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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歃血为盟 ...

  •   自离开皇宫以来,我是日日掰着指头在过,不为别的,只为在这四阿哥府里,无聊比在皇宫更甚。每天有太医来,不过都是例行的过个场子便罢,本来么,我又没病,可是还是逃不过做戏喝药的命,脸上时不时还是痒,都不敢照镜子,当然,也没那机会去照,因为我基本上是属于被绑在床上的,好在窗子就在床边,实在无聊的时候小小支起窗子静静的听外头的动静,有积雪从树上落下来的簌簌的声音,有隔苑那边进进出出的女子们娇笑的声音,大约我住的这里离府上后门也近,有的时候还能听到外头青砖路上车马踏行的声音。
      不过大约是因为天花这病没什么好名头,我所住的这一厢鲜少人来,这倒是和在宫里别无二致,胤禛平时也不会来,只在太医来的时候才随着一起过来,就和给姑姑请安一般的公式化。说穿了,我只是换了一张床躺着罢了,不同只在于这里没有翠铃,也没有那个总是无意中打破我那等同于寂寞的安静的人。
      这日正是无聊,又偷偷开了窗,虽然太医一再叮嘱吹不得风,可我心里明白,我又不是真的天花,再闷下去也许倒真的会弄出点毛病来。话说回来,这四阿哥府其实还是挺有些江南风情的,正对着我这偏隅有一面花墙,雕栏廊砌的,似有似无的隔开我这儿和隔壁的那个苑子。其实我早就对花墙的那一边好奇的很,是住了怎样的娇客,这才能够每日总是听不断的笑语燕燕。
      正想着,却听花墙那头“咿”了一声,我有些疑惑,细细定睛看去,忍不住笑起来。墙里人是墙外人的风景,墙外人又何尝不被墙里人当风景。花墙那头隔着镂空雕花正是一双莹亮的眸子,就在我盯着花墙发呆的时候也在盯着我打量,大约是看得我一脸“赤豆”才惊叫出来。我笑着,花墙那头的眼睛也弯了起来,我看不清她的发式但能看清她的脸,极细致的五官,脸孔不算顶柔和,但是也掩盖不去她不输春花的娇妍,只是看着还颇有些稚气,大约也就和我的这具身体相仿的年纪,不过想来假以时日,定也是个叫人舍不得挪开眼去的美人。
      其实紫禁城里美人也多的是,各个宫里头的娘娘都自有姿色,也就不提那些平日走动的宫女了,只是像墙边那抹春色一般霸道的美人,还是少见。说她美的霸道,倒不是说她像怡佳那种气势嚣张,只是她的面孔一笑起来就会霸道的抢夺了人的视线,整个心思都会牢牢的被她吸过去。我寻思着她的身份,能在这府里自由谈笑的人其实不少,却也不多。她是胤禛的女儿么?那就难怪那拉福晋会说想找个冷清的厢房就养个女儿,有女如斯,不输男子。
      我和她正是隔墙相视而笑,远远的听到有人唤她一声“琏主子。”就见她回了回头,又转过来朝我俏皮一笑,这才隐了过去。
      这就觉得又有些无趣了,却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虽不大却逃不过我着识琴人的耳朵,赶紧把支起的窗子放下,缩回被子里,才躺好就听到开门的声音,半眯着眼睛偷偷的张望了一下。
      切,是胤禛,吓死我了……又一想,这时辰尚未到太医来过场子的,他怎么会来?
      “不是叫你别开窗么?太医说话怎么不听。”倒是他先开口。
      我瘪了瘪嘴,从被子里钻出来,话说这四阿哥府的地火龙是不是烧的太旺了些,总那么热“又不是真天花了,再不开窗我要长霉花了。”我是不敢顶他嘴的,只能小声自己嘀咕,不过料得这屋里这么安静,他也不会听不到吧。
      果然就听他叹了口气“水疹也不能吹风,想以后脸上长疤?”说着顺手倒了杯茶坐到我床沿上“就算你真想,也别在我府里长,回头额娘那不好交待。”
      偷偷抬头,赏他的后背一个白眼。是了,我怎么就忘了我是个戏子命,还得靠脸吃饭呢,弄砸了这张脸,估计姑姑就不是暂时把我丢出皇宫而是永远都不要我回去了。
      不回去?也好啊,不如就逃出去吧,海阔天空总好过那奢华的黄瓦红墙,何况这里离府上后门又近,仔细考量周全了怕也不是难事。
      “又想到哪儿了?你不会见了皇阿玛和额娘他们也这样总走神吧。”
      “啊?”随口应着,顺便挥开胤禛摸我额头的手,别打扰我的自由美梦,我知道不一定能成,容我想想开开心也好。
      胤禛没理我,我也没理他,但大约见他往那杯茶里头加了些什么,那动作很是熟悉,不由心下警铃大作,下意识的往床里头挪动。
      “乖,喝了。”我挪了没两下,被他轻轻一勾就拖了出来。
      天了,不是已经都尘埃落定了么,还玩这个?
