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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相亲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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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乡村气息浓郁的下榕树,县城里显然多了叫人炫目的都市气息,平顶瓦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混泥土砌成的高楼房,各种各色的油漆敷在表面,为城市带来了缤纷色彩。
干净宽敞的街道,不是下榕树的那些泥土混成的羊肠小道可以比拟的,行驶在那上面更多的是现代化汽车,就连载着许三多一家来县城的拖拉机也甚是少见。
道路两旁布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店,到处都是小贩们招呼客人的声音,高雅一点的商店,门口摆放着影碟机,一首接着一首,循环不断地放着现下流行的歌曲。
许三多将自己缩在车上,透过高过鼻子的衣领缝隙,盯着那些商店从眼前闪过。若此时他是一身军装,绝对会昂首挺胸,因为他得对得起身上的军装。可是,现在,他身上穿的是许老二特意从城里带回来的黑色西装,脚上套的是一双名牌皮鞋,胸前还带着一条灰色领带。第一次穿的这么正式,他只觉得浑身不舒服。特别是那领带,就像勒紧了脖子,无法呼吸一般,真的不太明白,怎么那么多人喜欢拿根带子往自个儿脖子上套。
当然,车外的人是无法看见许三多这一身新装,能够见到的只是一个人用军大衣将自己包裹的似个面包。
许百顺看不下去了,一把扯开那碍眼的军大衣,随手扔在一旁,一巴掌拍在儿子脑袋上,怒斥着说:“套着这东西做什么,你又不是见不得人!”
外套没了,里面的许三多完全露了出来,那一年四季都是中分的头发如今焗了油,黑亮光滑,梳成左偏分的发型,发尾有些微上翘,明显是喷上了啫喱水定型。许三多自己绝不可能会打扮,这一切全部出自许二哥之手。
只见许老二特欣赏的将三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自豪的说:“嘿嘿,爹,俺手艺不错吧。咱家的三儿就这么走出去,铁定能够招上姑娘的欢喜。”
“爹,二哥。”许三多动了动嘴唇,却见一些白灰从脸上掉落下来,滑进了嘴里,他呸呸几声,继续可怜的说。“我觉得脸上很不舒服。”
说话间,又有白灰落下。往许三多脸上瞧去,那可真有些白的惨不忍睹,一层又一层的白粉铺在上面,甚至连眉尾也染上了白。
“坐在那别乱动!”许百顺指向三儿的那张脸,骂骂咧咧的高声说,“谁叫你整回来一脸的疤,不多擦些粉,怎么遮得住?我听说现在的姑娘都喜欢小白脸,就你这黑不溜秋的样,谁会喜欢!还是擦白了好,说不定人姑娘就看上了你白。”
许三多挺直了背,乖乖的坐在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身子随着拖拉机的晃荡一起一伏。
相亲的地方安排在城里一家小有名气的饭馆里。当他们到那里时,姑娘一家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
许百顺一见着姑娘父亲,立刻笑脸迎上去,双手握住对方的手,连连道歉说:“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了这么久。咱下榕树离城里有些远,路上了花了许多时间,您千万别见怪。”
姑娘父亲是个豪挺着大肚皮的中年男人,领着几人上座,一面摆手笑道:“没事,我们也差不多刚刚到,没等多久。”
说完,他望了望许百顺的身后,来的是两个年轻人,一个小眼睛塌鼻子,贼头贼脑,一个小个子厚嘴巴,傻不拉矶,果然不该听别人胡说八道乱吹嘘。再回头看看自家女儿,花儿似的漂亮,顿时脸上的热情熄灭了。
“不知今天来的这两位那位是主角?”姑娘父亲心底早已不满意,却面不改色,接续招呼几人。
许百顺一进屋,眼睛就不离餐桌旁的姑娘身上,一眼望去,文文静静地坐着,长发披在肩上,模样也十分标致,见着他后,立即站起身,甜甜叫了声叔叔。喜得他心底跟吃了蜜一样。
听见心底认为的未来亲家问,他连忙将三儿推倒跟前,特自豪的介绍说:“就是他,我家的老幺,许三多。是个货真价实的首长,手下管好几百人呢!”
“哦。”姑娘父亲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眉头稍稍有些解开,他叫来服务生准备上菜。随后,盯向许三多,其实长得还算人模人样,除了看上去傻了点,还有那脸也白的太厉害了。
“许三多是吧。”姑娘父亲开口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白?”
“不……不是。”许三多紧张的不知该怎么坐,双手规规矩矩的摆在腿上,身子绷得僵直,在姑娘父亲的注视下,脸垂得越来越低。
“我家三儿的白是天生的。”许百顺赶紧接口,对着未来亲家笑了笑,桌子底下的脚狠狠踢向许三多,余光也随着瞪了过去。
“王叔,我弟弟他可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刚进部队不久就当了首长,手底下管的兵个个都是顶尖的。还有啊,他从小就特别孝顺老实,从来不会随便欺负人,而且懂得照顾体贴人。对家人可贴心了。”许老二得了父亲的示意,连忙在一旁帮腔。
“哦,真的?”姑娘父亲这会儿有些上心了,长的还勉强过得去,还没到出门吓死一弯人的程度,若真是个有本事又贴心的人,倒还可以把女儿托付出去。
姑娘父亲转向许三多,这时候露出了些笑容,说:“看不出你还挺厉害的,你在部队里军衔是什么?看你这个年纪,该是个少尉吧。”
“不是。”许三多立即摇摇头,回答。
“哦?”姑娘父亲一惊,继续问,“难道会是中尉?”
