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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回 番外·人散 ...

  •   癸未年,八月壬寅,子夜,暴雨。

      雨中的大清门以一种庄严而沉重的姿态紧闭着,仿佛在向天下人宣扬这个北方渔猎民族即将用他们手中的弓箭和□□的骏马征服长城内外广袤领土的决心;又似已经形象地昭示了,注定要缔造又一个盛世神话的大清帝国也注定会承受前朝历代都不曾有过的屈辱,惨淡地退出历史舞台。

      然而这都是百年后话,当下要被历史所遗弃的,是立马于宫门前的这个人。

      单薄的身体在风雨里瑟瑟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什么原因,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红晕,和那刚刚松开、被牙齿狠狠咬过的殷红的嘴唇对比鲜明。她连喊了几句“开门”,可嘶哑的声音瞬间淹没在磅礴的雨声里,无奈之下,只得用簪子在马背上使劲扎了一下,马儿吃痛,仰头哀鸣,那声音在雨幕中层层回荡,平添了几分诀别的惋叹。

      朱漆大门轰然洞开,四名带刀侍卫率先冲出来,其中一人刀身已出鞘大半,喝问道:“来者何人?”

      她深深地提起一口气,似乎用尽全身气力一般喊道:“伊尔根觉罗•怡珍,奉恩辅国公满达海的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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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西的一座宅院里,一名年轻女子正坐在树下泡茶,初冬的空气寒意已是不浅,让人很不愿伸出手来,她却不怕冷似的,只穿了件天青色的常服单衣,用一支素簪随意挽了发髻,闲适而淡然地摆弄着面前古拙的茶具。

      铜炉、炭火、紫砂盏,在她纤白的指尖仿佛变得灵动起来,就连泡出的茶汤都像是沾染了弄茶人的清雅气质,香气幽幽杳杳地飘散开来,沁人心脾。

      刚要进门的杜青宇不由得被这茶香醺醉了脚步,一时竟神魂出窍,思绪飘出了足下方寸之外……

      第一次见她时,她正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保证“能吃苦能干活”,一副俏颜神采奕奕,一双杏眼顾盼生辉,在场的所有人中,恐怕只有粗心的陆尚武还没识破她的女儿身。这并不令他意外,他这位二哥一向如此,喜怒形于色、执于心,从不会掩饰,也不擅辨别,对人好就是毫无保留、一门心思的好,反之亦然,一旦恨起来,那股恨意足以让他摧毁一切,包括他自己。让杜青宇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贯城府深沉、睿智冷静的大哥陆尚文明明已经看出那钟仁是个姑娘,却并不戳穿,不但录用了她,而且在一年多的相处中给予她极大的信任,就像真的把她当成兄弟一般看待了。他隐隐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却又猜不出个中缘由,便只好将一切归因于好奇。而那时,他怎么也料想不到,这无由而起的好奇会牵引着他们兄弟三人一步一步地走近她,然后将他们逐个从她的世界里带离。

      再见时,彼此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变化,她是隐姓埋名的金枝玉叶,而他呢?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刺客?门客?都不过是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她的心里住着一个七爷、悬着一个六爷,那拳拳柔软中哪里还有他的位置?总有一天,她要回到她原本的生活中去,到那时……他竟不敢往下再想。

      她并没有认出他来,这也难怪,在广福楼的时候,她心里装着那么大的秘密,每天为生意操心忙碌,还要分出精力应付那个没轻没重的陆二少,实难再有多余的心思来留意扮成哑巴杂役的他。但在红叶村,一切都不同了,她亲昵地叫他“青宇哥”,一日三餐和他同桌而食,有事儿就来找他商量,没事儿就缠着他要好吃的好玩儿的。较之以往,她的生活可谓清贫了许多,但她似乎更容易从中找到快乐,两个铜钱一碗的疙瘩汤能让她吃出玉盘珍馐的味道,瓦房土炕足可将她的好梦悠长到日上三竿。她明媚的笑靥时常让他恍惚,仿佛她一直如此,单纯而幸福,什么伤害、欺骗、生死一线统统不曾发生过,只是一场噩梦而已;或者,那些不堪入目的才是现实,当下的云舒风朗、暮霭朝霞才是梦境。但是,只要她愿意,陪她做一辈子梦又如何?纵使有一天,梦醒了,她不再需要他,不再依赖他,又如何?甚或某日梦碎了,要和她一起跌入万丈深渊,又如何?只要他还记得她,就永远不会忘记那段相守,不会逸散那抹流光。

