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毒》意映卿卿

16、第 16 章

　　杜鹃下垂的眼睑微动，不肯与我对视。我也不着急，到桌边斟下杯茶水递给她，“这会子时候也不早了，一会春芽便会回来，我们姐俩再有什么体己话可就不便说了。”我斜眼看她脸色青白，又微笑着扯开话题：“这身衣服挺好，新置的么？头上这枚簪子也好看”说着便信手将她头上那枚点翠蝴蝶取下把玩，“杜鹃妹妹走了这些日子不见，可真是飞上枝头了不成？别说这些新鲜衣裳首饰，人也养得丰润水灵了呢。想必很是得上头主子宠信？”

　　我走到镜前，拿着那蝴蝶在鬓边比划，看着却不甚满意。“世子妃给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只可惜啊”我低叹一声将簪子插回她发间，“姐姐没你那么好一头乌黑头发，戴不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姐姐只得劝你一句，再好的东西也得有命去使它。你瞧那芍药姑娘，也是如花似玉的一个人没了，如今就是给她戴凤冠霞帔也没用了不是？”

　　冷眼见杜鹃拿着茶杯的手颤了颤，半杯茶水合在裙子上，上好的月白绣花绫绢晕开大片茶色痕迹。她终于抬起头来，眼睛盯住我，满是怨毒：“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帮我，亏这好几月一声不发，就是等着这一天吧。”

　　“好了”我同她说了这半天，不耐烦道：“你自己害人在先，怨别人做什么？我在这府里不过是想讨一份安生日子，是你主子不肯放过我。”

　　“哼”杜鹃站起身来，破罐破摔索性道：“你手里不过就是留着我当日那双鞋子，算不上什么证据，你这一面之词，也不过是为你我私怨，世子妃也不会相信的。”

　　“是么？”我咯咯笑道：“若这事没有闹到外头去，也还真是像你说的，大家一床锦被遮盖无事。只是如今闹成这个样子。。。。”语气略顿了顿，成功看到方才还一鼓作气般的杜鹃神情委顿下来，“你是在世子妃身边的人，对上头的心思比我琢磨得透。如今世子爷不在府里，世子妃又才添了小世子，哪有精神应付外头这些腌臜事情。不论有错没错，还恨不得推个人出去把事情应了，好早日消压下去，免得老传些风言风语坏了咱们端王府的名声呢。”我笑眯眯抚她肩膀，再加上最后一把柴火，“姑娘是内宅长大的，不知道外头府衙里做事的规矩。那些个粗男人可不懂怜香惜玉呢，一顿板子下来投入班房，任是你有罪无罪，也得还有命打里头爬出来才行。”

　　“你。。你。。。”杜鹃倒坐回椅中，面色灰败：“我告诉你，我。。。。我也好不了。”

　　“放心”我知她心里活动，忙道：“我一个人在这里，想怎样？又能怎样？不过是讨心里一个明白罢了。不会跟你闹出去的。”

　　“这孩子确实不是姑娘生下的。”

　　“那我的孩子呢？”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仍是锥子扎上的痛，我一把扣上她手腕问：“你们把我的孩子弄哪里去了？”

　　“死了”杜鹃闭上眼睛，嘴角挤出两个字，“死了。”

　　“是男孩？”我轻轻问

　　“嗯”她点点头不敢看我。

　　“那这女孩是打哪儿来的？”我指着摇篮里睡得正熟的婴儿，克制不住浑身颤动。

　　“是外头抱来，不知道是谁家的。”她仍铁齿道

　　“你说谎！”我蓄长的指甲扣入她手腕内侧的嫩肉，血迹缓缓渗出，她也不敢挣扎呼痛，勉力忍耐着，“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外头满街的孩子等你捡么？”我冷笑，“那孩子是谁的？”

　　“是世子妃生的”杜鹃终于松口道：“世子妃原想两个孩儿易过来便是，结果，只好。。。。”

　　“我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生出来时就不行了，脐带绕着脖子。。。。。哭不出来，脸都紫了。当时春芽娘也在，说是呼吸不过来，闷死的。”

　　“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松开手，只觉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湿成一片。

　　“都是真的”杜鹃跪在地上赌咒发誓道：“若这里再有一句虚言哄骗姑娘，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若教我知道你骗我，怕也不用天打雷劈了”我冷冷道：“姑娘我自己也有很多办法。”

　　死了么？杜鹃走后不久，孩子也醒了，又是哭又是闹，我一看，果然是尿湿了。赶紧忙着给她换了干净褥子，又温好牛奶给她吃。小小的一个婴儿，生命细嫩脆弱，若是松开手，从距离地面一米多的怀抱跌落，会怎样呢？再若是，我轻轻用一只手指按住她呼吸的软软鼻翼，她长开小嘴吐着泡泡，双眼好奇的看着我。太轻易了，实在太过轻易。。。。。怀里的小东西，香而软的一团，让你消失实在太简单了，我亲亲她脸庞，简单到不会令我更快乐一些。

　　“姑娘，我回来了。”被我打发出去好久的春芽儿气喘吁吁站在门边“您说的那家点心铺子可真难找，不过东西是真香呀，站在巷子口都闻得着。”

　　“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这一口吃，可辛苦你啦。”我打开蒲包，取出两块山楂饼来，一块递给春芽，一块自己咬了口，昔日酸甜的点心，怎么变得涩而苦呢？

