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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脑子有病 ...

  •   2005年11月,杭州满大街小巷都在放陈奕迅的《富士山下》。
      陈戟蹲在学校门口的大柳树旁已经半个多点了,他一直拿树杈在土上画画。教学楼后面的太阳已经露出半截,还是没见门卫大爷来把那扇大铁门拉开。
      马路对面的小卖部倒是开的很早,一早就用滋啦滋啦的音箱循环那首歌,可歌是粤语唱的,陈戟听不懂。
      看守所外面的世界还是这样没一点长进,事也惹了,这些天苦也苦了,出来了还要继续遭这人间罪,从昨夜开始他就无家可归。
      树杈下的妈妈已经变换了十几种样子,陈戟画累了,把树枝随手一丢,刚要起来,耳边就飘过一句“神经病”,他站起来眼前冒着星星,扶了把树干紧接着骂那遛弯的老大爷:“你谁啊?”
      老大爷脖子一梗,说:“大早上蹲这儿吓人一跳,还乱扔东西,神经病!”
      真是人老了什么都不怕了,陈戟黑着脸就抡着书包走过去,几步踏的很狠,土都跟着扬起来沾脏了他洗白了的回力鞋,老大爷见势不对怕挨揍,撒了腿就跑出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速度。
      见陈戟凶神恶煞站在那儿没有追上来的意思,老大爷一边后退一边颤颤巍巍说:“你敢动!我到你们学校投诉你,举报你!”
      陈戟把书包往肩上斜斜一挎,从兜里抽了根烟,含着烟一边点一边说:“你告去吧,告哪儿也没用。我脑子有病。”
      总不能再和老人家打一架打进看守所了,不然高中毕业证就真泡汤了。
      昨晚一夜没睡压了一宿马路,又被大爷烦的不行,陈戟靠墙边儿等到七点校门开,周围已经落了一地廉价香烟的烟屁股。
      等了会儿女朋友,等饿了,他便不等了,到小卖部买了俩达利园小面包,晃晃悠悠去了教室。
      到了教室才开始困,两个面包下肚更困了,陈戟趴下,睡到白孔明把他拍醒。
      “你昨天没来,告诉你个特逆天的事。”
      陈戟趴着说有屁快放,白孔明就开始念叨:“你们班转来一个北京的,北京户口转成杭州户口,明年在这儿高考,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来我们这破高中……他入学测试考的还贼他妈好,被每个班的班主任都念叨了一嘴,逆天不?”
      听着白孔明满嘴的口头禅,陈戟精神不起来,蔫蔫的像根草:“帮我买瓶水。”
      白孔明撂下句“OK”,走了。他打初中起就跟着陈戟东征西战,每次陈戟惹事都少不了他一起抗,别人眼里他是小跟班,他却一直打心眼里骄傲地把自己当陈戟的绝世好友。
      早自习结束陈戟才等到那瓶水。水刚往嗓子眼里灌上的同时,陈戟抬眼发现前座同学的这个后脑勺很陌生。
      之前坐倒数第二排的不是个女的吗?
      陈戟拿剩下的半瓶哇哈哈怼了怼前座同学的肩膀,问:“你剪头发了?”
      前面的人一回头,是个男的,没见过。陈戟愣了下,头皮莫名被针扎了似的微微发麻,正想着班里什么时候有个比自己长得帅的男的,白孔明又屁颠屁颠从隔壁班跑过来了,手里拿了两个镶银边儿的小陀螺说要分他一个。
      陈戟耷拉着眼皮摆弄陀螺,还是没什么精神。白孔明问他咋了,是不是和你小姨吵架了?
      陈戟慢悠悠说:“我搬出来了,今天放学去租个地下室。”
      白孔明睁大了他那双圆眼:“搬出来了?为啥啊?”
      “吵了一架。人家是一家子,我是外人。早晚的事。”
      “那你哪来的租房子的钱啊?你连买水的钱都没有。”
      “昨天去古玩市场把那盒棋卖了。”
      白孔明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皱着眉干笑:“那盒玉象棋啊,你卖多少钱?”
      “五百。”
      白孔明两眼一翻:“没救了。”
      两个人对话之际,陈戟发觉前桌那个面生的男同学一直侧着脸垂着眼,耳朵眼儿正对着陈戟的嘴巴,把他们说了什么全都给听去了。
      陈戟见他听的理直气壮,瞬间很不悦,正想开口骂两句,那男的却蓦地转过脸来,定定看了陈戟一眼。
      怎么说呢,那一眼,并无其他,只温和,又礼貌。
      “看什么看?”陈戟眉头皱的很深,浑身忽然就张开了刺似的。
      那男的的头发很黑,和眼睛一般黑亮,他的长相,以陈戟的文化水平想不出来什么好词儿来形容,就是鼻子很高,脸很帅,能上海报当模特儿的那一挂。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混血儿?对,那种感觉。
      面对陈戟的质问,那男的微微笑了笑,说:“不好意思。”
      这一声不好意思把后排的两个小混混都给雷住了,谁也没见过被怼了还这么礼貌道歉的男的。
      见陈戟没打算再为难下去,白孔明吹了声巨响的口哨,往椅背上一靠,说了句七扭八歪的粤语:“哇塞,好靓哦。”
      接着脸一变,又往前倾了去,挑着眼道:“等等,你他妈不会是君宙吧?”
      他朝班级后门一瞅,围着的女生确实比之前多上不少,眼前这个帅哥不是那个北京转过来的傻缺又是谁。
      “烦死了。”陈戟往桌上一趴,管他什么君宙商纣,别碍着他睡觉就行。
      白孔明见君宙一直听着,说话忍不住小声了点,凑道陈戟耳边说:“这几天你先来我家住吧,我妈出差了。”
      “再说。”陈戟敷衍过去,很快就入梦了。