      如他所愿,这场梦做得很长很长,即便在他的身份、来历真相大白之后,她仍然没有剥夺他做梦的权利,一如既往地信赖他,视他如兄长、如知己,这是他能在她身边扮演的最重要的角色了,仅止于此。她不是不了解他的心意,只是太会装糊涂,更懂得拿捏分寸,她在友情和爱情的中间给他安排了一个位子,亲密却不失距离,离不开也靠不拢。看着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病重的玛占,看着她几次为满达海出生入死,他渐渐懂了,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倔强让她对感情有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执著,用她的话说,就是“忠于爱情本身,而非爱的对象”。这话他也不能完全明白,但这又有何妨?他喜欢她教给他的奇怪的手势,喜欢听她说那些新鲜的故事,他用他的方式感受着她的感受,一心一意只为她好,除此之外,也有那么一点点,只有一点点的私心为自己保留,他希望有一天她不再对他的表白装傻充愣,希望有一天能用自己的真心换回她的真心,他一直相信,也一直在等,可是……

      生命至此,他有过两次痛彻心扉的悔恨,第一次是在广福楼窥见那肮脏、罪恶的一幕而不能及时阻止,第二次是明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决定还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那扇通往炼狱的大门!当皇后身边的侍女把奄奄一息的她交给他时,心痛之余他竟感到一丝暗喜,以为这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救赎的机会,于是他不惜一切地想要救活她,甚至险些因此搭进性命,整整两个月,六十个昼夜,七百二十个时辰,一千八百个须臾,无数个弹指瞬间,从叶落到飘雪,从葳蕤至荒芜……他终于捡回她的一条命,而她却丢弃了关于他的全部记忆。

      劫后重生,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是谁?你叫我什么?”那一刹,他从那写着惊慌和好奇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形容。八年,他用了八年的光阴换来这样一个荒诞的结局,知己倏忽成陌路,他在心里大肆嘲笑自己的愚妄,落在地上,却成了圈圈点点的斑驳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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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仁终于察觉到门口有人,探身瞧了瞧,遂笑着招手,“青宇哥,来尝尝我刚沏好的高沫。”

      见她兴致很高,杜青宇便也提起精神,几步走到她对面坐下,端起一杯茶左右打量着问:“高沫?我还真没听说过,是绿茶?红茶?白茶?还是黑茶?”

      “噗!你当然没听说过,这啊,是‘花茶’。”

      “花茶?”

      “嗯,此‘花茶’非彼‘花茶’,你先喝喝看嘛。”她狡黠地眨眨眼,催促道。

      他狐将信将疑地将茶杯凑到鼻端,觉得香气混杂却没什么异味,这才试着抿了一小口,苦涩、甘醇、凛冽、绵软——几种口感糅合在一起,彼此交融,又不失细微的差别。

      她撇撇嘴,“看把你小心的,我又不会在里头下毒。”

      “呵呵,确实没有毒,挺好喝的。”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附和着。

      “好喝吧?”她得意地笑,又问:“你怎么也不问问是用什么做的啊?”

      “啊?哦,用什么做的?”

      她显得有些悻悻然,用茶针扒拉着紫砂壶里的茶渣说:“喏,这是竹叶青的沫子,这是瓜片的沫子,这是铁观音的沫子,哦,还有这个,这是那点儿蒙古红茶的底子。现在你知道了,所谓‘高沫’,就是把几种高级茶叶的碎渣混在一起,有钱人喝好茶,穷人只能捡点好沫了,不过茶沫未必不如条索清晰的好茶有味道,你们这些文化人不总是把茶比作人生嘛,要我说这高沫的味道啊,好的坏的都有了,才真正配得上酸甜苦辣的百味人生呢。”

      这样熟悉的神情、语气、动作,怎么就不是她了呢?这样想着,一句话便不由自主地问出口:“伊仁,你喜欢孩子吗?”

      “孩子?一般般吧,怪闹的,干嘛问这个?”她神态自若,看不出丝毫异状。

      他的心又沉了下去,随口敷衍道:“哦,没什么,我那个叫满达海的朋友,他有个小女儿,叫宝贝,跟你……跟你还有几分相似呢,你有印象吗?”

      伊仁茫然地摇头,“我只记得净贤师太和赶骡子车的穆大爷,别的人就……”

      他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做无谓的试探,转而另寻了话题。一壶清茶,两处闲情,伊人对坐,谈笑风生,这本是他从前梦寐以求的画面,而今美梦成真了,他却越发地觉得凄凉,她记得很多不相干的人,却偏偏忘记了曾经最深刻的羁绊。

      “青宇哥?青——宇——哥——”她拉着长声,贴在他耳边叫道:“问你话呢!”

      他这才缓过神来,“啊?什么?”

      “我问你,净贤师太说没说什么时候走啊?我还等着她呢。”

      这是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话题,语气不觉有些激动:“净贤,净贤,你怎么没把她也给忘了?什么福临、博尔济吉特、摄政王,你连吴三桂和陈圆圆都知道,怎么就唯独不记得我——”他忽然顿了顿,有些尴尬地放低了声音,在“我”之后加了个“们”。她连满达海和宝贝是谁都不知道了,他又何足轻重呢?