      “不喝不成么?”
      “不成。”
      “理……唔……”由字尚未出口,又被他捏开嘴巴强灌了下去。
      “好好躺着,晚些时候皇阿玛要和太医来看你,你要是不想给十四公主当陪嫁的嫁妆,就乖乖配合好。”他说完放下杯子就起身预备出去,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由自主的开始怨恨起康熙来,吃饱了没事来看我作什么,我很好看啊?还害得我被你儿子强灌不知名的药草,一会儿肯定又是一阵头晕脚痛,生不如死。想到这里,心下恨恨的咬了咬牙,我被你的儿子整的生不如死,也诅咒你每个儿子都生不如死。
      但是很多年以后,当我再想起这时的自己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下咒的自己简直罪该万死。
      才过了晌午,果然头又开始晕糊糊的痛了,心里寻思着估计还是和那夜吃了一样的药,正欲昏昏睡去,就听外头一阵子热闹,大约知道该是那康熙到了,便强打起精神撑着床沿,正合着看见门被推开,一袭青衫便装,果然是康熙。
      我想出声请安,嗓子却是哑哑的,只能强撑着床沿做个福身的动作,也算全了礼数。遂俯下身子,不料又一阵头晕正好袭上来,一晃子的天旋地转人就没了重心。
      完了,这样子从床上掉下来,不知道有多难看。
      可下一瞬间,我尚没明白过来,头就又晕着转了一圈,待回过神来,人已在床上躺好了,离我最近的人,正是康熙。后头跟着胤禛他们一班子人,个个神色紧张。又听那每日来过场子的孔太医颇有些为难,小心的凑到康熙边上道“皇上,格格这病可是天花,保重龙体重要。”
      我在心里大大的白了他一眼,还怕我传染给康熙?水疹啊,不会传染的,你个大庸医。
      “不碍事。”康熙只是朝他摆了摆手“这病朕得过,不会再得了。”
      孔太医这才应了一声退到胤禛身边,大约是我眼尖,居然看到他朝着胤禛打了个眼色,虽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事,但见了胤禛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再回头看向康熙,他也正仿佛思索着什么一样,认认真真的盯着我瞧,眼光里依旧是睿智不可掩藏,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似乎正打量着我脸上的每一个小水泡。
      “这病朕得过。”我突然打了一个机伶,康熙适才说的话又一次在心底响起来,我有些底气不足的再次抬头,迎对上那双仿佛可以剥开一切事物表皮的眼睛,又在下一瞬直觉的歪过头。
      不能看,不敢看,不能给他看,不敢给他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被他看穿,也不知道姑姑他们和胤禛他们的手段是不是也已经被他看透,我只知道这一刻,面对这位鼎鼎大名的皇帝的目光,我几乎快要崩溃了。
      “还烧着呢?孔太医,给朕说说,宁儿这病怎么样了。”我正兀自仓皇到快要捱不住,却觉得额头突然一凉,原来是康熙的手背贴了上来,我有些诧异,头原本就是晕沉沉的,被那冰凉的手背一熨,越发的难受,不由眯起眼再看康熙,更加诧异的发现康熙的神色里竟然满是慈祥,我偷偷的瞄了一眼屋里的人,几乎所有的人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写着惊讶两个字。
      “回皇上,宁格格病症已渐入康复,假以时日细心调理,应该没有大碍。”孔太医的声音平平的,这几天听的多了,总是这个样子。
      “没有大碍?”看着康熙抬了抬眉毛,我的心又悬了起来。“脸上痘疹发成这样子,人也虚的没个力气,这叫没大碍?”
