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楼香（楚留香传奇）》沉沦荼靡

2、流向留香

　　睁开眼睛，在双目朦胧之时，闪过脑海的四字让他脱口而出——
　　“蝙蝠公子。”
　　于是立刻恍然，难怪他一直觉得丁枫这名字耳熟，这不准点灯的规矩更耳熟。

　　这里仍是船，他不知是被人救了还是落到丁枫手中。转头，
　　却在床边书桌上看到‘九音惊弦’，安静躺在那里纤尘不染。

　　“呀！你醒啦！”门口风风火火出现一道人影，很快便跑的老远，只余一道香风。
　　远远可以听到她叫人的声音，倒是个极为直率爽朗的女孩。
　　花漫楼坐起身，全身上下都在痛，软弱无力，内腑震痛。海水泡太久，内伤严重，外伤倒是没有。
　　看来这次他被丁枫坑惨了，丁枫丁枫，还真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门口进来三位女子，一袭长裙衬出玲珑的身段，挂着甜笑的面容娇美，进来后就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好吵。
　　最漂亮也最温柔的那一个为她把脉：“你的身体无碍，不过还需细细调养，暂时不要轻动。”
　　“多谢。”花漫楼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姓名？在下欠你一命。”
　　“哎呀，一个女人在下在下的做什麽的罗……”黄衫女子声音阮浓：“我是宋甜儿，苏蓉蓉和李红袖。”
　　花漫楼眨眨眼睛，这名字也熟，不过既然有了参照物，她相当清楚这三个名字代表什麽。
　　这就是楚留香的花船？真该让丁大少来学学，布置虽然没有那个精美，不过可比他那艘吃人不吐骨头的破船好多了。
　　“你不需要记挂在心，只要好好养伤。”苏蓉蓉柔声道。
　　“在下向来不喜欢亏欠人情，这东西稍有拖沓便再也还不清。若姑娘执意不肯让我报恩的话——”花漫楼从怀里拿出一张花笺：“就麻烦姑娘按此抓药，一副药后在下便可离开。”
　　苏蓉蓉打开一看，花容立刻变色：“这都是大补大燥的药物，如何使得？”
　　“至少能让在下有力气离开此处。”不欠人情是她的信条，人情债不好还，女人的人情债更不好还。当这个女人变成楚留香身边的女人，她就该避之由恐不急，免得倾家荡产。
　　“蓉姐，让她报恩啦。”宋甜儿快人快语：“你不是一直在担心那个死没良心的混蛋？让她去帮你找找看。”
　　她们武艺中等，算计中等，找不到那个跟泥鳅一样的楚大头，还不兴找人帮忙？
　　苏蓉蓉有些犹豫，但看到花漫楼的坚持：“你先养伤，此事等你伤好再说吧。”
　　“就按姑娘的意思。”花漫楼乖乖喝药，顺便欣赏美人。
　　各有千秋，楚留香还真是艳福不浅，不知道如果打好关系的话，能不能让她们去万花楼露个脸？倒是不用陪客人，只要每一楼都走一走，还愁不能财源滚滚来幺？

　　苏蓉蓉识大体懂分寸，宋甜儿聪慧可人，李红袖博闻强记。
　　但说到底也只是三个及笄女孩，天真烂漫，没几日便在花漫楼的刻意讨好下打成一团。
　　苏蓉蓉更弹得一手好琴，琴音以九音惊弦奏来，更显悦耳。
　　这三人倒是也见识了花漫楼的琴艺，她辩音极准耳力惊人，却偏偏自己的手摸到琴弦上就变成魔音灌耳，绕梁三日而不绝。
　　花漫楼耸肩，她从小就没这个细胞，谁让她们非要她弹。爲了不摧残自己的手指头，她只好摧残她们的耳朵了。