      伊仁先是被吓住了似的睁大眼睛看着他,然后表情渐渐变得无辜,像只被主人冤枉的小兽,眼底噙着泪花,悄声悄气地说:“我只不过想去南方过个冬。”

      一见她这幅模样,杜青宇再大的脾气也只能压回去,无条件地缴械投降了。“大概就这一两天吧,我今儿下午得空,你可还有什么要带的?我去买。”

      伊仁歪着头想了想,咧嘴一乐,“萨其马。”

      顶着这样一张笑颜目送满脸苦笑的杜青宇走出院门,伊仁揉了揉有些酸涩的面颊,一眨眼,舌尖就尝到了咸涩的味道。那天,泪水就那么默默地淌了许久,陪着她整理好衣物,陪着她向记忆中的人和自己一一道别,陪着她完成最后一次对往事的回顾,然后和一块看不出形状的骨头、一枚鎏金的腰牌一起被卷进了行囊。

      她把过去的自己留在了天眷盛京,这个困住她躯壳整整十年的地方,最终,封存了她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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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治九年二月,又是一年新春,栊樨庵当院的两株国槐已经抖落了所有的枯叶,待春风拂过,便可在一夜之间吐绿,勃发出盎然生机。冬去春来,周而复始,似乎一直随时间改变着,却又在流光中固守着一种永恒。如斯在大千世界的陆离镜像中还能找到不变本相的,除了静默的老槐树,还有树下的扫地人。九年前的春天,她开始在这里洒扫庭院,一扫就是九年,落叶、残花、陈雪、断发,经她扫起的都是曾经的执著和永久的解脱。她本想剃发受持具足戒,却被净贤拒绝了,她问佛门广大为何偏容不下她?净贤笑而不答,只给她一把扫帚,留她自己参悟。

      “施主,”一个比丘尼匆匆朝她走来,因她未受戒,甚至连法名都不曾求到一个,是以庵中皆以俗家称呼唤她,“施主,山门外有人找。”

      她有些疑惑,“找我?他说他是谁了吗?”

      “那位先生说他姓杜,来找钟伊仁,我刚想告诉他栊樨庵没有这个人,净贤师父就来了,让我找你过去。”

      伊仁心中一时百感交集,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既想去见他,又怕见到他,思忖了会儿,还是怯懦占了上风,便对比丘尼说:“劳师父替我回了来人,就说……就说钟伊仁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什么都不想再记起。”

      比丘尼一头雾水地去了,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信封,她将信封交到伊仁手上,又一字不落地转述了来访者的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倘若沧海水竭,巫山云灭,你又当何所寄从?一人终老,终老一人?”

      当晚,伊仁把那封始终没有勇气拆开的信捂在胸口,在辗转反侧中跌进一个断续纠缠的梦——

      九年前,夏末,深夜,暴雨……

      经过层层通报,这个自称是辅国公福晋的女子被带到了凤凰楼上的一间屋子里,她下意识地环视四周,不等眼睛完全适应明亮的光线,心里已经了然,后宫屋舍众多,她当然不可能一一认得,但这一间却是闭着眼睛全凭手摸也能辨识出来的,摆设陈列丝毫没有移动,甚至还残存着她喜欢的沉水香味,可惜物是人非,事事皆休。

      房门被退出去的侍女带上,从里间踱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来,仪态端庄,气质高贵,不知是胜券在握的信心还是连日周转应付的疲惫使她看上去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一些像她姑姑一样的内敛的威严。

      伊仁看着这个曾经与自己以母女相称,却一心想取自己性命的女人,尝试着拨开层层私怨的迷雾,竟然逐渐地能够把她和史册中记载的那个辅佐两代帝王的大清第一女谋士重叠起来。跳出历史看历史,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许多事情就变得容易释怀,千仇万恨积攒到此时,终只剩下一个不解,于是她说:“娘娘一贯是聪明人,而今我也装不得糊涂了,我只还有一个问题并两个请求,不知娘娘能否赏我一个瞑目?”

