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鸿雁飞来 ...
-
船上只有这么几个人，几乎没人能得闲，包括花漫楼。
掌舵是张三和楚留香的事，花漫楼注意着船上的一切动静，偶尔也和一堆人一起去划桨。
这些日子她没和楚留香说话，楚留香也没来找她。
丁枫是个有趣的，留了吃食和厨娘却没留水，在这海面上，渴死的确更难受些。
不过花漫楼让人拿了桶子，自己用细布做了网，将海水打上来一遍遍滤过之后，倒也是能用来喝，就是有点涩。
桃夭不再下毒，身上带的药还有不少，大大方方掺在饭菜里，给人调养身体。
他们的行程不知还有多少，海水虽然滤过却也不能多喝，他们的身体好点是点。
对于他们的做法花漫楼一直保持沉默，免得遇到原随云坐船之后，这帮人再把她当成同伙来防。
胡铁花和金灵芝的关系渐好，不过他还是喜欢和楚留香、张三混在一起，而非泡在温柔乡中。
楚留香的脸色很低沉，这两日一直是越来越低沉的，心情差得很。
张三拿他没辙，只能盼着胡铁花劝一劝，一张脸跟黑炭一样也不是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的船行多不顺利，随时可能葬身大海。
胡铁花其实也没辙，但多少能说点什么。
“我说老臭虫，你和女人花之间出了什么事？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了，有什么可闹腾的？”
“他还小。”楚留香只这么说了一句。
“你不是不小了吗？”
“是我招惹他，不是他招惹我。”不后悔，所以才不知道怎么让他消气。
“那你怎么招惹他了？”楚留香抬眼：“你自己的事管好了就行。”
胡铁花沉默，楚留香呛声的时候，基本没谁去找不自在。
“不过你这样不成，蝙蝠岛诡秘莫测，那个花漫楼收了蝙蝠岛的帖子，肯定比我们要更有把握，你现在和他闹僵了关系……”张三偷眼看着楚留香，若是他神色再沉的话，自己就闭嘴。
楚留香站起身离开。
“你去道歉？”胡铁花多余问道。
“耳边有两只苍蝇嗡嗡，我还不能去清静清静？”
舱门“嘭”地一声被甩上，胡铁花和张三同时肩膀一缩。
“他今天的火气真大……”胡铁花揉着鼻子嘟囔道：“等回到中原，一定要让女人花请喝酒。”
三日一晃即过，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被吹起道道波澜，浪花打着旋沉入海底。
天与海交界的边际，云层透出艳红的颜色，上方却被晦暗的乌黑逐渐笼罩。
“要起风暴了。”
张三连忙通知其他人。
搬重物到舱底压船，收拢了船帆。船上只有九人，无法控制整条船乘风破浪，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花漫楼带着桃夭匆匆上了甲板，海浪拍打着船板，不一会儿云层压低在头顶，暗沉沉似乎伸手就能触摸，不停有电光在其中翻滚。
“楼主，不如去客舱如何？”桃夭立刻道。
“客舱？”
“我留了舢板，足够你我二人。”
花漫楼转头看他：“然后？”
“若船翻了，舢板总比桅杆好抱些。”
“…………”
花漫楼扫视桃夭，桃夭吐吐舌头：“开玩笑的。”
船身开始颠簸，楚留香出来就见到花漫楼还在船舷附近，立刻把他拉回来：“回船舱去，谁会在这个时候上甲板？”
桃夭给了他一下，速度飞快。
楚留香立刻缩回手。
“桃夭。”花漫楼止住他：“我们回去。”
“别再出来。”楚留香在他身后说。
桃夭先闪了回去，花漫楼却回头：“你若是死在甲板上，小心没人给你收尸。”
“你若是不肯的话，恐怕的确没有人会那么做。”楚留香低声道：“但若是你不肯，我又该在意什么？”
“你在意与否，与我又有何关系？楚留香，你我之间毫无联系。”
