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棠之上》静之泽

17、暂居与他处

　　天微微亮，落溪在缕缕的寒香中醒来，她刚睁开眼，就看到头上金丝绣边的玉白纱帐，还有一串一串晕红的流苏坠子，再起身，看到一袭绣有大朵木槿花纹的柔软锦衾，轻盈暖和的覆盖在自己的身上。

　　环视周边，三间房屋并无隔断，只有卧房和外面的空间是由珠帘相隔，离榻前几步之远的地方，暖炉散发的火光还在温暖释放，卧房靠近窗棂的花梨木妆台上放着一个红漆牡丹的首饰盒、一副椭圆的菱花铜镜，一支翠兰珠钗、一对红翡翠镶金耳环，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周边墙上的那些名人字画，落溪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昨日夜里过来，倦意太重进来找到榻倒头就睡，竟不曾仔细瞧过这司徒府嫡长女院里的客房竟也是这般奢华。

　　神识刚清醒，担心子竹去了哪里，垂下眼帘就看到伏在紫檀木榻边睡着的子竹。
　　“子竹，子竹”落溪轻声低唤。但是子竹还是保持自己那沉迷的睡姿“哼”了一声，又呼呼睡去了，大概是放置了暖炉的原因，子竹的脸上红扑扑的，当真可爱。
　　落溪玩心上来，从花子竹头上扯下半根头发，拈成交叉细麻状，从子竹的耳边轻轻探进去，这种难耐的痒可曾拜花子竹所赐过，今日倒要让她本人也感受感受，奈何花子竹睡得太沉，觉得太痒挠了挠耳边，“哎呀，好痒，烦死了”喊了了一声又睡了。

　　在门口守着的婢女听见了屋子里的声音，紧跟着小碎步就来到了床前，带着温柔甜美的嗓音恭敬地说到：“姑娘醒了，想吃点什么？还是先喝点水？”
　　“喔，多谢，不用了。”落溪笑答。

　　婢女看着落溪从榻上坐起来，挪到边沿，便赶紧上前将一双干净崭新的绣鞋子放在紫檀木脚榻之上。
　　“有劳姑娘了，还是，还是，我自己来吧。”落溪第一次被人这样服侍，难免有些不习惯。紧接着她看向地上那双崭新的珍珠绣鞋，应该价值不菲，她抬头礼貌笑道：“再次劳烦娘子，将我自己原来的鞋子拿过来吧。”

　　婢女微笑着不说话，恭敬地站在原处，落溪有些尴尬又无奈地笑了笑，心想着是不是自己说话不够清楚，于是提高声音说道：“请问我原来的鞋子在哪里？”

　　婢女还没有说话，只听见髙汐蓁如百灵鸟儿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扔掉了。旧鞋子扔掉了，以后就穿新的，衣服也穿新的。”
　　落溪坐在榻边，听到髙汐蓁的声音，只得穿起地上的鞋子就往外走。下床才发现，自己身上昨日的衣服也已经不见踪影，只穿着一套雪白的里衣，落溪暗叹一声不太好，双臂自然地环抱起自己。

　　髙汐蓁此时已经愉快地进屋了，她换去了昨日的男子装扮，身穿一套粉紫色绣丝长裙，外套一件菊纹绢纱罩衫，显得娇小可人，头上插了一支梨花镶珠银簪，很是别致，圆润的耳垂下一对红珊瑚耳环更添俏皮可爱。

　　落溪看着眼前欢喜烂漫的人，和自己年纪相仿，但是人家每日爹娘在侧，泡在蜜罐里，自己刀剑上打滚，狂野里遛马，心里说不清的感觉，只是对着髙汐蓁微笑。

　　因为人的微笑有时候可以表示开心，有时候表示欣慰，有时候表示酸涩，有时候却表示欲盖弥彰的伤感。落溪说不清楚此刻她的微笑究竟代表什么心境，但绝对不是嫉妒。

　　“起来了，身上的伤眼下还疼吗？”髙汐蓁上前一步，眼睛如天上的弯月。
　　“多谢小姐挂心，小姐府上的医官果真是妙手回春，身上的伤好多了。”落溪礼貌回应。

　　“以后，不许你跟我见外，经历过昨日的事，你就是我髙汐蓁的朋友，以后叫我汐蓁，不，像我家里人叫我蓁蓁就可以了。”髙汐蓁两手拉起落溪环抱自己的双臂，眨着杏眼怒嗔道。
　　接着又道：“昨日府里的医官也说了，如果不是你之前服下的药丸，估计会失血过多，心肌受损，所以你是自己帮了自己呢。”
　　落溪暗叹姑姑的药丸还真是管用。

　　落溪微笑着抽出自己的双手，“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小姐..”看到高汐蓁蹙眉，接着道：“谢谢汐蓁...蓁蓁。只是落溪乃人间浮萍，你是人中之凤，作朋友不敢当。”

　　“在我心里，和你没有什么凤不凤、萍不萍的计较，你昨日不顾自己的性命救我脱离险境，这份恩情难道抵不过位分之别吗？”髙汐蓁应该是了解了一点落溪的倔强固执和顾虑，说着说着还直跺脚了，鞋子上的珠穗晃啷作响。

　　落溪没有说话，她看似倔强，其实内心总是会因为别人的真诚和恳挚改变自己的坚持，特别是面对当下如此热络真挚的高汐蓁。于是她低垂自己的眼眸，长长翘起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了弯弯的暗影，轻如蝶羽，颔首已示暗许。

