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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我居然有孩子了,他那等人家的妾室,若是无一男半女,日子是很难过下去的,可若是有了子女,又平白添了许多忧心,如何为儿女跟自己谋个后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之前无子想求子,如今有子却发觉实在喜忧参半。

      我这头才放出风去,转天卫襄那边就得了消息,叫人送了大堆人参燕窝鹿茸熊掌之类的东西回来。我心道,这母凭子贵的道理果然是没错,男人总还是重视子嗣的。若是将来生个一男半女,这靠山总归还会更稳固些,于是整日令厨房炖这个熬那个的,折腾得鸡飞狗跳。

      我知众人必定笑我眼皮子浅,端王府内又不是没有他的子嗣,儿子女儿怕不都好几个了,还都是从世子妃,世子良娣肚子里爬出来的,出身比我肚子里这个不知高贵凡几。我家这个就算是生出来,也不知能不能姓卫,不知道这是穷闹腾个什么?

      可但凡女人成了母亲,总觉得只有自己生的最好,别人那里不论,自己先拿他当眼睛珠子待着。虽然不能知是男是女,还是要求个完全之策才好。于是我为了这孩子周全,自己偷偷喂起蛊来。

      汉人对于蛊一向是又怕又厌,觉得是些老鼠虫子不堪入目的东西炼出个旁门左道,又都是为着不能见光的用处,越发不能登大雅之堂。我娘当初是滇南有名的蛊女,最是擅长养金蚕。金蚕是一种无形的虫灵,替人做事。金蚕能力强大,能令养蛊人心想事成,求什么得什么,然而所有蛊毒之中也就数它反噬最狠,中蛊者,或咽喉肿胀,不能吞饮;或面目青黄,日就羸瘠;或胸有积物,咳嗽时作;或胸腹胀鼓,肢体麻木;或数日死,或数月死。总之是将人折磨至奄奄一息才得往生,我心里想想,觉得有些害怕,于是拿出我娘留下的蛊方细细查看。

      娘的日志上记载,在养蛊以前,要把正厅打扫得干干净净,洗过澡,诚心诚意在祖宗神位前焚香点烛,对天地鬼神默默地祷告。然后在正厅的中央,挖一个大坑,埋藏一个大缸下去,缸要选择口小腹大的,才便于加盖。而且口越小,越看不见缸中的情形,人们越容易对缸中的东西发生恐怖,因恐怖而发生敬畏。缸的口须理得和土一样平。等到夏历五月五日(端阳),到田野里任意捉十二种爬虫回来,放在缸中,然后把盖子盖住。这些爬虫,通常是毒蛇、鳝鱼、蜈蚣、青蛙、蝎、蚯蚓、大绿毛虫、螳螂……总之会飞的生物一律不要,四脚会跑的生物也不要,只要一些有毒的爬虫。这十二种爬虫放入缸内以后,于每夜入睡以后祷告一次,每日人未起床以前祷告一次。连续祷告一年,不可一日间断。而且养蛊和祷告的时候,绝不可让外人知道。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自己养的蛊就会被巫师用妖法收去,为巫师使用,主人就会全家死尽。即使不被巫师收去,成蛊以后,也会加害主人。一年之中那些爬虫在缸中互相吞噬,毒多的吃毒少的,强大的吃弱小的,最后只乘下一个,这个爬虫吃了其他十一只以后,自己也就改变了形态和颜色,一年之后蛊便可以养成。

      要说养蛊好处是很多,但是风险也是极大。若是想男人永不变心,可以给他下个同心蛊,他从此便只敢对你一个女人好,否则会肠穿肚烂而死,只可惜他死你也得跟着死。若是想家业昌盛,可以养个金蚕蛊,从此做什么赚什么,大富大贵,可金蚕贪得无厌,若不得满足会作祟做得人家破人亡。一般人养蛊也有为了报仇报怨的,仇家中蛊之后受尽折磨死得极惨,可是若是对方早有防备,破了蛊术,施蛊人便会被自己养的蛊反噬。当年娘亲与巫女斗法失败,被金蚕反噬,足足拖了三个月才死,死状恐怖我一辈子也是不能忘的。她留那本蛊方给我,却千万叮呤若非迫不得已决不可轻易炼制。所以,我在总督府被手足刁难,在牢房被酷刑折磨却从未生出半点要养蛊的念头。现在,衣食无忧却想操此旧业,真不知道是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对自己如今生活竟不满意到如此。

      夜晚,遣散众人,我在灯前坐下,扪心问自己,你想要什么?
      我听见心里有个声音,细声细气回答:
      我要父母健在,疼我爱我,保护我。
      可是他们都死了。
      我要手足情深,兄弟姐妹,友爱扶持。
      可是他们糟践我,往我的碗里扔沙子。
      我要我夫婿怜我懂我,捧我手心里。
      可是他妻妾成群,一个名分都给我不了。
      我要世人知我敬我重我畏惧我。
      可是仆人们轻我,贱我,因我不过是他们主子养的宠物而已。
      现在我有一个孩子了,这是我在世间唯一有的一个人,我愿意为了他做世上最不可思意的事情,何况不过是养几条毒虫?