      论点儿背,谁也比不上陈戟,他下午课间不过搂着女朋友在楼道里亲了个嘴儿,就被年级主任逮了。
      地中海老头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放走了王茵茵,就开始劝陈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家里那个情况我了解,你小姨小舅又三番五次地来保你,你这么自暴自弃,让我心里又是可怜,又是可气,”老头捂着心口,不忘吸溜一口茶水,“你就算不学习,但你不要影响别人学习,长这么俊,好好地拿个高中毕业证,以后上个技校,或者安安稳稳找份工作,说不定当个模特儿,不也有光明的未来吗?”
      陈戟不说话,就点头,眼皮还没完全睁开。
      “你看看人家君宙,北京来的孩子,来了这儿,年级第一啊,点着名地要进你们班,人家图什么?不就是图你们班主任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吗,你托小姨的关系,在这样的好班里,能不能安生一天……”
      “对不起,王老师,我不早恋了,下次改。”陈戟面上老老实实。
      越快认错,越早滚蛋,陈戟从教导处滚出来的时候,看见君宙正插上水卡在水房接水。
      去哪个水房不是去,非要来三楼这个,不是存心看笑话吗。
      陈戟点了根烟,皱着眉嘀咕:“闲的蛋疼。”
      声音不大,威慑力极强,是那种你不闪开下一秒就揍你的感觉。
      君宙接好了水,拧上保温杯杯盖,还是那样一副不卑不亢的表情,低头看陈戟。
      陈戟更烦了,在南方,像他这样一米八的男生算高个儿,这个君什么比他还要高上半个脑袋,低着头看他几个意思。
      “来跟我住吧,陈戟。”
      君宙淡淡开口,语出惊人。
      “陈戟”两个字,落到他嘴里,就像是每时每刻都在念叨那般熟稔。
      陈戟还没反应过来,君宙微微含笑,接着说:“我一个人住,家里很大。不收你房租,你来跟我住吧。”
      过了会儿,他补充:“就当……交个朋友。”
      陈戟指缝夹着的烟掉了块烟灰,他眯着眼睛又轻飘飘吸了一口烟屁股,又一块烟灰落在他的回力鞋上。
      低头,见君宙用他的鞋踩住了一块烟灰,在碎拼大理石地面上来回地摩擦了两脚。那鞋子很新很大,是耐克,看着有四十五码。
      “好家伙,富二代你谁啊,”陈戟抬头看着君宙的脸,咧了咧嘴,“是你脑子有病还是我脑子有病?”
      撂下这句话陈戟人都走了,君宙则不紧不慢迈着长腿跟在他后面。
      陈戟单手插兜走着,也没心情找事儿,看到老师就把烟别到身后避一避,好在老师们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戟这可怜小孩没妈,学校里老师都知道。
      君宙从三楼跟到了一楼,王茵茵就在陈戟班门口等着,陈戟正揽了女朋友的腰,君宙却开始自报家门:“陈戟,我家在德润公馆,1栋,801。”
      王茵茵见陈戟不说话,立马接了话说:“哇帅哥,你家在市中心诶,离西湖也不远。”
      “别废话了。”陈戟冷着脸,松开她,进了教室。
      王茵茵撇了撇嘴,不过下一秒又贴了上去。就算男朋友没礼貌还爱发疯,但谁叫他长得那么帅呢。

