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流而下》雾策

7、向前

　　“这样啊。”
　　林深深最开始认识陈慎之的时候，是在曲婷组织的学霸提升班上。林深深其他科目都比较均衡，只有英语不是很好，也参加了。那个班是曲婷为了培养自己班上偏科的学霸开的，只有七八个人，一周上一次课，不收取任何费用。
　　当时她还纳闷，为什么一班的陈慎之也会出现在那里。
　　这么一看，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十点三十分，体育委员吴盛和班长顾景带着东西准时到达，一行人出发去医院。

　　护士正好要给曲婷的隔壁床换药，于是引他们走到病房。一进门，林深深等人就看到靠在床上休息的曲婷。

　　曲婷没有化妆，像换了个人，干瘪、瘦削、疲惫。
　　她眼下乌青，脸上也没有多少血色，这个年纪该有的皱纹终于全部显现。

　　顾晶上前，把一大束鲜花双手递过去，吴盛则把一箱牛奶和一篮子水果轻轻放在床头柜。

　　让曲婷意外的是，除了班长、自己的侄子、往常一直热心的体育委员，前几天才因为学习退步被她批评的林深深和魏瑶瑶竟然也来了。

　　她俩不是一直关系不好吗？

　　家长已经组团来探望过一次，没想到自己的学生还能自发组织来看她。曲婷觉得心头一热，表情也变得和缓。

　　曲婷问了这几天班上的情况，又挨个关心了除陈慎之以外在场同学的学习进度。

　　病房里偶尔传来笑声，气氛融洽。

　　最后，班长留意到曲婷的疲惫，代表众人主动提出回家，让曲老师好好休息。

　　“谢谢你们，心意我就领了，东西还是带回去吧，你们吃。”曲婷说。
　　她只留下花，嘱咐学生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班长和体育委员下午还要去同一个机构补课，于是只剩林深深、魏瑶瑶和陈慎之三人。
　　虽然魏大小姐很不甘心，但是家里已经让司机开车来医院接她，只得乖乖回去。

　　只有林深深和陈慎之一起坐地铁回学校。

　　气氛很尴尬，不过好在陈慎之不是那种惜字如金的人。他适时开口打破沉默，给林深深讲曲婷的故事。

　　故事其实很简单。曲婷农村出身，有一个弟弟，从小成绩优异，被寄予厚望，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可是后来，他沉迷游戏，成绩一落千丈，爸妈哭着去网吧求他也无济于事，甚至高考前夕还半夜从家里偷偷溜出去。

　　结局自然不好，他们大吵一架。曲婷的爸爸因为常年操劳，原本就有三高，被气出脑溢血，抢救无效。自此之后，曲婷痛恨游戏，痛恨一切退步巨大、不思进取的人。

　　林深深听后默然。

　　程雅一直教导她，人生并不是只有学习和考试，人生其实由很多东西组成。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些困难，每个人都得经历自己的至暗时刻。

　　如今的林深深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地铁到站，她走出闸口，准备和陈慎之道别，对方却停下脚步。

　　“突然想起来，认识这么久，还没有加你的□□。”男生说。

　　“我暂时只用老人机。”林深深解释道。

　　陈慎之没有坚持，只是笑笑，“那拜拜，学校见。”

　　“嗯，拜拜。”林深深朝他挥手。

　　13.

　　其实林深深和陈慎之在学校也没什么机会见面。

　　语文复习资料第一页上印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初三实在是忙碌的一年，林深深只偶尔和文小雪一起在对面的奶茶店喝一杯，等餐的时候聊一会天。

　　每天脑子里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平淡充实的日子，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期末考试当天，A市下了第一场雪。

　　据说是近几年最大的一场雪，纷纷扬扬，遮盖住实验中学教学楼的所有红砖。

　　林深深课间去接热水，趴在栏杆上瞄了一眼。从四楼望下去，纯白一直延续到地平线，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她的学习状态已经完全恢复，比之前更加心无旁骛。成绩出来，毫无争议的全班第一，超过第二名魏瑶瑶30几分。

　　魏瑶瑶气得咬牙切齿，但是没办法，实力就是实力。

　　初三上学期结束，林逸民替林深深开了家长会，手上【班级排名：1 年级排名：3】的成绩单引来无数家长羡艳的目光。曲婷在会后和林逸民私聊了一会，这才知道林深深妈妈去世的消息。愧疚占了上风，自此，曲婷对林深深极尽关照。

　　大年三十，林逸民带林深深出去吃饭。是一家很高档的空中餐厅，雅致的包间里有大落地窗，可以将CBD的风景尽收眼底。两个人点了一大桌子菜，林逸民喝了点小酒，红光满面地夸林深深是个好孩子，很有出息，和她妈妈一样厉害。

　　提起程雅，林逸民似乎有一点懊悔和愧疚之意。酒杯里已经滴酒不剩，他捞过盛酒器给自己满上，嘴里念叨着，祝女儿学业有成。

　　林深深举起手里的果汁，学着大人的模样和爸爸碰杯。

　　又是一年。落地窗外，夜晚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

　　14.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气温逐渐升高，初三二班教室前方的黑板边多了一个电子屏，用红色的字体标记【距离中考还剩XX天】。

