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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五篇第五章 梦亦如烟 ...

  •   十一月辛亥,徭贼吴天保率众六万掠全州。是岁,灾异迭见,盗贼蜂起,监察御史李大人谏言说:祖训向来不可以让高丽女子做正宫娘娘,但是当今陛下忘却祖训,如今“灾异屡起,河决地震,盗贼滋蔓,皆阴盛阳微之象,乞仍降为妃,庶几三辰奠位,灾异可息”。
      对于李大人认为我一届女流可以挽救灾异,平息地震,杜绝盗贼的说辞我不置可否,毕竟这是在夸我呀,可是庚申君不听劝当即翻了脸,乃至后来的宰相贺大人,也不过是因了我一句贬毁的话而被皇帝贬往西藏,旋即赐死,一时之间我再也不敢多生是非。
      正十八年,京城忽然□□横行,资正院使朴不花大人奉了我的命为灾民布施米粥,大荒之年死者甚多,看得我心眼子坠得慌,于是又命朴大人在京都十一门专门购置坟冢,埋葬了死者遗骼十余万,最后又广请高僧建水陆大会超度亡灵。主持超度的是高僧逆川法师,我当时表示想跟其他僧众、居士一同超度亡灵,逆川法师没有同意我的要求,他建议我还是多关注下民生的疾苦,以我的能力会帮助更多的人。
      逆川法师曾赠予我一本《金刚经》,建议我平日闲暇时写写念念。《金刚经》我听说过,当年的雍正皇帝就是修的这部经,可是我对另外一部经更感兴趣,就问:“因何不给我部《妙法莲华经》学学?”
      之所以想学《妙法莲华经》是因为我朝有一位和尚,他每天诵念一部法华经,从经上他得知书写这部经的功德是不可思量的,就开始恭恭敬敬的抄写经文,直至抄完了整部法华经。当他写完这部经时正是冬天,就在他把笔放到水里泡洗的时候,水里忽然冒出一朵冰莲花,这朵冰莲花越长越高,越长越大。于是他就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冰莲和尚,这件事情当时很多人看见,遂也便传到了我的耳朵。我由此对《妙法莲华经》情有独钟。
      关于冰莲和尚和《妙法莲华经》逆川法师没有说太多,他只是对我讲每个人的宿世因缘不同,根基也不同,而我同《金刚经》缘分独特,正所谓的“万法平等,无有高下,应机者妙”,让我不要有分别执着之心。因了逆川法师这一说,我便也放下了内心的执念,认真的看起了《金刚经》。
      那一日高僧们在水陆大会上超度亡灵,而我则在宗庙前一身素衣虔诚祷告,次日起来头有些昏沉,行走无力,也便懒得描龙画凤,白净着一张脸就出现在朴不花大人的面前。
      朴大人看到我的一瞬有些失神,似乎也是为了配合他的失神,身边的许多人都失神了,等到我听到有人喊:“风,大风,速速进内院!”,我已经被资正院使朴大人一把给拽进了屋中。我的头不经意便靠在了他急速起落的胸膛之上。那里面,噗通噗通的,跳动的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妖异的能量,让我喘息间升腾起一种锥心的疼痛。
      *****
      大都,龙卷风过境,房屋楼舍被摧毁严重。
      我听着外面重物撞击房舍的响声,一掌推开朴大人,欲出去查看究竟。在这档口,朴大人很不合作的挡在了我的身前。我看不清楚他的面目,只听到他说:“不要去,危险。”
      “不,我要去,我要出去。”
      资正院使朴大人依旧正正的站在我的身前,没有放行之意。他语中悲伤:“在高丽的时候,虽然知道我们的身份和地位不同,没可能在一起,但是我一直在心中喜欢着你。如今,如今我成了太监,连偷偷喜欢你的权利都丧失了。这样的我,有着这样的勇气恳请你不要出去。”
      虽然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听到太监两个字还是烧灼得我的五脏六腑万分熬煎,我低声吼道:“别跟我提这些,哪个又非要你进宫做什么宦官!哪个不欢喜你娶妻生子福寿绵延!”说罢,哭着攀上了他的脖颈。朴家的哥哥啊,你可知,这样的你对于今时风光无限的我又是怎样的一块心病。
      轰隆!屋门被踹开的时候,我跟朴不花大人正哭得畅快,门外一个人却是黑了脸。
      庚申君看着我们抱在一起,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应该装作失明走进屋来,还是愤然转身离去。最终他选择了无声以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只是不眨眼的看着我,和我身边的朴不花大人。我心下知道庚申君一准是看到大风过境,担心我的安危方始赶来的,可是,现在大风倒是过去了,庚申君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打算放过我。