　　“不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知道楚留香在这里有条船。”
　　“没多少，怎么这么问？”
　　“楚家三美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拐了，要是楚大少听到，还不火烧屁股似的赶回来。”花漫楼伸长了双腿晒太阳。真是会享受，这地方连他住着都不想走了。
　　“你是女人。”
　　“谁能看出来？”花漫楼折扇轻摇，面含戏谑。就算她的易容术赶不上苏蓉蓉，扮男人也绝对没有任何人能看出来。
　　“那你也是女人，干嘛非要扮成男人？”宋甜儿问道。
　　“我美吗？”花漫楼反问她。
　　“哎？”
　　“我姿容不算上乘，当女人没办法魅惑众生，只好当男人让人称赞俊俏无比了。”花漫楼突然在苏蓉蓉脸上亲了一口：“还能调戏美人儿，何乐而不为？”
　　苏蓉蓉的脸红了，要不是一直告诉自己这是个女子的话，真会把花漫楼当男人。
　　“我的伤势无碍，蓉妹妹，有什麽话让我转达给你的情哥哥？”
　　“漫楼你不要闹了……”苏蓉蓉一张俏脸上红霞晕染，美丽动人。
　　“你去告诉那个混蛋，再让蓉姐担心的话，他就永远都不要回来了！”宋甜儿凶巴巴地说。
　　“好，然后我会转达这事是宋大小姐让说的，好吧？”花漫楼突然起身，靠在船舷上：“你们在船上时还是开了机关阵法的好，最近可不太平。”
　　“哪儿有人敢来惹我们？”
　　“和楚留香为敌的人。”花漫楼突然拿起船边吊着的一罐油，从船上倒下去。立刻水面下浪花翻滚，露出一个硕大无比的脑袋来，不停干呕着抠自己嘴巴里。
　　“别污了这里的水。”
　　一溜火种扔下去，水里的脑袋立刻轰然烧起，烧得他连连惨叫，只能再把自己埋入水底。
　　“用的油不错。”她拍拍手：“我走啦。”
　　“啊？”
　　苏蓉蓉三人没反应过来时，花漫楼已经跃下船，很快没了踪影。
　　“他拿了我们大船的木板。”宋甜儿忽然说。
　　“还拿了楚大哥的一瓶好酒。”李红袖揉额头，而且是最好的那瓶。
　　“她去找了。”苏蓉蓉微笑道：“能交到这样一个朋友，也是我们的运气。”
　　“所以你把这个运气送给那个花心鬼？”提起楚留香，苏蓉蓉微皱娥眉：“这次的敌手非同一般，神水宫全无线索，我在大明湖畔竟受攻击……我真的很担心他。”
　　宋甜儿眼珠转转，突然从后面一把抱住苏蓉蓉，笑嘻嘻地说：“美人儿莫担心，他平时招惹的麻烦还少吗？也没见哪次有事，你还是跟我走吧！”

　　将及岸边，花漫楼回头望大船上笑闹一团，手抚过‘九音惊弦’。
　　海东青在天空中绕了一圈，停在她伸出的手臂上。
　　“到这时才有消息吗？”
　　打开纸卷，就如她所预料到的一样，这么长时间才找到，便已经是一具尸体。
　　她攥紧拳，七少……
　　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写了几个字，挂在海东青腿上。
　　万花楼的人不能白死，看来等不到让楚香帅去解决蝙蝠公子了。

　　楚留香觉得自己流年不利，急着调查的人全部死光，线索直指丐帮，中原一点红收钱不杀他不收钱跟他玩命，去见个帮主和帮主夫人也得七拐十八弯。好不容易见到之后，对方语带暗示说不出什麽，自己只好麻痹了南宫灵和无花，再跑一趟。
　　自己的朋友可能是这一系列血雨腥风的罪魁祸首已经让他够闹心，爲什麽路上还能碰到打劫的？