      现在的小蛮,想要得到更多的东西了。

      我在花园里挖了半日蚯蚓,选出最肥大的一条,搬开花园里靠阴的太湖石,找了两条百足虫。好在从小就跟这些东西打交道惯了的,手指捏着那肥肥软软的虫子也不觉得恶心,倒很有点回到童年时候的感觉。那时我也为了我娘养蛊,到处爬树攀岩寻个头又大毒性又重的虫子,只可惜京城居北,气候寒冷干爽,远不如滇南潮湿闷热生出来的虫子毒性凶猛,我不满意地瞧瞧手里那两条还不比牙签粗细的百足虫,知道留着也是无用,扔在地上用脚尖踩死。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闻声回头,卫襄正站在一片花荫底下。半个月不见,他消瘦了些,高高的个子支着一件银灰大团花夹沙袍,金带玉钩戴得齐全,知他这是从朝里下来,我没有回身迎上去,只道:“世子来了,好久不见。”

      他闻言似笑非笑眯了眯眼睛,“好久不见?那是见的好,还是不见的好?”

      卫襄其人长得颇俊朗,浓发乌眉,一双眼睛益发黑如墨玉,只是墨玉虽美,到底冷淡了些。加之武人出身,宽背厚胸,并不是时人赞美的文弱公子形象,故而外人不以他为美男子闻名。

      然而我知道他这人甚是重视仪态姿容,举手投足都有制度,非要让人觉得他怎一个翩翩公子,玉树临风才好。我时常想,若是男人因美色而好女人,那卫襄收我可真是浪费,他自己长得比我好看多了,真不知道贪图个什么?

      我在裙子上随手抹抹,走近他,春日正午,太阳也有几分照人,我脸上晒得红红的发烧。卫襄见我狼狈,笑道:“你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怎么成天这么变着方子淘气,还不洗了手吃饭去?”

      我在背后翻翻眼珠做了个怪样子,他不知怎么却有感应,拽过我道:“听闻你见过薛姨?”

      我不知这事是好是坏,只得模糊道:“嗯。”

      卫襄摸摸我的头说:“薛姨很喜欢你,说你性情直爽可爱,叫你时常过去坐坐。”

      午饭是和薛姨一起用的,走进那个院落我心里暗自吃了一惊。虽然叫做侧院,但这侧院却比我住的所谓主院大得多,花花草草种了无数,均是相当贵重的品种。却又一个侍侯的丫头都没有,大厨房里送来的食物盛在食盒均只放在院口,由我和卫襄亲自搬了进去。

      一顿饭吃得人满肚子狐疑,若那薛姨是下人,卫襄怎可能和她同桌共食?若说是亲戚,眉目之间也无半分相象,何况卫襄父族自然都是姓卫,怎会跑出个姓薛的亲戚?若说那薛姨真是辞馆养老旧馆人,眉目神情中却无半分轻浮气质,过分端庄稳重。

      贵人们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他两人不说一句话,我只能默默往口里扒饭,筷子也只往面前两个菜上招呼,吃得十分专心。这时忽然天上掉下来一筷子青菜,我瞪卫襄一眼,默默吃掉。薛姨轻咳一声,将筷子放在桌上,道:“我吃好了,两位慢用。”

      她这是不高兴吗?我用眼神问他

      他摇摇头,又夹一筷青菜过来。

      “你是真的要走么?”回到自己房里,我想了想还是直言问:“你走之后,我是不是真的要住到王府里?”

      卫襄摸摸我还未显怀的肚子说:“不想过去么?”

      我瘪着嘴摇头:“在这边住惯了,当然不想过去。”

      “怕是没那么简单吧?”他笑笑,“你在外头住着,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连个作主的人都没有的。”

      在你那府里难道就有人作主了?我心里冷笑,嘴上却道:“我在这里跟薛姨做伴不好么?”

      “薛姨也是要过去的,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她,知道么?”卫襄环住我腰身,把头埋在我胸口,“我回来之前,你们两个要好好的。”

      他言尽于此,我心里明白这是非搬家不可了。对我一个弱女子,那边算得上是龙潭虎穴了吧。这点他并非不知,他也只是无能为力而已。

      我也用双臂回拥着他,心道从骆真那里听说的闲言碎语未必是假。卫襄这个世子,竟真是个空心壳子人罢了。

      卫襄靠不住,我只好靠自己,赶在端午之前,费尽心机,总算凑齐:半尺长蚯蚓一条,土黄色大脓包的癞蛤蟆一只,断尾四脚蛇一只,床下扫出来的蟑螂一个,薛姨的院子里逮住鬼面玉蛱蝶一只,又胡乱抓了些鳝鱼,泥鳅,还悄悄向城外住的叫化子那儿买了几只蝎子,蜈蚣,大蜘蛛,最后又给我找到一只小小的竹叶青,好容易凑齐十二样,封进坛子。

      炼制蛊物需要一年,怀胎十月我的孩子也就出生了,我将坛子藏好,仿佛给自己藏下一个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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