　　我想，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只蛊，差别只在于有的蛊被放出来了，有的则还在伺伏。所以，请你别跟我说你是一个好人，那只是个笑话。

　　“你去见过那两个婆子了？”我皱着眉看茶碗里浮浮沉沉的茶叶杆儿，眼角瞟过骆真。

　　他扒开婴儿小嘴，看了看道：“舌苔黄了些，怕是天气干燥上火了，牛奶吃多了也不好。”

　　“确是没动过手脚？”我喝下一口毛尖，两片叶子留在嘴里，嚼着自有股甘涩。

　　“或者是你多想了的也有”他摸摸孩子鼓鼓的腮帮子笑道：“哪有那么多蹊跷？成日多用点心在孩子身上才是，疑神疑鬼没好处的。”

　　“哦”我放回杯子，“这是世子的意思？”

　　“你说的是什么话？”他总算转过脸来辩驳，“这跟世子有什么干系？”

　　“知道了，您请回吧。”我抱过他怀里的孩子，“对于世子而言，确实没什么关系，左右不都是他的孩子，都养在他家府里，不过是换了个娘罢了。说不定还是那孩子的运气呢，如今也是嫡子了。”

　　“若。。。小蛮”骆真看着我，眼里都是同情，“你是个明白人，你要好好待这个孩子。”

　　我抱孩子的胳膊立时有千金重般，简直恨不能将这襁褓就此扔在地上，只能苦笑：“我就是不待这孩子好又能如何？世子妃身为嫡母随便寻我个错处也能将她抱回凤吟阁喂养，你叫我十月怀胎这一场，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也许是我情绪激动，略搂紧了些，孩子哇的大哭起来，我也不去哄，冷眼看她眼泪鼻涕口水流在一处。

　　“你。。。。唉”骆真也不好劝说，收拾好东西起身就走。

　　骆真走后不久，两个面生的媳妇抱着好些东西过来，也不先招呼，只顾将东西一堆堆摞在桌子上。我大略翻看，见全都是些孩子吃的用的玩意，光衣服也有十几套，小鞋小袜更不用说，做工细致精美，比大人用的也不差，只是细看却发现都是男娃娃用的色泽纹饰。诧异道：“这些是谁叫你们送来的？”

　　其中一个媳妇便笑道：“我们是林良娣院里的，良娣这几个月身子不好，原说要来看小姑娘的，也没能过来。”

　　我便也只得客气道：“这可说得哪里话，原是该我去给林良娣请安的才是。”

　　另一个见我手里抓着孩子衣裳看便在旁边道：“这些衣服是人家做了送我家小公子的，只是小公子脾气怪着呢，从来不穿外头送来的东西，姑娘可别嫌弃，原也是上好的料子手工，我们良娣说白放着也是可惜糟践了东西，听说姑娘前日也得了个儿子，这不正好派上用场么。”

　　“林良娣有心了，请二位带我谢过吧，只是不知您是打哪儿听说的消息？怕是传错了罢。”我略皱皱眉道：“我得的是个女儿，并不是儿子。”

　　“呵呵，想必是外头传话传错了的也有”那两位媳妇儿讪讪笑着打圆场：“姐儿是睡了么？也叫我们瞧瞧眉眼儿？”

　　我不便推辞，只好将孩子抱出来交在她们手上，托词倒茶，任她们撸衣服扒裤子察看，只是心里冷笑。那孩子本来才哭了好久才歇下的，这会子受了惊吓，哭得越发凶猛，上气不接下气，竟昏厥过去，脸色白得纸一般。那两人益发没意思，也赶紧托词去了。我知道这孩子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是必然，也没多在意，只管给她裹好襁褓放回摇篮。

　　那孩子便如此一直沉睡到掌灯时分，我方才觉得安静得有些怪异，揭开小被子看，那孩子满脸潮红，呼吸急促，小手时不时抽搐，便忙叫春芽去角门，叫守门的婆子赶紧请大夫来看。春芽去了一会，回来说角门的婆子不给开门，说是林良娣院里丢了东西，正派人寻察呢，不叫人随便出入府内，若想出去必得先去回林良娣，又或是报由世子妃知道了才行。

　　我低头想了想，索性抱起孩子就往凤吟阁去。谁知道刚走到那院门口便被人拦住，说世子妃正关门做月子呢，什么人都不见，说了半车好话也是不理。我急了，在门口大叫：“杜鹃！杜鹃！”任那人跳起来想掩我的嘴也掩不住了。

　　过了会，杜鹃急急忙忙铁青着一张脸从里头出来，将我拽到一旁才低声道：“姑娘这是闹什么？若真是要大家闹得鱼死网破，也请姑娘另捡天好日子吧，世子妃月子里病着呢。”

　　“我。。。。”我揭开襁褓将怀里孩子露出脸给她看：“这孩子病成这样了得请医生去吧，偏角门上夜的人说要开门，得先回过世子妃才行。”

　　“我进去问问先，这里不便多说话，你回房等着信。”杜鹃见那孩子脸色红得发烫，眼睛紧闭，思虑片刻道：“先别着急，我必为你设法。”

　　“那就靠姑娘的了。”我知杜鹃不敢怠慢，心里也安定了些。那小小的婴孩靠在我胸口，软弱无力，即使病痛也无力呻吟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