　　林深深看着数字从100，到50，再到10。速度之快，让她有些恍惚。

　　收官之战即将打响，实验中学整个初三的课都停了，改成全天自习和答疑。

　　中考的第一门是语文。

　　说实话，语文并不算林深深的优势。不过按照她现在的应试能力，只要语文稳了，闭着眼睛都能考上市一中。
　　走廊上的候考区还有人在狂背《古诗词理解性默写》，临时抱佛脚，但林深深已经准备充分，时间一到，便收起复习资料。

　　排队安检过后，她带着准考证和透明文具袋走进考场。不多时，监考员下发答题卡，考试说明播放完毕，铃声响起。

　　考场只剩翻动试卷声和写字的刷刷声。

　　今年的题目比较难，考试才开始几分钟，考场里就有人小声叹气。

　　虽然语文考试容易发挥失常，但对林深深而言，见过足够多的题，积淀了足够多的知识，只要认真思考，得分点还是比较明显，照着自己总结的模板答题即可。

　　墙上挂钟静悄悄地走着，一分一秒。

　　林深深全神贯注，一路过关斩将，来到大作文，终于停了下来。

　　【阅读下面材料，任选角度，自拟题目，写一篇600-800字的作文。】

　　今年是启发类的作文，这类作文的特点是千人千面，没有特别绝对的评判标准，但也最容易失误偏题，很难写得出彩。

　　往下看，是一首现代诗。

　　你还在我身旁

　　作者：戴畅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
　　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
　　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
　　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
　　你还在我身旁。

　　逐字逐句读完，林深深握笔的手微微颤抖。
　　视线逐渐模糊，她尽量不去想妈妈，努力把注意力放回题目本身。

　　这首诗显然写的是母爱，看上去非常简单。

　　一定会有不少考生写自己或者别人的妈妈如何伟大，多么爱自己的孩子，歌颂母爱——但这其实是一个陷阱。这时候如果只聚焦于母爱，导致作文高度同质化，那就大错特错。
　　要拿到高分，必须找到其中蕴含的不一样的东西，在原本的基础上进一步升华主旨。

　　时间只剩最后四十分钟，所有考生都开始奋笔疾书，林深深却依然在构思提纲。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林深深心中默念。

　　记忆深处响起那天晚上在琴房弹的旋律。

　　逆流而上。

　　大部分时候，人生中的告别都悄无声息。就像她那天只是出门和文小雪去了一趟商场，几小时后就发现自己永远失去了妈妈。

　　当时并不在意的相见，或许就是最后一面，此后再也无法重逢。

　　如果说人生是一条河，承载着悲欢，不断拥有，不断失去，无法逆转。
　　那人们只能顺流而下。

　　怒斥光明的消逝，在记忆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然后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还剩三十分钟。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审题，终于动笔。

　　开头点明主旨，主体层层推进，结尾升华点题，一气呵成。

　　在没有尽头的宇宙，爱是一种最接近永恒的力量，让人们得以穿越时空的维度，始终感受到它的存在，远离孤独的宿命。

　　停笔的瞬间，铃声乍响。

　　·

　　成绩公布的当天，林深深刷新了好几次，都只有分数，没有刷出自己的排名。

　　全省前五十的名次一般是不公开的。

　　曲婷显然已经收到了内部传来的喜报，给家长打了电话。林逸民立马打给林深深，在电话那头非常激动，说了很多很多。

　　林深深毫无意外地考上一中——本市最好的高中，号称“清华北大的摇篮”。

　　文小雪超常发挥，也稳稳过线。

　　林逸民带着林深深去了墓地，把林深深的成绩单复印件烧给程雅。林深深在碑前放了一大束花。

　　15.

　　暑假过去，林深深和文小雪结伴去一中报道。

　　市一中不愧是名校，校门巍然屹立，十分开阔，可以望见里面恢弘大气的建筑。主楼庄严，教学楼明亮宽敞，周围绿树成荫，建筑群与自然环境相得益彰。

　　没想到在校门口见到了久违的老朋友。

　　魏瑶瑶还是那个花孔雀，一点没变。陈慎之倒是长高了，容貌和气质更加出众。
　　林深深和文小雪一个清纯，一个可爱，站在一块倒也不逊色，有路过的学生在偷偷打量这几人。

　　看见林深深和文小雪，魏瑶瑶挥挥手，表情略微僵硬。

　　林深深则大方地笑着回应。

　　她们之间并没有真正地勾心斗角过，初三的后半年，两个人在学习方面你追我赶，更是萌发了些许惺惺相惜的战友情。

　　至于陈慎之，他成功加上了林深深的□□，二人已经成为不错的朋友，有时候会一起约着去图书馆。他简单地点头致意，算是打了招呼。

　　在这个地方会有许多新的故事发生。
　　来自实验中学的几个小伙伴一起走进学校，走向崭新的高中生活。

　　跨过校门的瞬间，林深深耳边又响起妈妈说的话。

　　“你要学会拥有继续向前的勇气。”

　　林深深想，她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