资聪颖，无师自通的天才少年，只是随笔一挥便是名篇佳作。
　　“邵子如”三字，就是邵家的骄傲，也是雨之城人人交口称赞的天之骄子。
　　先祖传下的后代，代代都领受了上苍的恩惠。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那个人。
　　她口中的“哥哥”，她眼里的独一无二，她心中永不泯灭的记忆。
　　都是，全部都是，那个人。
　　她的哥哥，成阳。

　　推开那扇久违的门，同时也看到了久违的她。
　　雪媚自床边站起，对我深深一福。
　　她唤我：“大哥。”
　　如此熟悉，如此怀念，时间仿佛又返回到十年前，那段纯真快乐的日子。
　　她果然是回来了，正如她所说的，胡雪媚回来了。

　　“大哥。”子如笑：“大哥，你回来了就好。”
　　“嗯。”关上门，我对他笑。
　　“大哥，一路风尘，辛苦你了。”她上前为我倒茶，我忙阻止她。
　　“我没事。”我说：“你来这的事，书函知道吗？”
　　她点头：“就是他送我来的。”
　　我叹气：“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大哥……”子如唤我。
　　我走到床边，握住他伸来的手，他的手很凉。
　　“身体还好吗？有照大夫的话每天喝药吗？”
　　他笑：“一切都好，大哥，你不用担心我，现在雪媚回来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我想对他说，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放心。
　　可是我没有说，看他的气色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这一切，都是因为雪媚。
　　“大哥，对不起，从今以后要给你添麻烦了。”
　　我对她笑，她是个好姑娘，有她在子如身边，倒是我要给她添麻烦了。
　　“哪的话，今后就是自家人了。无需客气。只是……这并非久留之地。”
　　子如拉我褂子，“大哥，我们知道，所以才想等你回来商量。”
　　何去何从？他们能去哪？
　　“不急，等过两天再说也不迟。”我尽量轻松地说：“这里还是安全的。”
　　他们不再说话，默默点头。

　　从屋内出来，便看到她和白夜在院中下棋。
　　平淡而温暖的气氛，让我不忍打搅。
　　我转身想要静静走开，脚下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家里的娘子还在等我回去，她一定为我熬红了眼。
　　可是我现在却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开，虽然知道我即使留下也毫无作用。
　　成夕，这个让我无法自拔的名字，恐怕今生今世，都挥之不去。
　　她的沉静，她的恐惧，及她的快乐。
　　还有那位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她，保护着她的人，他的神秘让我向往。
　　不知他们从哪来，知晓了多少秘密，又将会去哪。
　　随时消失，随时出现。

　　“哥哥。”
　　我慢慢转身，轻轻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吗？胡小姐回来了吗？”
　　“嗯，回来了。”我说：“没什么事，只是……不想回去。”
　　她看我，微笑。
　　“一起下棋吧，白夜都不让我赢，没意思。”
　　我越过她的身体，看到白夜正对着棋盘不知想着什么。
　　“我……还是回去吧。”我没有看她，轻声道。
　　“那好吧，这里有我们，哥哥就安心回家吧。”她说完就走，干脆得没有余地。
　　我没有办法。
　　我伸手拉她，突然得连自己都震惊。
　　“别走。”我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着难耐的压抑。
　　她看我，眼神淡然。

　　“能告诉我前段时间你去哪了吗？”
　　她笑，了然的笑。
　　“去了另一个国家，那里到现在都还在战争。”
　　她述说的平静，却让我的心一紧。
　　“‘另一个……国家’？”
　　“嗯，曾经的，我的国家。”她笑。
　　不知不觉，我的手在用力。
　　“然后呢？”我问。
　　她的眼神淡下去，“我回来了，现在这里，才是我要待的地方。”
　　“在那……有你想见的人？”
　　她不说话，轻轻点头。
　　“是谁？”我问得很急，这一刻心跳快得就要爆炸。
　　她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
　　“不能说吗？还是……”
　　“哥哥，能让我待在你身边吗？”她抬头，问得不安。
　　我一时竟无法回答。
　　“哥哥，回家吧，有人在等你。”她说完便走，甩开我的手。
　　我怔在那，心渐渐下沉。

　　白夜起身扶他，他摸她的脸，温柔地说着什么。
　　然后他就向我走来，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邵公子。”他说：“成夕的手腕曾受过伤，希望你不要怪她刚才的无礼。”
　　我惊慌地看向她，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脸。
　　“我……我不知道。她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邵公子严重了，成夕只是怕你怪她。”白夜笑，笑容温和。
　　“我没有怪她。”我慌忙解释，“是我该道歉的，刚才一时冲动，所以……”
　　“请公子不要放在心，成夕没事。”
　　我看着白夜，他让我安心。
　　“我……该回去了，成夕，就……”
　　他点头，我也无需再说。

　　家里一切如常。
　　子如的事，似乎无人再提。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又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妍娘在房中等候多时，我一进屋，她立刻迎上。
　　我抱住她，像以前一样，给予他我仅有的温暖。
　　她伏在我胸前，她的安静让我焦灼的心也一起跟着平静。
　　“相公。”她柔柔开口：“连日来辛苦了，只怪妍娘不能跟在你身边……”
　　我用一指按住她的唇，让她不要说下去。
　　“没事的，你不用这么说。”我放开她，走到桌边坐下。
　　她忙上来为我倒茶，立刻茶香四溢。
　　她爱茶，也爱为我泡茶。
　　淡淡的她，淡淡的香，淡淡的味。
　　渐想起来，又有股浓郁的香味，自鼻间漫延，让身心放松。
　　“前天我去看了子如，他……”
　　我看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似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气色很好。”她笑，往我怀里续茶。
　　“开心的事？”
　　“嗯。”
　　我拉她坐下，把她搂到怀里。
　　“是雪媚回来了。”她说。
　　我闭上眼，长长叹口气。
　　“怎么了？”她担忧地问。
　　“我只是担心，胡家不会轻易罢手，总有一天会找上门。”
　　她摸我的脸，手指微颤。
　　“可是看他们现在的样子，我们也……”
　　睁开眼，我的眼前是她。
　　“会没事的。”我说：“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要他们还在，这个奇迹，还是会有的。

　　她随时都有可能会再次离开，从我身边消失，到我所不知道的地方。
　　回来不过两天，我就再也按捺不住，那股想见她的冲动。
　　也许是因为身体里流着的血液，从她的哥哥传下来的，那条血脉。
　　她会是我的什么人？我的先祖？还是我的妹妹？
　　那样的命运，那样的人，那样的经历。
　　我不能想像，我也不能去想。
　　这个世界的时间和她的“真实世界”究竟差了多少？是我的无知还是我不能知道？
　　我只是想要弄明白，这其中的关系，到底蕴藏多大玄机。
　　我相信神，我更相信这个国家。
　　当她来到这里，当我遇见她，当我找到她的那天。
　　这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条不可思议而又有趣的道上。
　　我想，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