      康熙问这话的时候脸是向着胤禛和孔太医他们那边的,我看不见他脸上神情。但见孔太医闻言立刻拍了拍袖子跪下“回皇上,依臣之见,这是因为四爷府里地龙烧的热了些,格格本就是火气重了,火上加火,痘疹自然是发的厉害些。”
      好!好!好!这话颇合我意,孔太医不说我还没理由讲,不过说真的,我差不多要在胤禛家的床上被烤成熟的了。
      “是儿子疏忽了,这就安排人去些火头。”
      孔太医话语一落,胤禛就接了上来,看他那严谨的态度,我不由想到他早上那强硬的态度,此刻虽然我身上难受,但是恐怕孔太医和他也都不好过,毕竟是个人都知道,要瞒过康熙,做事必须点滴不漏,在我兀自自怨自艾的时候,他们也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在应对着的,想到这里,原先对胤禛两次强行灌我药汁的愤懑也就少了很多。
      “宁儿,不怕,这病朕也得过,只现在难受些,过几日就会好的。孔太医是太医院里数一数二的人物,由他为你主诊,朕放心,你也大可放心。”康熙说话的声音很柔很柔,我几乎要怀疑那个说话的是不是我近十年来认得的那个康熙,现在的他,正坐在我的床沿上,温柔的安抚着我那应该存在而事实上并不存在的病症,慈祥的像个疼爱孙女的爷爷,而他的手停留在我的额头,刻意的避开了长着痘疹的地方,虽然还是微凉的,却让我觉得有一丝丝的温暖传递过来,让我不由自主的按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然后看见他满意的缩回手,转头交待胤禛和孔太医一定要好好照顾我,胤禛他们忙点头应是,这才见康熙站起身向着门边走去,走了两三步又停了下来,“宁儿,要听你四哥哥的话,药要认真吃,早点好起来才能回去陪你姑姑。”他顿了一下,又道“她可想你的紧。”
      言罢,才让小太监搀着出了去,胤禛和孔太医他们也都跟了去。留下我一个人纳闷,我偷偷把药倒掉的事情连胤禛都没发现,康熙怎么会看出来?想着就挪身到刚刚康熙坐过的地方,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哎?都是这常日里不开窗的过错,连倒在花盆里的药味都散不出去了……

      “今天天亮之前,你的名字又能在紫禁城里头被人传一遍了。”我尚未来得及爬回床上,先前送走康熙的胤禛又折了回来,身后跟着的是他府里安排下来伺候我的如儿,正端着新煎的药站在那里。
      “托你的福,以后还要每天盯着你们家格格吃药。”胤禛眉头一皱,来到那盆被我日夜“浇灌”的盆栽面前,蹲下身摸了摸上头的叶子,又起身“把药给我,你把盆栽端出去。以后宁格格房里不需要放盆栽了。”
      如儿没出声也没回话,只是默默的去端了那盆栽,但是胤禛没说她不懂规矩,因为如儿是个哑巴。安排个哑巴照顾我可以让我少听见一些是非,我猜,这就是胤禛的本意。因为这里终究是他的四爷府,不是宁寿宫,很多事情不能让我知道,我自然也懂得。
      “为什么?”盯着如儿的动作,盆栽似乎有点重,她可端的动?
      “怕你把我府里的盆栽都给折腾死。”胤禛端着药轻轻的吹了两下,热气还是腾腾的冒。我收回留在如儿身上的视线,因为她出了房门。
      “不是问这个,是问你先前说的,为什么我的名字又要被人传一遍?”
      胤禛听我这么问,就把药碗放到一边,眼神有些似笑非笑“你在宫里这么久,几时见过皇阿玛像今天这般和颜悦色的对一个人说话。”说着他坐到我边上,重又把药端过来,眼神却定定的向着窗外“连我们这些阿哥都从来没被皇阿玛这么宠过。”
      说完他把药碗抵到我面前“喝。”
      我白他一眼,这没常识的皇阿哥,热气腾腾的怎么喝?想烫死我?
