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自己的我们》九仙女在人间

1、穿过回忆的风，初恋成殇是惘然

　　大学像一只白蝴蝶，美丽和梦幻中兼具诗意。
　　大学像一张美丽的瑟，在回忆里写满了曾经的似水年华。锦瑟五十弦，弦弦柱柱思华年。只是此情不待，追忆是惘然。
　　活着一半是现实，一半是回忆。记忆的风时不时地吹过来，就像是用手抚摸着已经愈合的伤口，疼痛不在，疤痕依旧。
　　初恋成殇，是一辈子的无奈。
　　第一个入心的人，纵使带着刺，也是心甘情愿、赴汤蹈火。
　　在阶梯走廊的教室里上晚自习的时候，静姝听到了同学们在议论文学院的大才子。晚上十点多的教室，只有七八个人。三个女同学头挤着头，叽叽喳喳地在聊着关于他的传闻。其中一个女孩子说起他的时候，嘴角上扬，满眼放光，好像要把他夸赞为全世界的大英雄。女孩说话的语气里溢满了对他的惊讶和敬佩之情，声音洪亮地赞美着他：
　　“志竟的床上摆满了书，他每天晚上搂着书睡觉呢！‘呢！’——他的书可真多呀，‘呀！’——多的整张床三分之二的空间摆放的都是书，只有三分之一的空间留给人的身体。他真有才，他还写诗呢，‘呢！’——他长得好帅呀：你看，还穿燕尾服呢，就像英国皇室里的王子，帅的呀，‘呀！’‘呀’——”
　　“呀”！“呢！”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女孩刻意地加重语气，加大音量，拉长音节，眉毛调皮地动起来，嘴巴也识趣地口型变大。
　　这位女孩眉飞色舞地夸赞着志竟，静姝聚精会神地听的认真。坐在那三个女孩身后正在看书的她，此刻，脑子里全都是他的世界。从此，他入了静姝的心，成为了她的初恋！
　　在梦里，在心里，在时间的流逝里，她的灵魂里住进了一个他。
　　因为他是她眼中的完美恋人：她喜欢有才又长得帅气的男子！
　　她经常自比贾宝玉，她和宝玉都是“情呆”。不同的是宝玉痴呆于女子的胭脂和女儿的美，她却痴呆于男子的“才”和“帅”。“志竟”这个名字，无声无息地烙印在了她的心底。在操场上，在餐厅，在图书馆，在校门口，很多次，远远地，呆呆地，悄悄地，她望着志竟的背影，一眼就入迷，一眼就舍不得挪开脚步。一眼望过去，时间已经划走了二十多分钟。
　　不知用了多少的思念，才换来了她勇敢的表白。
　　一个月之后，有一天，下了晚自习，她回到宿舍。十一点的时候，洗漱完毕，躺到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想向他表白。她想告诉他：我们谈恋爱吧！我喜欢你！无数次地她的梦里出现了他们在一起的画面：并肩坐在葱茏的草地上，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起读着书，一起聊着海子，聊着伍尔夫，聊着《瓦尔登湖》。他们都喜爱文学，喜爱意识流小说，喜爱碧海蓝天。绿色浓郁的草就是他们的地毯，星星是他们的伙伴，在夜空里自由地起舞，高兴地入眠。整个天空都是明晃晃的星星，小脑袋一闪一闪地，就像洒满了珍珠般明亮耀眼。爱意溢满了星空，他就是她认定的恋人。
　　听说他的枕头边放着普鲁斯特的书，听说他每天晚上在熬夜读《追忆似水年华》。
　　她愈发地控制不住对他的喜欢。
　　女人一旦爱上男人，就会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她太喜欢他了，喜欢他的才华，他的帅气。他就是她心目中的王子，是她理想的化身。他不仅仅喜欢看书，而且和她一样，都喜欢《追忆似水年华》。时间是人的影子，投射着我们的未来、曾经和现在。她很喜欢这本书中这样一个句子：回忆中的生活比当时当地的现实生活更为现实。对逝去年华的追忆，无需与真实记忆如一。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善于将这个人完美化。他就是她的完美恋人！
　　就像着了魔的斗牛场上的疯牛，她为爱发疯。不顾一切，迫不及待地，她拨通了男生宿舍的电话。
　　宿舍里只有她和吉默两个人，其他舍友都不在。吉默脸上贴着面膜，手里玩着平板电脑上的游戏。
　　“喂，你好，请问是志竟吗？”
　　声音清脆、甜美、干净，打扰了整个夜晚的安宁，响彻了整个宿舍楼。
　　好几个宿舍的女生都听到了她给文学院大才子打电话的声音。大家纷纷冲到她的宿舍，把她围了起来。宿舍里充满了欢呼声、吵闹声、哈哈大笑声。对于这样“劲爆”的新闻，大家很是兴奋和开心。
　　“喜欢咱们文学院的大才子呀，有眼光。”