“若是一直毫无联系，我……”楚留香看着他，却说不出更多的言辞：“我……”
花漫楼转身：“莫在甲板上站着，你真想死吗？”
所有人都站在张三身后，看他独自一人操控着大船，在风雨中颠簸起伏。
楚留香拿了绳子拴在每一个人腰间，又牵了桃夭的那个小舢板，在旁边加固了浮力强的物件。
水火无情，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会葬身其中。
金灵芝紧紧抓了胡铁花的手，整个人几乎埋在他胸口。
雄娘子看着花漫楼，自出行至此，他可是早就预料到此点，才会一丝紧张都没有。
楚留香也看着花漫楼，他坚持要向着这个方向，可是有什么后招？
“这风浪不大，船身坚固，就算压重物不足也不一定会翻。”花漫楼的话却没能让他们觉得太安稳，就这么上重下轻，弄不好一个大浪就完了。
张三急转舵，吼道：“别说什么死不死，有我在还会翻船吗？”
他转过一个个浪头，努力控制着船身不倾斜，一会儿就满头是汗。
花漫楼忽然打开窗，不顾迎面而来的风雨。
“花公子，关窗！”
“有船。”花漫楼说：“谁去点火？”
“我去。”楚留香立刻起身，他的轻功是最好的。
“我和你一起，有个照应。”胡铁花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
“我去吧。”雄娘子也站起，他的轻功比胡铁花更胜一筹。
楚留香挥手：“你们牵着绳子在这里，我一个人更好行动。”多一个人离开这绳索的互相牵制就多一分危险，他自己一个人足以。
雄娘子没再说，他还是很惜命的。
胡铁花却不肯：“这时候还罗里吧嗦的？我和你一起去，快走！”
“小胡！”楚留香对他摇头，神色严肃。
“可是——”胡铁花有些焦急，转头四顾，然后定睛在花漫楼身上。
桃夭刚要瞪眼睛，花漫楼就默默站起：“张三，你知道如何让这两船错开，还能让你们平安上去？”
张三点头。
“追上去吧，瞅准了机会就过去，不要等我和楚留香。”
“这怎么成！”
“没什么不成。”花漫楼看了看外面的狂风骤雨，从窗口蹿出去。
楚留香立刻紧随其后。
张三跺了跺脚，将系着腰间衣物的绳子在手中绕了一圈：“你们准备好，一会儿我若说跳，就立刻趁着船头相错的机会跃过去，两丈的距离都不在话下吧？”
“我在最前面。”雄娘子开口。他轻功不错，更兼这些日子在神水宫积攒的内力深厚，过船后可以将其他人也扯过去。
“我断后。”桃夭冷冷道：“我会接应他们。”
“还是我——”胡铁花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噎了回去，这少年的目光冷得异常骇人。
桃夭没再说话。他向来喜欢看戏而不是演戏，谁知道偏有个这么爱找麻烦的楼主。
花漫楼与楚留香兔起鹊落，在桅杆上翻飞。
绳梯早已被海风吹落，每次身形飞起时都几乎被狂风带离，只靠互相提携向上爬。
在大自然的威压之下，人力根本微乎其微。
落在最上方的桅杆上，楚留香摸进怀里，烟火被油布包着未像身上的衣服般湿透。
“从这里下落，可以直接落入对方船内。”花漫楼甩给他绳索的另一端：“若无法企及的话，你知道该如何做。”
楚留香抓紧绳索，对他笑道：“我们算是和解了？”
花漫楼转头，复又一派冷漠。
移入那艘灯火明亮的大船内，远远便看着他们的座船在海浪中翻了几翻，覆没在浪花内。
张三立刻坐倒在地，不断喘息，这是他最累也最刺激的一次掌舵。
“老臭虫和女人花呢？”胡铁花立足未稳立刻吼道。
桅杆上滑下两道人影，楚留香已飘然而至：“我们没事。”
花漫楼却未紧随其后，而是整理衣衫，抹去脸上的海水后，转身进了走廊。
桃夭看到后抬足，却在一顿之后犹豫着落下。
他身旁的雄娘子看得真切，露出沉思之色。
这艘船很特别，船上的水手看着全都很整洁，很有礼貌，未曾对他们的狼狈有任何轻视。