      “我自己来。”
      我伸手,接过那药碗。他倒也放的干脆,把药递到我手里,随手拿起个靠枕垫着,舒舒服服的盯着我手里的药碗“所以说,你要出名了,刚才跟着皇阿玛来的太监里头,没几个是嘴上严实的。真难怪额娘一心要把你送出来,要是留在宫里,怕你真见不了几日太阳。”
      “我还没那么窝囊……”小声嘟哝着,不住的对着药碗吹了又吹,微苦的药味窜进鼻子里,真不想喝这东西。
      “你是没那么窝囊,”我看到胤禛看我的样子似乎很想笑“可是后宫里的娘娘也不那么简单。”他说着,收起笑意,一张脸又沉了下来“像这才的事情,还是额娘老道。”
      “唔?”好烫,好苦,不想喝……
      “皇阿玛得过天花,受过这病的苦,所以额娘才要说你也得的天花,有个词叫‘同病相怜’。皇阿玛不是个心软的人,却是个讲道义的人,他也许不会为了要怜香惜玉放弃军国之事,但是他会为了你得的是天花就立刻下旨让十四公主去合亲了。而我怂恿二哥替你说情说了那么久,换来的不过是皇阿玛的一句‘容后再议’。可见额娘她们那些后宫娘娘们的驭心之术远不是我辈可比。”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突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还要吹多久,快喝了。”
      “好凶……”可惜,被看出来了,本来想把药吹到他走了再找地方倒掉的,这下只能象征性的把嘴凑上去轻轻的吸了一小口。
      “咿……”苦死人了。我放下药碗继续吹,顺口道“还烫,再吹吹。”
      顺便再扯个话题,说到他不想说只想走就有机会不用喝了,“不过,你和十三阿哥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说动太子替我求情?”我眼睛没敢抬一下,有些心虚。
      “套话儿?”胤禛不直接答我,却是反问。
      “嗯?”可惜我没懂他问什么。
      “快点喝掉。皇阿玛特地交待我非得每天盯着你把药喝完。”真要命,康熙啊康熙,你没事那么关心我做什么呢,继续跟前十年一样把我当个小透明不好吗?
      “你告诉我我就喝。”试试耍赖行不行……我偷偷抬眼,正瞧见胤禛一副好气加好笑的脸色,暗自寻思他大约也被磨的是没了耐心了。
      “我只是在下朝的时候顺路和索额图聊了几句,正好说到大阿哥那日在后宫给你送那副字的事情,顺口夸了那字写的漂亮而已。”
      “就这样?”我端着药碗又小小的吸了一口,忍不住还是皱眉。
      “自然就这样,其余的事情不用我说也有人会操心,我只要把事情往道上推一下就行。”看来胤禛真是不耐烦了,一把撑着坐了起来,还顺手来抢我的药碗。
      “嗯!”我急忙把手错开。开玩笑,再被捏开喉咙灌下去我可吃不消,这不是一小杯茶,可是一大碗药。
      “还没懂?”胤禛的手倒也没停,还是在追逐我的药碗。
      “没懂!”我连那个什么索额图的大名都没听过,怎么可能听得懂你说的乱七八糟的。“别抢,药要洒了。”两滴药汁泼了出来,烫的我忍不住大叫。
      “那你自己喝。”胤禛被我突然吼的一懵,又靠着靠枕坐了回去“索额图和太子的关系有点像以前明珠和大哥的关系,所谓在其位谋其事,这种可以借势打压大哥的势力的事情,也许太子自持高傲是不屑做的,可太子的门人是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而二哥从来都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下头门人几次三番劝他那么做,他就也一定会去做了。”他说着又停下来看我手里的药碗,我赶紧端起来架到嘴边,作势要喝。
      “所以我只要装作不在意的跟索额图提及大哥那日刻意而为的事情,他们自然而然会往大哥的用意去想,而后去做让大哥不得意的那一面的事情。”
      “真高明,我还以为你和十三阿哥去求了太子呢,居然就这么轻松?害得我还以为自己欠了太子一个人情。”苦的要命,这东西怎么可能下的了肚子,去火的药有必要加那么多黄连么?
      胤禛点了点头道“变聪明了,快点喝药,多吃点黄连,保证你脑子更好使。”
      歪理!大大的仰头喝下一口,一时间觉得自己整个脸都在抽搐。
      “对了,琏主子是谁?”