      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半晌静默,庚申君涩涩开口道:“你没事就好。”转身离去。
      *****
      皇后失宠了,这是宫内斗争的新动向。皇帝有新宠了,据说赏了养心阁。如是,漫天的小道消息我也是听闻了的,可是却只能苦笑。自从上次被庚申君撞见我跟朴不花大人有“肌肤之亲”,帝怒而疏之,两月来连影子都不让我见上一见。连带着朴不花大人也因为我受牵连,被劾黜。
      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小心眼的当朝皇帝始终不肯给我和解的机会,还三不五时的在我面前跟新宠妃秀甜蜜,有些时候我都搞不懂到底他是在逢场作戏刺激我,还是已经逢场作戏戏出了感情不自知。
      放下庚申君不谈,不管以后如何,总归是不好再同朴不花见面了。于是,我拎了一壶酒去找朴不花,想着要跟他说:我这一世只为“了结”所有缘分而来,而我和你,我们之间,缘尽如此。
      没想到,被劾黜的资正院使朴大人早就已经开喝,庭中堆满了空酒罐子,一股浓重的酒气压抑在小小的八角凉亭中。
      我站在朴不花的身旁,拎着那一壶他最喜欢喝的酒,而他则是一径地闷头狂饮,满脸的红艳之色。
      “为什么非要了缘呢?世世在六道里轮回,有什么不好?今个儿在人道,漂亮的女子挨个捏捏;明个儿在天道,各个仙姑逐个掐掐;后天进地狱,进油锅炸一炸。那千奇百怪的各种滋味都尝一尝,蛮好蛮好。”朴不花一反常态,言语轻佻,对于我的“了缘”一说,相当的不赞同。
      “罢了,不去琢磨美女了……”朴不花将酒杯一放,满脸的迷蒙,“下辈子,还是做只鸟儿吧,无忧无虑的。”
      我低垂着眼,无话可说,这辈子就算给他百八千的姑娘在身边,他也断然是无法捏掐敲打的,反而会更加难过吧。
      我将逆川法师赠予的那本《金刚经》掏出,递到已经醉醺醺的朴不花面前。“我第一次念此经就停不下来,一口气念完后,宫女们都被我强大的气场震得浑身酥麻,最奇的是我没念多久就能背诵。不花哥哥,你,也可以照着念念。至少能够阳气充足,连睡眠都要比原来香甜许多。”
      朴不花接过《金刚经》,放在一旁,没等坐稳,“哐当”一声就倒在了桌旁,连带着将一壶好酒给打翻,生生糟蹋了。
      醉意沉沉的他抱着凳子腿,喃喃的道:“下辈子,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
      庚申君忽然也对佛法起了兴致。
      宫中有个叫哈麻的宿卫,口才出众,深得庚申君的崇信。哈麻暗中推荐了一人教他修习所谓的密宗佛法,其实就是一群男女赤着身体,集体瞎胡闹。如此荒淫之术,偏偏庚申君又极为着迷,整日沉溺其中。
      在哈麻的建议下,庚申君还从民间搜罗才貌双全、能歌善舞的女子进宫,“长歌大舞,自暮达旦”。他还十分欣赏以三圣奴、妙乐奴、文殊奴等十六个美艳绝伦的宫女表演的《十六天魔舞》。这十六个选出来的宫女装扮成菩萨模样,身披缨络,头戴佛冠,赤脚露脐,按照河西礼佛的曲子表演摆臀扭胯的天魔舞。她们手势万千,双臂左右开合,塑造神、佛的各种姿态,充满佛教的神秘色彩,却又体态婀娜,舞姿媚人,是一种“诱惑舞”。每次演出,又有十几个宫女组成乐队,按舞奏乐,观者心摇神荡。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庚申君热衷所谓的“密宗”佛法,走火入魔,王朝的命运岌岌可危。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大元朝的将来,我同儿子亦即当今的太子密谋夺权。
      密谋的一切终究是失败了,庚申君对我没有一句抱怨,甚至还让我牢牢稳坐主母的宝座。只不过,他要我跟着去了避暑山庄穆清阁,他要我看着妖娆非常的芳妃喂他吃葡萄,他要我面对着行宫中的四面侍女雕像好好思过,然后他将全部的怒气撒在了参与密谋的朴不花身上。
      有那么一刻,我差点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个被打入冷宫的嫔妃,也约莫着能够理解当初那个伯颜忽都皇后的心境了。盛极一时,宠极一时,权倾一时,明知这一切不过如戏似梦,只是为何,会这样的寂寞呢?