“不,叔叔,我爹他说错了,我不是什么首长,只是一个士官。”许三多其实在老爹刚说到这上面时就准备说的,只是他脸上的白粉太多,一张嘴就得落下来一些,特别不舒服,再加上爹一路上特别叮嘱过,不会说话就少说。
“怎么就不是首长了!”许百顺大声叫了起来,他这儿子怎么就这么蠢的要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上回去部队那事,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次我去找你,不是有很多兵管你叫首长吗?你爹我还没老到记不住事的程度!”
许三多回想起了七连,那时候为了他的事,七连的同伴们帮了很多,特别是六一,六一的家就在上榕树,和他隔了一个村,这次回来,他也想去看看六一的。
他望着爹瞪圆的眼,摸摸后脑勺,老老实实的说:“爹,那次其实都是骗你的。”
一听这话,许百顺顿时气炸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向大气都不敢出的三儿,竟会对着他撒谎,不就是去部队里呆了几年,好的不学竟是学些坏的回来!
“好啊你许三多,敢对你老子说谎!你翅膀长硬了,就不把我放在了眼里了啊!我……我打死你这个龟儿子!”说到做到,许百顺抡起拳头,就往三多身上招呼,每次都是使足了劲儿,恨不得打死了好。
那边,姑娘一见这架势,吓得愣在一旁,怯怯的对着盛怒中的许百顺,劝解说:“叔叔,您别这样,消消气。”
人姑娘都出口了,许百顺也不好继续,气呼呼的坐回去,还不忘指着三多骂上几句,转眼瞧见未来亲家铁青的脸色,立刻赔上笑脸,说:“那个,我家的三儿以前真的从来都不会说谎的,我也不知道那是咋回事,怎么去了部队就学会了说胡话呢。”
“爹,你也知道三儿不会随便说谎话的,也许当时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你让他说说。”许老二连忙拍拍老爹的背,小心翼翼的说,一边还暗地里朝三多使眼色。
许三多听了二哥的话,见老爹气的厉害,也想着该解释一下,立即接话说:“爹,那时你硬是要我退伍,六一他们是为了帮我留在部队才那样做的。”
“那你在部队呆了这么多年,就没混个官出来当当?”许百顺想着他这个儿子平时在家里那龟孙子样,还真不能指望这龟儿子能混出个官。
“我当过班长,不知道算不算得上。”许三多倒是仔细的想了想,虽然只是一个代理班长。
“那有多少人归你管?”许百顺连忙追问。
“算上我,一个班一共是十人。”
“啥!就这么点人?”许百顺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当的个什么屁官!还不到十个人,说出去老子都嫌丢人!”
嘴上骂着,手上也不忘揍上去,他现在只恨手中没有皮条,不然准得抽死这龟儿子!
“够了!”随着啪的一声,姑娘父亲重重拍在桌上,震得那些碗盘碟子晃了几晃,满脸怒容,吼道,“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看你许百顺教训儿子来的!还夸海口说什么儿子是管了几百人的首长,结果就一屁大点的士官,也好意思摆出来满嘴胡话!就他妈的一破兵,给我女儿□□趾老子都嫌他不干净!”
“我呸!你算老几,敢这么说老子儿子!就你女儿这模样,连俺家母猪都比不上,脱了衣服送上门,我家三儿也看不起!”
许百顺恼了,他家的儿子他怎么打骂是他的事,别人敢欺负上来,他就得千百倍的还回去!
好好的一个相亲宴,来相亲的两人话都还没说上一句,结果,两边的父亲炸毛了,你一言,我一句,比起那街上的泼妇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老二是唯恐天下不乱,拽起袖子,给老爹打气,顺便还帮忙嚷上几句,气势磅礴。
这下苦煞的只有两位正角,姑娘在一旁拉住父亲的手臂,轻言细语地劝解着,可惜吵架声音太大,别人压根儿没听见她说的是啥。
许三多拦在老爹和二哥身前,当了这么些年的兵,他说话也有底气多了,可惜,声音是盖过了那些骂声,却是没一个人理会他,白费了功夫。
这里毕竟是个饭店,店主哪里容得了他人在这儿闹事,怒气冲冲的跑出来,一手还拿着沾满菜叶的刀,身后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跑堂。
于是,从相亲演变成吵架的几人,被河东狮吼轰了出去。
此时两个父亲互相生厌,鼻子哼哼,一扭头,迈着大步子背离而去,没走出几步,许百顺回头,朝着那远去的背影啐一口,才算稍稍解气。
说来说去,他今儿受的这些气全部都得算到龟儿子身上,本以为这最没出息的龟儿子总算有了出息,到头来就是一场骗局,真真要气死他。
许百顺也不顾这是在大街上,顿时朝着三多拳打脚踢,嘴里嘟嘟囔囔的骂道:“你这龟儿子!没出息!那时候硬要去当兵,老子当你长了出息,结果回来的还是一个龟儿子!”
许三多不敢还手,他站得笔直,硬生生的接下自父亲的拳脚,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拳头,咬着牙默默承受。
“爹,您消消气,这是在大街上,别再打了,多损面子啊!”许老二其实也疼这个弟弟,连忙圈住老爹。
“我不是龟儿子!”一直沉默的许三多突然大声叫了出来,是史今班长用他的右手让他从龟儿子中走了出来,他定定的望着父亲,再次大声强调,“我不是龟儿子,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兵!”
“你……”许百顺震住了,这个从小懦弱,连对视他眼睛都不敢的三儿,竟然还有这种气势,就如同那时候,三儿对他说,我要当兵一样。
“老子懒得管你!”许百顺有些烦躁,甩开拉住他的老二,气呼呼的冲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