      十一月的杭州,晚上特冷。
      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陈戟就是那根最倔的狗尾巴草,把嘴巴缩进薄薄的校服领子里喘气都喘不实。上次打架摔了崴了脚,还没好全,走起路来勉强不拐,但脚脖子还是一股一股地痛着。亏了有个白孔明在一旁逼逼个没完,不然这天黑透的晚上,陈戟走在路灯底下实在太凄凉。
      “我妈那母老虎,谁知道她提前回来了,这回回来工作都没了,你说说,我不管你你可咋办。”白孔明一边叨叨,一边往手上哈气,顺便拉过陈戟的手放自己兜里揣着。
      陈戟轻轻把手抽回来放自己兜里,说:“我自己想办法,你回吧。”
      他们放学去看地下室的时候,房东要看陈戟身份证,不租给未成年。陈戟还有一个月才成年,不多不少,刚好三十天。不能租,难道要找来监护人吗?
      想起小姨和姨夫昨天的样子,陈戟便想找个垃圾桶狠狠一脚踹翻。
      垃圾就是垃圾,丢地上烂掉就好了,和他一样,扔到哪里都是废物。
      “那不行,你找到地方住我再走。”白孔明开始和陈戟一样犯倔,但陈戟知道白孔明就是不想回家被他妈逼着写作业。
      陈戟沉默了会儿,然后说:“你回家吧。我有地方去。”
      “哪儿啊?”
      “君宙家。”
      “啊?”
      没等白孔明啊完,陈戟扭头就走。昏黄路灯下,有只吊死的蜘蛛在左右的摇晃,一片叶子飘下来,蜘蛛就没了踪影。
      翻下被哈气浸湿了的衣领,陈戟回头,看路边有辆出租车一直停在那,似乎就在等陈戟做这个决定,这个轻率的,轻率到改变了他一生的决定。

      西湖区,德润公馆。
      陈戟第一次进高端小区,门口的保安拦了他一下,问他是不是陈戟。
      陈戟来不及怀疑是不是要被绑架了,他只知道自己还没吃晚饭,快冻死了。
      点了个头,就被放进来了。

      君宙打开家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陈戟仰起来的脸。和嘴里的烟。
      “你烟不离手吗,陈戟。”君宙依旧是用他那平静的调调说话,然后低头给陈戟拿拖鞋。
      就像早就熟识似的,可离第一次见面不过才十二个小时。也只有陈戟,不知道什么是体面和客气,白天吹胡子瞪眼,晚上还要腆着脸来。
      陈戟三两下换了拖鞋,自己的鞋踢在一边,叼着烟问:“名字倒是叫的挺顺的,你之前认识我吗,君,君什么?”
      “不记得我叫什么?”
      “……君宙,”陈戟抬眼观察这装修简约的大平层,“问你呢,你之前认识我?”
      君宙摇头,然后弯下腰把陈戟的旧鞋平整地摆进鞋柜里。
      陈戟手上的烟快抽干净了,屋里暖和,又想脱外套,一时显得有点手忙脚乱。
      “给我吧。”君宙捻过他手上无处安放的烟头,转身去客厅找垃圾桶。

      背对着陈戟,垃圾桶前,君宙将那裹着陈戟口水的烟头含在嘴里,缓慢地用舌尖沿着烟尾舔舐了一圈,然后吸干净这烟的最后一口。
      云雾自鼻尖溜出,君宙此时此刻抬起头,望着落地窗外远处的一轮缺月,手里烟尾片刻后落进黑如漩涡的桶中。
      他看着窗上倒影,见陈戟脱下了外套,里面的短袖上印着褪了色的“?”图案。
      君宙转身,看着他,抿抿嘴。
      你……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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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脑子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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