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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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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苦一定要害他?他就是个痴傻的孩子。
杜鹃的斥责仿佛还留在耳边,是的,对付一个六岁的孩子,吓也好诈也好叫他永远不能说也好,自有上百种法子,并不一定是要他死。我只是怨恨,怨恨令我迫不及待想闻到血腥。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痴傻的,对世上一切险恶无所防备的笑容,这样的人难道不是该死的么?即使愚蠢,即使笨拙,即使毫无前途,也能依靠所谓高贵的出身混混顿顿地锦衣玉食生活下去。而这世界上还有无数比他聪明,比他能干,比他更努力生存的人却不得仰人鼻息,连温饱都不能得到。这种人是我最厌恶的!就像我那个名义上的大姐孟若桐一样,软弱,善良,与人无争。在花园里我被人推倒在地上时,她曾想伸手将我从泥泞里拉起来,我看着她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指甲修长,一生受过最严重的伤害不过是被绣花针扎到。我看看自己的手,手指粗短,皮肤龟裂开,里头的肉也被泥泞染成灰色。我近乎恶意的将手伸出去试图握住她的,果然,她愣了愣,手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儿,从袖中掏出手绢来,擦了擦两鬓莫须有的汗水。
她说,若荻,这些东西你拿去吃吧,反正我也不大爱吃。
她说,若荻,这些衣服你拿去穿吧,还都挺新的呢。
她说,若荻,不要跟大哥说那些混话,你要尊重兄长。
她说,若荻,小弟只不过不小心罢了,你别在意,你是姐姐嘛。
她不知道我最恨就是她那副温柔和气体贴细致的伪善,做出苦口婆心的样子教导一个被亲人欺负羞辱的孩子孝悌。即使被关在大牢里时,她仍不肯放下那千金大小姐的架子,即使到那副田地,她刺满湘绣的衣裙烂成破布,曾插满珠翠的秀发蓬乱如杂草,她依旧蹙着她如烟如柳的眉头指着装着牢饭的缺口瓷碗说,若荻,这些东西我吃不下去,你吃了吧。于是我吃了,靠着发馊发臭的馒头活下来,而她,没多少日就被狱卒们破席一卷拖了出去,不知扔那个乱葬岗子上了。这些年我很少很少想起她,即使她是唯一一个好声好气同我说过话的孟家人,只有她叫过我的名字,承认过我是她的姐妹。
“你是孟若桐的未婚夫?”我无法抑止的嘲讽就快脱唇而出,“甄家不也败了么,怎么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是两条吧”骆真双手抱怀,收起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认真道:“若桐常跟我提起你,说你是个很可怜的小妹妹,总是被家里弟兄欺负。”
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孟若桐提起我的表情,必是目中滢滢水光,满怀痛心样,冷笑道:“她自然永远是个好人,可惜了你俩没凑到一起,一个悲天悯人,一个悬壶济世,怎个天造地设。”
“她说过,将来若有能力定然好好照拂你。”骆真语带哀怜,看着我道:“如今她虽然不在了,我也会。。。。。”
“骆真”我收起调侃之意道:“我知我从前得你照拂必有缘故,只是没想到是因为孟若桐的荫庇。她从前照顾过我,我并不以为她好,天下总有些人那么蠢,又或者高墙内苑的千金小姐闲得无聊,需要寻个众人都欺负的东西出来彰显自己慈悲之心罢了。她如今也早去了,就算是过去我得了她的好处,欠了她的也就算了,就不必你还来代人施恩了吧。”
“若荻!”骆真道:“不要同世子妃争,卫世子不会站在你那边的。那孩子是他属意才。。。”
“我明白的。”我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谢谢你肯明白告诉我,我不想再欠你任何人情了。”
“不要再同人争了,你这些日子同林良娣走那么近也不好,以你的身份夹在她们两个中间将来必有祸事。”骆真向来十分了解我的用心,此时干脆将话说破,看着我怀抱着的孩子劝道:“这孩子虽然非你亲生,但世子肯将她留在你身边,也是想给你一个慰藉,这里头的意思,你要懂。”
我见他终于直言个中秘密,顺势问道:“到底为什么要将孩子换走?”
“个中原因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你也不必知道的好。”骆真微微按住我肩膀,“内宅之中这种事情也是常见,留子去母的例子也有。世子不想你知道太多,也是为了你好。”
“骆大夫你倒是是来劝我还是来吓我的?”我脸色铁青,硬生生道:“若你是因为我那个短命的大姐来劝我,我这里谢过你了。若你这番是就着别人的意思来吓唬我,奴婢也很感激你这番指教。”
“若荻,能活到今日,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骆真脸上再也看不到从前那副玩笑轻浮的表情,语气冷得叫人心寒,“我就算不想着你好,也绝不想看着你死。你我行动都有千般制肘,今日这话也算肺腑之言了,姑娘领不领情都请多思量思量吧。”
眼睛很酸,我合上眼,好久好久,以为自己会哭出来。可是当我重新睁开时,面孔仍是干干的,连心里,都是干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