　　髙汐蓁看到她没再说话：“从今以后，你不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妹妹，我有的一切，可以随你拿取！”。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你才是妹妹呢？”落溪倏忽抬头，针对年龄之说，格外较真，总不想被别人当做弱小的妹妹照顾了。

　　“我今年十七岁，难不能你十八了？那怎么还不嫁人呢？”髙汐蓁看到落溪缓和的口吻，又拉起她的手就开始胡说八道，要逗乐落溪，笑声如银铃般格外好听。

　　落溪没有过这样的闺中交流，被髙汐蓁说话的天然羞红了脸，从髙汐蓁的手中挣脱了自己的手臂，转过身去，说了一句：“我也快十七，妹妹也还好，你的姐姐可做不得，还不得整日被你奚落取笑？”

　　话语交替间，落溪的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缓缓升起，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和人相处可以是这种感觉，有些安心温暖，也有随意舒服，但是她忽地却记得姑姑说过的话，离开她，任何人任何话都只能信一半，她随即不自觉地敛容了些。

　　“那你可是答应了的，从今往后，我们可是一家人了。”髙汐蓁又过来道，拉过落溪，带她走过来看着屋里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以后再见外，我定不饶你。”

　　落溪道：“我这伤好多了，今日就得离开。”

　　高汐蓁不可思议地带着薄怒道：“你这么重的伤，你要离开？我见过的女子中，但凡热水烫到脚了，就要躺着歇上半个月，你这伤，你...你...你竟然要离开？你还是一个女孩子吗你，你要学会爱自己！你说，你说什么事这么着急，我倒要听听！对了，去芳悦阁买东西？听曲？不急于这一时，我告诉你啊，你可不能走，把伤养个一个两个月再说！”

　　高汐瑧语气强烈，又充满关怀，叽叽喳喳的一口气说了不少，惊得落溪倒是不敢再提了，落溪从高汐蓁的话里，莫名听出了女孩子就不应该受伤的意思。那不受伤，就不应该有武功？没有武功就不会学武艺？没有武艺，就不要有师傅？没有师傅怎么生活？她没有师傅可不能生活。难道自己这十多年跟着师傅，活得都不是一个女子？她暂时也搞不清楚皇都的女子都是怎么过活的，只得顺着高汐蓁的话吊儿郎当的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接下来怎么办。

　　高汐蓁激动的话语可是惊醒了花子竹，“花姐姐，伤，花姐姐，受伤了，花姐姐？”子竹睡眼惺忪，睡梦中语无伦次，还记得花落溪的伤。
　　落溪看着守在自己榻前一夜的花子竹，满眼都是心疼，坐在她身边，轻柔地捏了捏花子竹的脸蛋，看着她憨态可掬的模样，“姐姐好着呢。”
　　高汐蓁近前低声道：“昨晚你倒头就睡，我让她去睡，下人守着，她怎么都不肯，就坐在榻边，一会给你把把脉，一会摸摸你额头，当真是关心呢。”

　　落溪笑着为子竹拢去额前的碎发，“她跟我一起长大，我记事起，她就是我最亲密的玩伴，她不能没有我。”她记得那日，她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她从隆冬寒霜中醒来后没多久，姑姑就把子竹带到她面前，“你叫花落溪，她叫花子竹，以后由她天天陪着你。”这记忆那么遥远又那么茫然，就像那场茫茫大雪，遮盖了来时路。

　　“真羡慕她，从小都可以成为你的好玩伴，”高汐蓁的喟叹，拉回了神思游走的落溪，“我有一个姐姐，她对我很好很好，可是总是跟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落溪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也说不出来，她年长我两岁，可是全皇都最有名的大才女，又生得温良贤淑，对我也疼爱有加，可是她...许是我不知足罢。”高汐蓁摇了摇头。

　　落溪也不便再问。人总是这样吧，自己拥有的都是别人羡慕的，岂不知回头望去，自己的拥有也是被别人仰望和羡慕着，只是自己的幸福总是在别人的眼里，自己的眼里藏着别人的拥有，所以世人都不容易过的开心。

　　“你先歇着，我爹快下朝了，我要让他赶紧帮我查查是谁想害本小姐！”高汐蓁的怒意随之而来，确实，一个高门贵女，前途正如郎朗明日无可比拟，谁会想让生命被莫名威胁？落溪还搞不清楚到底此刻究竟为谁而来，估计也无从下手，先随他们查去吧。

　　待高汐蓁走后，天际朝云红遍东方，那璀璨如金的光芒即将散漫全地，窗外那一朵朵被夜里寒霜凌虐的菊花，正在等待温暖的照耀。

　　落溪顿时肃容，叫醒子竹，为她擦把脸，待她清醒后，道：“子竹，我身上有伤，今日若强行出门，有所不便，你先去芳悦阁，见到管事的，就说‘梅花要开了’五个字，看对方反应，对方若说“何时开”，你就说‘花落碧溪’，对方回曰‘落梅映雪’，那么就对了。若好信任，就将我现下情况告知与她，也将姑姑的情况和安排带回来。”

　　花子竹一看落溪认真的表情，知道这事严肃不可轻忽，便郑重地点了点头，将那两句话，轻声认真地复述了两遍，确认记熟悉了，准备出发。
　　倏忽，落溪记起来什么，从屋里找到自己的衣服，将藏在衣服上的钱袋给了花子竹：“这里有二百两，如果是自己人，让那里管事的，再给你四百两，去马市将玲珑赎回。早些回来告诉我，注意安全。“花子竹乖乖地点头出门了，落溪一个人坐在窗台暗暗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