      布木布泰暗自吃惊,从下秘捕令的那时起,她就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她设想了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形,譬如伊仁哭着求她开恩该怎么办?要是伊仁把老账新帐一并算,指着她痛骂一场,又该如何应对?却独独没有料到,面对近在眉睫的死亡,伊仁会是如此冷静、从容,甚至带着一种超然的洒脱。她自认阅人无数,并不难看穿人心,可这一次,她的确有些困惑了,无法理解一个将死之人何来这样的淡定;却也似有些明白了,为何方才自己的姑姑还在替她求情,为何宗人府里关着的那两个人能隔着两间牢房对她的故事津津乐道。

      心绪百转,面容却沉静如水,不见涟漪,布木布泰在书案后坐定,信手将案上一个托盘中盛的三件什物摆放得更加齐整、规矩,冷声道:“你我好歹有缘一场,你且说吧,我都应了便是。”她可以不应的,然而不知为何,素来杀伐决断都不含糊的她,今日却难启齿一个“不”字。

      伊仁福了福身,开门见山地说:“两个请求,一求娘娘在我死后立即放了豪格和满达海,九阿哥有您这样的额涅,还会有谁能成为他的威胁呢?娘娘权当替新帝积德,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另求娘娘不要因此累涉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女儿和名义上的父亲,他们都没得过我什么好,也不该因我而受罪。”

      布木布泰并不抬眼,仍是摆弄着盘中物件,只用鼻息轻轻应了一声。

      伊仁微微扬了扬嘴角,走近书案,手指在那瓷瓶、匕首和白绫上逐一划过,将匕首挑出放在一旁,自言自语道:“这个太疼了……”又拿起瓷瓶,打开软塞闻了闻,便像饮酒似地一仰而尽,然后倒转瓶底,向“监斩官”证明这瓶毒药已被喝得一滴不剩。

      布木布泰深潭般的眼中闪过难得一见的惶恐,不由自主地追问:“还有一个问题呢?你想问我什么?”

      黑红色的血从苍白的嘴角缓缓溢出,衬得伊仁脸上的笑妖冶而诡异,她摇摇晃晃地扯着那条白绫向里屋走去,一步踏碎一滴血珠。

      从震惊中恍过神来的布木布泰随即跟了过来,可还没等她一脚踏进,就听见凳子翻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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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发生了什么,伊仁确实不记得了,喝下那瓶药之后,五脏六腑瞬间灼痛难耐,她想快一点解脱,于是又加上了白绫。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是以压下了心中的疑问,她已经不想知道布木布泰为什么那么恨她了,一切都结束了,结束在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在这里,她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阿姗,接着是豪格、皇太极,然后她的新生活就在这间暖阁里拉开序幕,她和满达海的十年牵缠也始于在这里的那浅浅一吻……

      太多太多,来不及回忆,更来不及缅怀和遗忘。

      伊仁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过来,再睁开眼时,她不知身在何处,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干哑的嘶嘶声,于是只能转动眼珠四下寻找,直到对上那双纠结着失而复得的欣喜与悔不当初的自责的眼眸。

      杜青宇陆陆续续向她讲了那天之后发生的事情:是海仁娜带他来到城西这座院子的,只说奉了皇后懿旨,却绝口不提其中来龙去脉;事后第三天,朝廷向天下昭告皇帝驾崩,九皇子福临继位,脉案、实录一致将皇帝死因记载为“无疾而终”,对宗室则称是伊仁郡主不满下嫁,对皇帝积怨已久,因此趁进宫探病之机暗下毒手,后又自觉愧疚,畏罪自尽,着贬为庶人,除去玉牒名籍;同一天,豪格和满达海被秘密释放,母后皇太后称病,由圣母皇太后将一只白玉坛交给满达海,据说自接过此坛,满达海便将其死死抱在怀中,不准他人玷指,如此七日未歇,其后嫌少踏出房门,情况便不可知了。

      伊仁默默地听着这些,胸腔似乎崆崆作响,却感觉不到疼痛,是了,那颗会痛、会受伤的心,已经在两个多月前的雨夜被搁置在礼亲王府的侧门口,如今不知流落何方。不痛,不难过,不流泪,当嗓子终于可以发出声音的时候,她微笑着看向杜青宇,平和地、不疾不徐地说:“好不意思,我没太听懂,你,你是谁?你叫我什么?我想,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你叫……杜青宇?是吧?你好,我姓钟,叫钟伊仁。”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伊仁披衣坐起,摸索出火折子点亮床头的一盏灯,颤抖着撕开信封,将信纸缓缓展开——

      曾经难懂的满文,现在已经可以流畅地译成汉语,她用生平最温柔缱绻的语调念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然不禁凄凄,如今,这样的诗句还能念给谁听呢?“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是啊,高山还没有夷为平地,江水仍然奔流不息,冬日无雷,夏日无雪,天地还在遥相呼应,怎敢轻言决绝?

      此时此刻,伊仁终于了悟,她扫得净落叶、残花、陈雪、断发,扫得净别人的执著和解脱,却永远扫不净自己的心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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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治九年二月十一,巽亲王满达海因病薨逝,谥号曰“简”,长子常阿岱承袭爵位。其后七天,钟伊仁在栊翠庵中断食而亡,所遗之物,除了两件禅衣,还有一块看不出形状的骨头和一枚已经辨不清字迹的铜牌。

      (全剧终)

      2011年12月2日星期五 3:02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六十四回 番外·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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