他们训练有素，笑容亲切，安排客房，奉上热水和毛巾。
这样一艘船，它的主人也一定不平凡。
但是，花漫楼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桃夭冷然道：“楼主自有其去处，身为下属，我无权干预。”
“你这个楼主奇奇怪怪，谁知道是不是好人。”金灵芝在一旁低声说，还偷眼看着胡铁花。不管花漫楼是否故意，他总得罪了金灵芝，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楼主从不是好人。”事实如此，花漫楼不在乎承认，桃夭自然也不在乎。
“那他现在去了哪里？”金灵芝立刻逼问。
桃夭挑眉道：“金姑娘如此热心，莫非对我们楼主青睐有加？可惜楼主自有良配，似金姑娘这般……”看不起或是更深的蔑视，桃夭的神态清晰可见，不会被任何人误会成别的意味。
“桃夭公子，如今我们既然是一路人，就该不予隐瞒才是。”公孙劫余——或者说乔装改扮的英万里如此道。
“一路？只能说目的地相同而已。”桃夭道：“谁说楼主定要与你们同进退？就算楼主肯我也不肯，碍事。”
“漫楼去见此船主人了？”楚留香出言询问。
桃夭的脸色立刻冷下来：“不劳楚香帅费心，我万花楼楼主的名讳，你叫的那么亲密做什么？”
他拂袖而去，不理睬楚留香的任何反应。
楚留香只能沉默，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你们不是一起……怎么还在吵？”胡铁花低声问。
楚留香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花漫楼走下长长的走廊，走过空无一人的客房，最后停留在最后紧闭的房门前。
她一间房接着一间房摸过，然后敲响其中一间房门。
门很快被打开，却看不到开门的人，只是空荡荡冷冰冰的屋子。花漫楼走进，屋门便在自己伸手关上。
“我却未曾想，我们活着来倒让你受了委屈。”
“是主上的安排，自然不会有异议。”丁枫从门口的暗影处步入烛火之下，眼神闪烁：“却未曾想，方上了船，花楼主就来找我。”
“我却也是不想的，可若是现在不与你打个招呼，恐怕机会渺茫。”花漫楼笑道：“但今日与你谈过后，下次或者我就可以亲自去找你的主子了吧？”
“这……要主上发话才成。”丁枫并未肯定回答他。
“这是自然，你的主子会采纳你的‘忠言’，我到时候自会去找他说话。”花漫楼坐在椅上：“在酒宴开始前，我们还有些许时间。”
丁枫沉默半晌，一样坐下。
在这船上的丁枫比先前更少了些狂傲，一举一动都似乎在格子里，不能越界半分。
“原随云，我派人去查他，还没有消息。”花漫楼道。
“那就停止，莫要再查下去。”丁枫立刻说：“若是继续，我保不准主上会对你如何。”
“如何……都好。”花漫楼低声道：“你若想让我助你一臂之力，总该让我接触他。”
“若主上希望花楼主作为助力，自然会接触。”丁枫的回答仍然硬邦邦，一口一个主上，丝毫不肯越了分寸。
“真无趣。”花漫楼起身：“我会亲自去找你的主上。”
丁枫眼中闪过一丝杀机，缓缓颔首。
“我不会说出有关你的一切。”
“呵，你的主子如此信任你？真令我意外。”
花漫楼离去，丁枫才喃喃道：“信任？我却也不知道那是否是信任。”
她入席时，恰好那边刚摆了碗筷。
原随云似乎微怔，才笑道：“这位小姐是？”
小姐？所有人看向花漫楼，胡铁花第一个喷笑。于是原随云面上的疑惑之色更深。
“原公子，在下并非什么小姐。”花漫楼悠然入席：“花漫楼。”
“花漫楼。”原随云重复着这三个字，云淡风轻：“原来是万花楼楼主，随云失敬。”
“岂敢，在下如今得见如此丰神俊朗之人，实是荣幸。”就算文绉绉地说话，花漫楼还是带了些调笑的意味在字句中，似是理所当然。