　　“打劫。”
　　就这么两个字再无其他，对面那位衣冠楚楚，连脸都不蒙。
　　这张脸似乎太过秀气了一点……女人？眼睛掠过他的脖子和胸口，还有他的眼神动作，是男人。

　　“我身无长物，阁下劫错人了吧？”
　　“看你这身衣衫不错，脱下来，劫不了财，劫个色也可以。”说到后面，他已经带了笑意。
　　楚留香拍拍衣服：“头可断血可流衣服脱不得，来吧。”他闭着眼睛，大有只要你过来我就绝对不反抗的架势。
　　他走过来，贴近楚留香的身体，发觉他稍稍向后仰了一下。于是笑出声道：“我以为你真不在意有男人□□你。”
　　楚留香很想把自己的拳头砸到他脸上，不过最后还是摸上自己的鼻子。
　　这男人的身上怎么比女人还香？
　　“宋甜儿说——”花漫楼拖长了声音：“‘再让蓉姐担心的话你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楚留香一愣，这动静学的惟妙惟肖，自然是见过本人的。
　　花漫楼退后，唰地打开折扇：“未曾想香帅风流至斯，竟在自己家里藏了那样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真是让在下销魂蚀骨，流连往返。”
　　“你——甜儿带话给我？”
　　“正是，照甜儿的意思，似乎还是欢迎在下回去多些。”花漫楼舌尖扫过嘴唇，饶有兴致打量着楚留香。
　　“这是好事，阁下打算何时娶亲？或者我还可以送份礼。”楚留香笑得灿烂，好像真的在为自家的三个妹妹找到良人而开心。
　　“在下还未曾下聘，不过楚香帅若愿意的话，请送至——万、花、楼。”
　　楼中情报全副交由火舞处理自己从未涉及，所以才会到现在才发现这里有一个楚留香。但不代表以楚留香的能力，不知道万花楼的存在。毕竟万花楼贩卖情报也有一段时间，大大小小、多多少少，卖出去的东西积攒了不少名气。
　　“久仰久仰。”楚留香的神色立刻犀利起来，刚刚无害的样子消失无踪，一双眼在蒙蒙亮的天空下有如鹰眸。
　　“万花楼楼主花漫楼，见过楚香帅。”那慢悠悠的语声似观察又似带着促狭，让人听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花楼主客气。”楚留香不知他来此何意，只能暂作敷衍。
　　抬头看天，天色已淡，白日将至，留给他的时间恐怕不多。
　　“蓉蓉命我跟紧了你，免得等你出什麽问题时，无人为你善后收拾。”
　　“蓉蓉好心，阁下可也是好意？”时间不足的情况下，楚留香一般都相当直接。
　　“那三位姑娘总是相信我的。”
　　“…………”
　　花漫楼摇摇头：“阁下若是不信，我自然去知会蓉蓉，再在那温柔乡里盘亘数月也是好的。”
　　“岂能不信，若花楼主有这个雅兴，楚某自然奉陪。”花漫楼的语意太深，谁知到底是真的与她们……他倒更愿理解成：若他不允其同行，蓉蓉几人便有危险。
　　“花楼主日理万机，怎有心思去看那三个丫头？”
　　“说来也巧，在下乘兴入海却遭遇风浪，若非蓉蓉三人，恐怕现下已然葬身鱼腹。”花漫楼道：“依方才所见，尽可不必在意继续前行，在下尽力跟上便是。”
　　楚留香笑而不语，他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干脆甩了他？
　　“楚香帅轻功天下第一，却吝啬让在下一见？”平时武功练啊练却不知深浅，如今难得有个参照物，总算是能知道轻功如何。
　　楚留香再没多说，身形如电窜出，顷刻就在数丈外。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自己猜测无错，晚一步去，恐怕就见不到一个活着的任夫人。
　　花漫楼轻飘飘跟在后面，脚不沾尘。
　　楚留香曾经回首望过，见他身法飘逸自然不同一般功法，凌空飘飞之中，却带出一种天外飞仙的姿态。他从未在中原见过这种身法，却不知他师承……
　　不过当看到他身后背的东西时，他就彻底把这个所谓的身法忘光光，甚至速度也慢下来了一点。
　　武者之琴‘九音惊弦’！
　　他绝对没看错，自己曾有一段时间寻找这琴良久却一无所踪，没想到原来在万花楼里。
　　“你要掉下去了。”花漫楼忽然说。
　　前面依然是深谷绝壑，小小的石梁对面空无一人。楚留香几个起落过去，身形闪动间已然消失。
　　花漫楼没有追上，不由撇唇：“还是留存了自己大半实力嘛，好功夫。”
　　不知道经过自己打岔，秋灵素还会不会活着。

　　他到达的时候正见面纱脱落，还未等为这绝美的身姿震撼，就见到一脸坑洼的黑色。
　　他轻叹，可惜了一个美人。
　　“这位是？”
　　“是——我的朋友，他必不会多说什麽。”楚留香不想再伤到这名心身具疲的女子。
　　“夫人可就是秋灵素吗？”花漫楼躬身施礼：“未曾想夫人如此风姿绰然，闻名不如见面。”他未曾多说，眼神便代表一切。一名女子的风姿若是可以让人忘记她的面容，此等美丽也足以深入人心，勿曾后悔。
　　秋灵素对他二人微微鞠躬，一步步走上死路。

　　“我是否应该说多谢？”
　　“你又不是任慈。”他需要谁说这个谢字？
　　花漫楼轻摇折扇：“万花楼是那软玉温香之所，哄女人总会的。更何况我并不认为我说谎。”
　　他离开此地，面色阴沉，显然一名拥有如此风华的女子香消玉殒，也让他的心情极差。
　　“你若不愿可以离开。”楚留香出来后说：“我一人足矣。”
　　花漫楼也不再全然是玩笑，不过那轻缓到似不在意的语气却未变：“我是为报恩，救你一次之后，一切一笔勾销。”
　　“你要报的是蓉蓉的恩，何必来救我？”楚留香不希望其他人知晓此事，南宫灵与怎么无论如何说都是至交好友，他怎可以让别人插足？
　　“你莫忘记我的身份，我既然来了这里，又怎会查不出？”
　　楚留香看着他。
　　“你希望我对你保证什麽？永远不把这件事说出去？我想不会，这件事无法保密，除非你想变成凶手。”
　　“我自不是让你保密，只是希望你知道，他是我的朋友。”
　　“我不出手。”花漫楼立刻说。
　　“多谢。”楚留香郑重道。这花漫楼表面轻忽怠慢，倒是很体贴人。

