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乡》公子凛

20、回家

　　丁乡已经起来有一会了，腿脚的酸痛，让他一直难以入眠，他索性起床等着袁渺回来。他等了有大半个时辰，等的有点心里发慌。其实他已经不用再担心，如今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他身上的银两，足够买两个小厮照顾，再雇个可靠的车夫送他回家。他只是习惯性的去等袁渺，如同以前在山谷里时，袁渺去打猎，他坐在山洞前，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不时的看着她离去时的方向。丁乡知道，他对袁渺已经有了一种挥之不去的依赖。他也知道，这并不是件太好的事，因为袁渺没有给过他任何承诺，她曾说过的，是他们会一拍两散，各奔前程，在送他回家以后。

　　见袁渺回来，丁乡急忙站起身，迎了上去。袁渺笑道，“怎么没睡了？不是很累吗？”

　　丁乡有些窘迫，回道，“腿有点疼，睡不着，所以就起来了。”

　　袁渺了然，道，“晚上沐浴一下，好好用热水泡泡。我给你再按摩按摩，过两天就没事了。你这是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是以会如此。”

　　丁乡涨红脸道，“不用按摩，你也挺累的。”

　　袁渺直视着丁乡，问道，“真不用？”

　　丁乡摇头，红着脸，低下了头。

　　“那你自己沐浴的时候，可以推揉腿上酸痛的地方，多捏捏按按，再拍击几次。”袁渺静道。

　　“好。”丁乡低低的应下。

　　袁渺将衣服放在桌子上，道，“我替你买了换洗衣服，过来看看吧。紧凑点赶路，十日后我们就能到浔城。”

　　丁乡闻言，抬起了头。他走到桌前，看着包袱。袁渺指了指给丁乡的那一份，知道他羞涩的性子，定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打开看，遂道，“这是你的，拿到床边去看吧。万一不合适，我还能去成衣店换。”

　　丁乡轻道，“谢谢你，袁渺。”袁渺但笑不语，看着丁乡将衣服拿到床边，背对着她展开。

　　丁乡看着床上的衣服，两套里衣，一套胭色，一套明蓝，都是他喜欢的颜色。面料上乘，柔软舒适。他看了看外袍，普通的银色和深蓝色，想来是为了不那么引人注意。袁渺进来的时候，丁乡已经发现，袁渺自己换了普通的玄衣劲装，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人，如同他府中的家丁。

　　丁乡心里有点莫名，他转过身，道，“袁渺，你给我买的衣服这么好，自己却买的这么普通，是不是银子不够？我这里有的。原本这一路送我回家，用度都该我来负担……”说着，取出自己的荷包，递给袁渺。

　　袁渺不接，笑道，“你自己收着吧，我一个女人，真用你的钱，像什么样子。我穿成这样，是自个儿驾车方便。马车我都准备好了，明儿一早就出发。你不是早就归心似箭，我不会再拦着你的。”

　　丁乡看着袁渺满眼笑意，心事芜杂。她不要自己的钱，早先他赌气时拿出的五千五百两，没有打动她。他在她面前，简单透明，也许他太普通了，普通到无法吸引她。他慢慢的将荷包放在身上，没再多说什么。他走到床前，将袁渺给他买的衣服，一件一件，仔细叠好。他知道这些都很合身，他很感动，可是那感动之余，他感到落寞。因为他无法为她做些什么，因为她不需要。

　　丁乡还在想着他的心事，袁渺眼看天色已晚，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遂道，“丁乡，想出去走走吗？该用晚膳了。”

　　丁乡回首，强自微笑，道，“好，出去走走。想吃点好吃的。”

　　袁渺笑道，“成，我也想喝点酒。真回到有人烟的地方，感觉挺好。起码不用什么事都自己弄了。”

　　丁乡亦道，“可不是，我刚才坐在窗边，看着楼下人来人往，行人如织，才觉久不见繁华。不过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我才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没用。袁渺，我喜欢这样的繁华盛世，唯有在这样的沃土，如我这般的男儿，才能像你们女人一样，施展拳脚。”

　　袁渺道，“你果然是有抱负的。不过我还真是好奇，你的性子可是够羞涩的……”袁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看着丁乡，丁乡的目光已经移到了窗外。袁渺看到，丁乡的目光很坚定，他的眼眸，映着街灯的光芒，璀璨明亮。袁渺想，这样的男人，如果不是陷入绝境，他也许是真的可以独立于世，也真的可以执掌一个世家。

　　她走到丁乡的身旁，与他并立，问道，“丁乡，你很喜欢经营祖业？”

　　丁乡回道，“嗯。我喜欢胭脂，喜欢不同的胭脂，有不同的香气，质地；喜欢自己手里调制出不同色泽种类的胭脂；喜欢看到男人们用着我们家的胭脂，明媚如花，心情愉悦……”

　　袁渺笑道，“很少见你侃侃而谈。”

　　丁乡侧首，凝视着袁渺，“因为我不像你那样，知道的很多。我懂得，只有这么一点点。”

　　袁渺回视着他，“很好了。”

　　袁渺没再多说，丁乡看着袁渺黝黑的眼睛，心又跳的快了起来。他回过身躲避她灼人的目光，掩饰道，“好饿。”

　　袁渺哈哈大笑，“吃饭去吧。刚才看到有家酒肆很有特色，还有瓦罐汤。丁乡，你该好好补补，省得你家里人看到伤心。”

　　丁乡笑道，“好。”

　　两人去了酒肆，袁渺自点了酸汤鱼，珍珠鲍，酸辣蕨菜，腊鸭肘，另要了两壶白酒。丁乡看了半天菜单，只点了菌菇汤，翡翠豆腐。袁渺瞥了他一眼，笑道，“吃的这么素？”