原随云也不愠怒，只是转了话题：“承蒙花楼主谬赞，随云愧不敢当。花楼主身轻如燕，想必武功定然高超，随云佩服。”
“原公子过于赞誉了，公子识人认物如此慧眼独具，武功自然不低，漫楼只是小小一情报贩子而已，当不得阁下如此赞赏。”
“花楼主过谦，随云所言发自内心，像我若是想似花楼主一般成就一番事业，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怎么会？原公子前途远大。”花漫楼只是淡淡应了一句，便举杯与他共饮。
原随云欣然对饮，与楚留香又说了几句场面话，风度令所有人心折。
当他的身份被说出，众人可惜他目盲时，花漫楼轻笑道：“瞎子也有瞎子的好处。”立刻迎来几道怒瞪和不满的视线，他继续道：“若非目不能视物，又怎能捕捉到一些常人不知的东西？百花齐放时的清香，清晨晨露覆盖青草的气息，夜晚万籁俱寂下的悄声细语，手指触摸万物的细腻与温柔。”
原随云也露出温柔的笑容：“正是如此，若非目盲，在下也不会得知这世间有如此美妙的一切。”
几乎每个人都对花漫楼所描绘的一切露出几分向往的神色，只有原随云道：“花楼主竟然如此清楚，莫非——在下唐突一问，实是好奇。”
“我未曾目盲，只是见过而已。”花漫楼柔声道：“鲜花满楼……那景色令人神往。”
原随云微笑道：“今日能见到花楼主，却也是在下的荣幸。”
“原公子请。”
“花楼主请。”
两人推杯换盏，谈古论今，倒是把别人都晾在一边，只能听他们交谈。
楚留香眼神闪烁，花漫楼很少对人如此推心置腹，若说是难逢知己，不如说另有目的。
这时，外面进来一位水手：“公子，姬先生身体大好，是否让他一同出来用饭？”
“这个自然。”原随云立刻心情大好：“楚香帅，我这里或者有一位让你惊喜的客人。”
“惊喜？”想起那个姬字，楚留香也不由得面露喜色：“莫非？”
“正是，便请姬先生过来吧。”
姬冰雁出现的时候，楚留香和胡铁花立刻围上去。
“死公鸡，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兰州吗？”胡铁花哈哈大笑着：“还是说你家里的美人儿收不住你的心思才跑出来？”
“你当我是你吗？”姬冰雁身体不适，被胡铁花这么一撞一拍差点儿倒在那，还好花漫楼扶住了。
“你怎么会来？”她柔声问。
“你万花楼一个名为火舞的给我消息，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姬冰雁微笑道：“你莫要说，这不是你的意思。”
“这还真不是我的意思，火舞倒是担心我。”花漫楼拉着他，让他入自己那一席，面上的笑容灿烂如花绝非虚假。
“你的人好心情，倒是真会给我找麻烦。”他在兰州的日子舒服得很，若不是担心他们，真不至于如此千里迢迢入海。
“让你费心。”花漫楼为他斟满酒杯：“不过能见你来，我却是真的很开心的。”
姬冰雁轻啜一口，并未多喝。
花漫楼为他细细把脉，不由皱眉：“你内息不稳，难不成还会水土不服？”
“受伤未愈而已，哪儿有水土不服一说？”姬冰雁拍了拍她手背。
“谁伤的你？”花漫楼面色微沉。若说三人中她最上心的，必定是姬冰雁无疑。
姬冰雁摇头：“身份未明，但能在海上下手的，寥寥无几。”
“的确是寥寥无几，此事我会去调查。”
“你却不必揽下我的事情，难不成我自己还扛不得吗？”
“我却没办法不担心的。”花漫楼低声说。
姬冰雁难得露出笑颜，转头却正对上楚留香的眼，虽是一瞬便已交错，但也未错过其中的苦涩。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鸿雁飞来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