      “嗯?见过了?”
      “隔着花墙瞥见的,真是个美人儿呢。”
      “噢,”胤禛点了下头,没什么表情的盯着我的药碗“钮钴禄·瑷琏,我侧福晋。”
      “咳,咳,咳……”咳死我算了,我忍不住抬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定定的看了眼胤禛,好一个老牛吃嫩草。
      “再把药吐出来我就叫如儿去重煎一副给你。”他倒以为我是故意把药弄洒了的。我有些无力的垂下头,小声嘀咕“又不是故意的。”
      “那就快喝完。”
      “嗯。”我端着碗,又看了一眼花墙那头,已是点了灯,人影幢幢的,不见伊人。又低头看着药碗里一圈一圈漾着波纹的自己的倒映,心下舒了口气。幸亏胤禩没有娶我,否则从别人的眼里看过去,一定也像瑷琏和胤禛这样的不协调。虽然我知道我早就是十八岁的心了,可是我的样子还依旧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又细细的看了一眼药碗里的自己,没等胤禛再催我,大大的仰头一口饮尽剩下的药汁。
      还好还好,我不会让人瞧了笑话。
      可是嘴里面苦苦的,怎么会连心里也微微的有些苦了呢。
      “喝个药都要哭?”
      “我乐意……”
      是,我乐意,我乐意自饮黄连,但是我要在喝完所有药等自己好起来的时候,彻底的把那个人从自己的生命里摒弃出去。
      就这样想着,我在自己的头上蒙上被子,看不见灯火,也听不见胤禛离去的脚步声。只是很小声的对自己说了那一句。
      再见了,我梦中的白马王子。

      这是一夜好梦,之所以是好梦,是因为我梦到久违的妈妈,她说……
      没有谁,生来就是坏人。
      “醒了?”
      “嗯。”
      可惜醒来就是另一个恶梦的开始,尤其是当我发现早有人严阵以待的准备了一碗黄连汤等着喂我的时候。
      经过好几天的挣扎,我已经彻底放弃了反抗,乖乖端起药碗英勇就义。砸了砸苦的发麻的嘴,转头看看窗外还没亮透的太阳,是了,我可耽搁不起这位爷上朝的时辰。
      “中午的药自己吃,今天十四公主合亲,我没空回来盯着你,不许给我多出花样。”
      我有些默然,就是今天了?本来应该我被“发配充婚”的日子,我呆呆的看着胤禛拿着空药碗走出去,胤禩要害大阿哥,大阿哥要反击,可是从头到尾,被放在刀俎之下的都不是他们自己。那日见得十四公主,也只是比我虚长几岁的样子,说不上国色天香或是天真烂漫,可终究是个女子。是女子,谁人心里没有一个对爱的信仰,一个寄往良人的梦。我不知道此刻待嫁的她会不会哭,但是我知道,她的梦也醒了,她会怨她的两位皇兄么?还是会怨我没有倾国倾城呢?
      一切无从而知,我只知道,这场残酷的厮杀里头,站在决斗场里的从来都只有我和她,我不想死去,所以她就必须死去。
      没有谁,生来就是坏人……
      再望一眼窗外灰白的天,初春的太阳升的晚,一切还都安静的很。我知道,这是一个只有坏人才能活下去的世界,而我还不想那么早就在这场生存的角逐里缴械投降。
      我支起窗户,看见廊子下胤禛的背影,青衫补服彰显着他在官场的地位。我不由出声唤他:“四哥哥……”
      他收住步子转身“嗯?”