　　如果按照这所谓的剧情发展的话……花漫楼悠然自得，呵呵，他绝对不出手帮忙——无论何种情况。
　　南宫灵置酒在等楚留香。他显然就自己的消息网，连花漫楼也被他算计在内。一壶清酒，几味小菜，在一艘小船上，却是精致的很。
　　“楚香帅，花楼主。”南宫灵道：“没想到香帅还能和万花楼有交情，也对，惜花之人。”
　　“可惜我与花楼主相识太晚，否则当能阻止任慈之死。”
　　“阻止？你为何一定要阻止？”南宫灵冷笑：“我为我父报仇，拿到我应得的东西，有什麽错？”
　　“此事从一开始便是错，没想到你到现在仍然执迷不悟。”
　　“啊……对，你是楚香帅，楚留香从不杀人，你有资格说我杀人是错！”南宫灵转头看着拿着酒杯研究花纹的花漫楼：“万花楼势力愈大，对消息的传递几近丐帮，花楼主手下积攒了不少人命吧？”
　　花漫楼淡淡道：“几年内发展到如此地步，好人坏人都杀了不少。”
　　“那你认为我的所作所为如何，有错吗？”
　　花满楼轻叹口气，道：“本以为我有幸与你二位同饮，没想到却是准备拿我来应付楚香帅，真让人失望。”
　　南宫灵还是在等着他的说法，对他出言嘲讽充耳不闻。
　　花漫楼抬起眼皮：“你是对是错与我何干？他人什麽看法又与你何干？”
　　“…………哈哈哈哈！此话有理，与我何干？”南宫灵举起酒杯：“今日一席酒，楚留香，你我恩断义绝，要打要杀，便来个了结！”
　　楚留香眼神闪动：“小灵，只要你认错……”
　　“不可能！”南宫灵斩钉截铁道：“你一句简单的话，就让我多年付诸心血的一切全归东流？你可知我为丐帮下了多少心思！”
　　楚留香低头去看桌上那杯酒，他知道自己已经劝不了南宫灵。
　　“怎么了？你担心这酒有毒？那不妨问问花楼主，他已经观察半天了。”南宫灵把一杯酒倒入口中，和他往日喝的一样快：“这桌酒是我最信任的人准备的，我信任他就有如信任我自己一样。”
　　花漫楼放下酒杯：“你喝得太快，我想跟你说也来不及。”
　　“你要说什么？”
　　花漫楼转向楚留香，只吐出四个字：“这酒有毒。”
　　南宫灵一愣之下，楚留香已经出手扣住他脉门，另一只手疾点他穴道。
　　南宫灵出手震开，跃出了小船：“不可能！你——”
　　他突然顿住，面色扭曲，眼睛向外鼓胀。
　　“天一神水。”
　　花漫楼没有追出去，只是把剩下的酒缓缓倒入随身携带的壶中。等他出去的时候，南宫灵已经断气。

　　“他什麽都没说。”
　　“中了天一神水，自然什麽都说不出。”
　　楚留香抱起南宫灵的尸体：“他要交给丐帮。”
　　“我知道。”
　　“如果我向你买消息，要付出什麽代价？”
　　“代价？”花漫楼看着他，还有南宫烈鼓胀起来的尸体，忽然有一种冲动。
　　想到什麽做什麽，他开口道：“一年。”
　　楚留香等着下文。
　　“楚香帅不同旁人，代价自然不同。”花漫楼悠然道：“我在你身边一年，这一年内若是我赢了，楚香帅便答应我一件事。若是我输了，万花楼从此对楚香帅大开方便之门，并绝不贩卖香帅与你朋友的任何消息。”
　　“好大的赌注，恐怕这件事并不简单。”
　　“呵……香帅从不认输，莫非此次还不等赌就开始想着万一输了如何吗？”
　　“你要赌什麽？”
　　“还是那句话，香帅从不认输。”花漫楼幽幽道：“赌有一天你会亲口承认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