      庚申君越来越沉迷在温柔乡中不理朝政,这是我对他的评价。让我心痛的评价。可是,他一边惶惶然三不五时担忧“和尚要来夺我的权,要杀过来了。”一边继续日日睡在那个养心阁,不把曾经做过和尚的朱元璋当成事。于是,朝堂之上内部纷争不息,朝堂外,强敌的铁蹄踏来的时间也便愈来愈近了。
      正二十八年正月,朱元璋建立了明朝,同年派遣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率师二十五万北上灭元。没错,就是灭我现在身处的这个朝堂这个元。
      我家小胖子庚申君很有骨气的集合后妃家眷,半夜开始北逃上都,上都开平远在内蒙古,既然是逃亡,自然是丧家之犬,一路艰辛一路惶惶不安,很快,元灭了。
      末代元帝小胖子庚申君一点也不难过,只是说:“没事就好”。
      显然,朱元璋这老小子并不想放过我们,很快,他又出师进攻开平,于是,我家小胖子又很麻利的带着全家老小逃到应昌。庚申君只知道一味的逃,而我却不喜欢做丧家犬,我穷尽最后的精英只为了拼死一搏扭转乾坤,只可惜,我忘记把失败两个字计算进去。当时,徐达和常遇春这两位都想活捉我,尤其是徐达徐元帅,他用重重的军士将我围困,非要毫发无伤的给我留口气儿,我知道自己终将抵抗不了被擒的命运,就留了个纸条给贴身侍卫,纸上写有九字:已失败,在王城,不要来。
      再不久,我在皇都得到消息,说我家小胖子在逃亡路上英年早逝了,而曾经的正宫娘娘奇皇太后我老人家“不知所踪”。
      话说我并不是自愿回到皇都,毕竟,逃都逃了,没必要又逃回皇城脚下,何况我这倾国倾城的脸也总是有些招摇。实在是,实在是被人给抓回的皇城。
      这一世,庚申君同我越走越远,最终形同陌路,而我却在战乱之中被才兼文武世无双叱咤风云的名将徐达给逮到了。
      其实,他不过是前世种下的一个缘而已。前世的徐达因为家中老母病重做了逃兵,命歹的偏又赶上圣驾亲临,是我将自己的披风大氅裹了他的“尸首”,方才蒙混过去。
      这一世,果然是来“报恩”的。
      想来我的年岁已经不小了,竟然还是怀了胎,只是,食物中被人偷下了滑胎的药石,已经成型的胎儿,摸起来已经有五个月大,胎死腹中。即使知道胎儿已经死了,可是面上波澜不惊,轻轻的又再次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接下来……开始嘶吼……
      虽然嘶吼,依然不减雍容华贵,虽然嘶吼,依然清丽逼人,老美人我吼起来还是很犀利的。
      哗啦啦!左右涌上来许多侍女,他们怕我吼坏了身子,不好跟主子交代,很温柔的拉拽阻,我“挟持”着一名拽着我袖子的侍女,身姿曼妙的往前冲,声音不大,却绝对有怒意:“这回你们满意了,你们开心了吧?!”
      先是掉了胎儿,又经次一闹,我的身体极度的疲倦,夜半,我在困倦之中沉沉睡去。梦中有大水将我包围,我双手合掌,自然而然的念诵起金刚经,瞬息之间便有了一种特别通彻的感觉,一股强大的能量贯注了全身,当大水淹至我的颈部,即将要将我整个人淹没的时候,我浑身爆发出一种极其强悍的光晕,那些包围我的水体被硬生生地推开,一波波向外扩散,而我站在那个“光圈”的正中,安然无恙。
      万境由心。乱了心,一切乱。梦魔由此出。感恩逆川法师,如果不是有他传授的这《金刚经》,也许我还要被困梦中,无法得出。
      那一日,梦醒后,我跪在佛堂的圣像前,泪如雨下:“观世音菩萨,来世就是做您净瓶中的一滴水,杨柳枝上的一片叶子,弟子都不再入凡尘,绝离轮回。”
      仿佛便听到菩萨慈悲的声音:人人都有说不清的苦,外面看着光鲜。明明是声音但是感觉又是字,“看着光鲜”四字还泛着金光。再一闭眼,又是那个声音空灵地传来:好几辈子都这样过来,感同身受。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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