      胤禛,你够坏么?你要是足够混蛋的话,就收我为徒吧。
      “没事……”可惜,勇气不够,我把自己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随意扯了句“天还凉,多穿件衣服。”
      “知道了,你把窗关上。”胤禛的表情有些奇怪,声音却还是一如平常。我按他说的关上窗,却舍不得把头从窗框上挪开,就这么倚着窗,静静的听外头他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眼泪有点不争气,有点没有来由,有点乱七八糟的爬出眼眶。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会鼓起勇气,和自己熟悉的那个林娴say goodbye,到时候,我一定不会再哭。可是,如果林娴消失了,那么我是谁?如果林娴消失了,那么我会怎样?如果林娴消失了,他还会很疼很疼我吗……
      我胡乱的扯起被角抹眼泪,有点不知所措,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胤禵?是因为四阿哥府太寂寞了,所以才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总是把我从寂寞里拉出来的人吧。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其实我很讨厌自己,尤其是这像个鸵鸟似的自己。可是有些事情,谁都知道,哪怕鸵鸟把自己的脑袋埋的再深,也会知道。
      十四公主合亲和十四阿哥大婚,其实是同一天。
      到了晚上掌灯的时候,我有点感激的看了一眼如儿,也有点感激的看了一眼碗里的药汁,感谢老天爷,让我装病得天花出不了门。我想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豪爽的把药一口喝干净,我把药碗还给如儿,偷偷打开窗子看着隔苑,难得那么安静。还记得下午整个四阿哥府都热闹的紧,女眷们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大约都是为了晚上去赴胤禵的婚筵而准备吧,难得能出门的日子,想来那些福晋们也不会舍得放弃这个可以争奇斗艳的机会。我侧了个身,盖上被子。也不知道姑姑今天是不是特别的开心,也不知道胤禵的府上今天会是什么光景,也不知道那完颜格格是不是真的很漂亮,也不知道胤禵是不是又会笑的嚣张又豪放的跟十阿哥拼酒。
      真讨厌,府里的主子们都出去了,那烧火的可不是在偷懒?这床被子,越睡越冷。
      又在床上打了两个滚,不成,赖了一天,一点睡意都没有,于是随手拽了件外衣披着,不顾如儿“嗯嗯啊啊”的给我比手画脚,反身出了门,来到院子里。
      其实一点风也没有。
      可如儿还是不停的拽我,想让我回房间去,想来也是个被胤禛训服帖的下人,我心里有些好笑,随着她拉拉扯扯的又回到门边,她刚待要请我进去,我却突然来了心思,反手一拉把她推进房里,顺带拉上门。随手自挽起的头发上拔下一支簪子插在门把上,这才退开一步。
      “如儿,别撞。这簪子是姑姑赐给我的,弄断了你可怎么赔?”
      是,我把她关起来了。用一根其实并不很牢靠也并不贵重的簪子,就把如儿关了起来,理由只在于我是主而她是仆。抬头看看今夜的月亮,正是满月,低头想想,我有多久没有对别人自称“奴婢”感到惶恐了呢,是习惯了吗,还是已经麻木了。
      重新站到院子里,回头,是听不见如儿隔着门的“嗯嗯”的声音了,没有风的院子显得格外的安静,月亮的四周也没一丝云彩,难怪说今儿是婚嫁的好日,想来胤禵府上照着这么一轮圆润的月亮,那才是真个儿的应景。想来……十四公主合亲路上照着的这轮月亮,又是一番什么光景……
      突然听得后头窗子被打开的声音,如儿不会是想从窗子里翻出来吧,转身看过去,就见她开着窗子朝我直挥手,确实,想来她也不会敢在这四阿哥府里头翻窗子的。
      “如儿,安静点,你再闹我,等下你们四爷回来我就跟他说你对我不敬,让他找人把你绑起来一顿好打。”我眯起些眼睛瞧她,依这个样子说这种话,我看起来应该很坏,她也果然被我吓的一愣,呆在窗前不敢吱声,可脸是还是难掩焦急。我不管她,径自抬头看着且近且远的月亮,心下暗自冷笑,其实胤禛回来看到这情形的话是不可能打如儿的,倒是很可能把我捆起来狠狠的揍一顿,又再转念一想估计也不会,大约会再拿来些女戒女训之类的叫我抄个十几二十卷倒是真的。如儿到底是如儿,不像宫里的宫女,这点心思都想不透。
      仰着脖子胡思乱想,我想我是有点羡慕如儿的,如果我一开始来到清朝,进入的身体是这样一个婢女的话,每天老老实实的吃饭,当差,每个月拿些例银,再找机会回家,其实也不错,虽然奴性大了点,自尊少了点,但比起罡风凛冽的皇宫,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还是这个无风有月的院子更让人有安全感。
      “药不吃,衣服又穿那么少就出来吹风,是不是不想病好起来,不想回宫了?”