　　丁乡微笑，“原本在家时就是这样，我不太喜欢吃肉。”

　　袁渺道，“才明白，你是真将就了那么久啊，不容易。”

　　两人自用了膳。膳毕沿着繁华的街道回客栈，一路谈笑。进了房内，袁渺关上门。丁乡走到窗前，关上先前尚开着的窗子。两人皆是回过身，发现另一人就在自己面前。

　　突然之间的相对，近在咫尺。袁渺有些微醺，她用手将丁乡垂下的一缕黑发拨到耳后，凝视着眼前俊美飘逸，温文尔雅的男人。

　　丁乡亦脉脉的看着袁渺，她目光灼灼，她很少会这样看着自己。那目光之中带着明显的兴致，格外不同。自己终于如此长久的出现在她眼中，丁乡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目光越来越炙热，从未有过的热烈，让丁乡的面色也从未有过的发烫。心因为紧张跳动的快要停止，丁乡慌乱的往后退了几步。他走到床前，看着只有一床被子的床榻，道，“袁渺，只有一床被子。”

　　袁渺在丁乡仓惶退后的那一刻，清醒起来。她庆幸丁乡退的及时，否则，她会忍不住想去吻他。她很喜欢这男人的样貌，玉白的肌肤，凝脂般滑腻；漆黑的星眸，灿若星辰，静若流光；他鼻梁秀挺，唇色粉嫩。修长的身躯，没有一丝繁赘。他是一个很美好的男人，而她也曾经得到他过。她知道他有多醉人，虽然她很想再次品撷他的动人，不过，她更希望的是，丁乡心甘情愿的躺在自己身下，与她共享欢爱的快乐。

　　听到丁乡的话，她看向他，静道，“是啊，只有一床被子。”

　　丁乡见袁渺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脸色绯红，他喃喃，“那，那我去再要一床被子过来。”

　　袁渺轻笑了一下，他的心意，很了然。她笑道，“我去吧，顺便让小二把热水送过来，你好好沐浴，我想再出去走走。”说罢，她走出了房间。

　　小二又送了一床被子到了房内，送来了沐浴用的木盆，送来了热水巾帕。丁乡闩上门闩，细细沐浴，他换上袁渺给他买的衣服，而后静静地躺在床上。

　　袁渺步出客栈，她走了和丁乡方才一起走过的路，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觉得有点失落，她也能理解丁乡的举止。她想她是有那么一点渴望的，也许只是对丁乡身体的渴望。

　　她于街道繁华处转弯，又见繁华。男男女女的调笑声传来，她知道她到了花街。精明的鸨父看得出，这是一个独在异地的旅人，殷勤的招呼着袁渺。袁渺没有拒绝，她进了这间最大的青楼，俗艳，但是热闹。

　　歌舞升平，人声鼎沸。袁渺坐在了大厅里的一角，她给了鸨父一张银票，淡淡说道，“要两坛好酒，两个人陪酒，乖巧点就行，不做什么。”

　　鸨父一看面额，满意一笑，道，“成，大人您等着，包您满意。”

　　片刻，两个姿色普通，干净清爽的小男儿偎在了袁渺身边。一人斟酒，一人替袁渺按摩，两个人都很体贴，只捡着轻松的笑话，轻轻的调笑着。酒的确不错，袁渺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两个小男儿也不错，虽不出色，善解人意。袁渺暗笑，这廉价的地方，廉价的慰藉，不会让人留下什么记忆，但是真的能短暂的让人获得松弛，让人疑惑，这世间是真的有些温暖的地方，温柔如心乡。

　　酒尽了，她还没有醉。袁渺给了两个小男儿一点赏钱，挥挥衣袖，缓缓的踏上夜晚的街道。夜已深沉，人迹罕见，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中一轮弯月，新月如钩，四周无星。苍穹无垠，黑暗一片。她站在街心，顿觉空荡，四面都是街道，何处才是心乡？

　　她迎着寒风回到客栈，丁乡已经闭上眼睛入睡。她立在床边，看了他半响。她放下他的床幔，将几张椅子拼凑在一起，她躺在椅子上，扯过小二送来的被子，静静入眠。

　　丁乡没有睡着，他知道，袁渺回来的很晚。他知道袁渺在床边看了他很久，他闻到她身上有很大的酒气，还有浓郁的廉价胭脂香味。她去了哪里，昭然若揭。他将手指掐的泛白，甚至，他的指甲已经在掌心嵌的太深，沁出了血。他觉得伤心，却不知自己有何理由去伤心。袁渺不是他的谁，他为什么要伤心？

　　天明了，二人踏上了行程。他们之间，再次的缄默了。

　　下榻的时候，他睡床，她睡椅子，中间还会隔着床幔。偶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袁渺会坐靠在轿厢的门口，盖着被子，离丁乡很远。

　　十日后，浔城已到。当丁乡终于出现在丁府的大门外时，守门人激动的大叫起来。门里很快涌出了很多的人，将丁乡包围在中央。袁渺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抱着丁乡哭个不停，看着丁乡身边的很多人，都流出了眼泪，但都是喜极而泣。她轻笑了一下，丁乡，终于回家了。她将马车调转了一个方向，驶向未知。

　　丁乡抱着妹妹丁佳哭了很久，当众人的情绪都平复下来，他看向马车停驻的地方，空荡荡的。袁渺走了，甚至没有和他打声招呼。他的心，犹如被利器狠狠捅了一下，汩汩的流着鲜血。他顿觉无法呼吸，心痛得难耐。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