      咿?胤禛回来的这么早,隔壁苑子的灯都还没点呢。
      “说对了一半。”不想回宫,当然,也不是说想赖在你家里。
      “进去。”胤禛挑了挑眉,虽然没点灯,但是月色太过明亮,他脸上的细节还是一样的清晰深刻。
      “不要。”就当是我任性撒娇好了。
      “进不进去?”
      “打死不进。”
      “你再说一遍。”这位仁兄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当然,我自己也没想到,就是骨子里的叛逆这会正是发作,停也停不了。
      “你打死我吧。”我仰起头,闭上眼睛,故意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色。
      我就这样闭着眼睛等了很久,身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半晌过去,当我想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觉得什么东西铺天盖地的批了下来。
      “留着你的命,现在还不想冻死你。”
      扯下丢在我头上的外袍,我朝着这宅子的主人微微一笑。原来胤禛也吃这一套啊,以后多任性撒娇试试。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吧,那以后撒娇不找你。我抬起头,当着他已不存在一般,继续看我的月亮,想我的心思,却微微的觉得胤禛身上飘来一股酒的味道,想必是胤禵的婚宴上小酌了几杯。
      真恶心,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不想却又落进他眼里。
      “不舒服?”
      “一点点。”我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不想让他看出我的情绪“别叫我进去,不是身子不舒服。”转了个身面对那面精致的花墙,这才放下手来“是心里头。”
      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正当我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才又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刻意压下了嗓子似的,很低,很沉。
      “有心事?”
      我没有转身,默认的点了点头,却不由自主的抬手轻轻的摩挲着花墙上的镂空花纹,粗糙且冰凉的触感,很陌生。
      “四哥哥,你说这月亮,能不能照到十四公主送嫁的路上。”
      我的声音平凉的让我自己惊讶。
      “大约是可以。”
      一样的月下两个不一样的命运,不知是谁交错了谁的人生剧本,缘何?
      “也不知那送嫁的队伍走到哪了,进了草原了吗?”
      “怎么可能,才一天功夫。”
      是啊,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再让自己的人生剧本由人随意的篡改剧情。
      我猛的转过身,深深的盯着胤禛的眼瞳,一瞬间好多双眼睛飞似的在脑海里飘过,我扬起嘴角,尽我所能的妩媚一笑。
      “四哥哥,如果你是克什尔汗的话……”我把笑意加的更深更浓,也让自己的嗓子更加甜腻“你觉得,为我倾国倾城,值得?”
      这样的话送出口中,我的心几乎也快要从嘴里跳出来,这种感觉,就是勇气?
      我仰着头等待他的回答,他也一样的看着我,是在评估我的价值么,还是在计算我的用意?不过无论怎样,我都喜欢,也许他不是我要找的那双眼睛,但是有一点我能肯定,从胤禛的眼睛里,我能学到控制自己人生的能力。
      胤禛的眼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好一阵,又瞥了一眼我身边的花墙,他的唇角突然浅浅的弯起,言轻但声清。
      “值得!”
      好!我要的就是这一个值得的人。我想我此刻脸上的笑意一定是灿烂的不行,否则他也不会露出那种有些迷惑的眼神吧,谁让现在的我不像我。
      不过,我要他让以后的我不是我。思及此,我脸上笑意不减,手却以极快的速度伸了出去,拉住胤禛的衣襟,又是一笑,旋即欺身而上揽住他的脖子,狠狠的贴上他的嘴唇。
      这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也许我有点笨拙,甚至还听到牙齿磕在一起发出“嗒”的一声,但是无妨,我不是接吻的高手,有人是。唇舌相触的感觉,这就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三个吻,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没有闭上眼睛的吻,笑意应该还残存在我的眼里,但是大约,会显得有点悲凉,因为我自己知道,这一吻,于情爱无关。
      胤禛,歃血为盟吧。
      “唔!”
      我张开嘴,在他即将抽离的下唇上用力的咬下去,血的味道冲淡了他嘴里原有的那些酒的味道,反而让我觉得有一丝甜的感觉。
      “这是做什么?”胤禛吃痛的推开我,眼神里有些疑惑有些恼怒。我没理他,趁势转身快步走向我的房门,推开门的同时才回过头向他。
      “谁叫你老把我关在里头还逼我喝那么苦的药,”我抬手伸出食指,轻按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有个东西,叫报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歃血为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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