　　“这是在表白么？”
　　“哈哈。”
　　“哈哈。有意思。”
　　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开心地笑着，无聊地“八卦”着。
　　她没有理会她们的“吃瓜看热闹。”她们看到她在专注地打着她的电话，不想影响她对他的表白，这些“电灯泡”们就知趣地走开了。
　　“你好，我是志竟的舍友，他不在。”接电话的是贺晓楠，声音厚重而略带沧桑。
　　她迅速挂断电话，有点庆幸，又有点惋惜。惋惜的是他不在，她的表白没有让他听到。庆幸的是他的不在避免了一次尴尬的通话。如果刚刚是他在接电话，她说怎样的情话才能得到他的认可？如果他同意和她谈恋爱，她后面该做什么才能让他欢喜？他们的恋爱该怎样谈呢？她的表白万一他拒绝了呢？拒绝了多没面子。如果不拒绝，他会不会嫌弃她穷？会不会嫌弃她打扮得不如别的女孩时髦艳丽？她有些自卑，有些没有信心。
　　第二天，关于她深夜不睡觉向大才子表白爱情的新闻传遍了整个文学院。有的女同学看见她了，就会和她打趣，模仿她昨天晚上温柔深情地打电话的情景：
　　“喂，你好，请问是志竟吗？”
　　同学们把她的爱情表白当成了“吃瓜取乐”的资本。
　　在大一，她的爱情就这样“出师不利。”
　　这场爱情又多了“嫉妒”这一“拦路虎。”
　　羡慕和嫉妒是女人的天性。
　　“非典”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大家都被禁足在了校园里。静姝额前的刘海又乱又长，却不能出校门去外面理发店剪头发，这该怎么办呢？她坐在床上，拿着小镜子，撅着小嘴巴，一脸的不高兴。唉声叹气地抱怨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呢？想去理发店修刘海。”
　　“我帮你修刘海，我有剪刀，我会，”对面床铺的吉默微笑着对静姝说。此刻吉默正在化妆，这个爱美的女孩口红涂了擦，擦了又涂。
　　“行，谢谢你。”她急忙走过去，坐到吉默床边放着的一把红色椅子上。她有点小开心，因为凌乱无章的刘海可以有个形了。可惜的是，生活总是会出其不意地制造着悲剧。
　　吉默帮她修刘海，是女人之间的一场豪赌。她低估了女人的“善妒”和“报复”。
　　吉默羡慕嫉妒她的才华她的爱情，借修刘海报复她，把她变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实在是不小心的。我真的是‘愚蠢呀。’剪掉你左边眉毛上面这厚厚的一大片头发，真的是抱歉呀。”
　　吉默言不由衷、口蜜腹剑地“道歉”，脸上却没有一点点愧疚，有的是洋洋得意、虚伪、阴诈。她的平静和无所谓让吉默出乎意料。吉默以为静姝会大发雷霆，会气得吐血，因为她的刘海被剪得奇丑无比，可以说是毁容了也不夸张。从左边眉毛到额头，这么大的空间，这么多的头发，被吉默全部给剪掉了，这是要当尼姑么？
　　越要激怒她，她越淡定如水。
　　她不想吵架，不想发脾气，不想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因为这是雪上加霜，是伤口上撒盐。对付伤害自己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止损。
　　她心平气和地微笑着对吉默说：“没事，过几天头发就会长出来。”
　　坐在床铺上等待欣赏好戏的吉默，只好失望地生气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算计着伤害别人的人往往是伤害了自己。
　　头发被剪成了无法见人的丑样，她把委屈藏在了内心。晚上十二点，躺在被窝里，虽然眼睛已经闭上，被子已经蒙住了头，她还是睡不着。她清晰地听到吉默给另一个室友幸灾乐祸地说道：
　　“静舒在诗社当个主编还不教我如何写诗，静舒会写诗就了不起呀。我今天是故意把她变丑的，报复她不教我写诗。额头那块的大片头发被我一刀子剪没了，看她能见人不？咱院的大才子会喜欢这丑女？”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她被吉默误解了，吉默今天利用“剪刘海”的事伺机报复。她想起了前几天吉默让她帮忙修改一首诗，她忘了修改。她无意中的粗心大意，居然酿成了吉默对她的深仇大恨。这样的人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呀。她继续假装睡觉，不想给不值一提的吉默做任何解释。给这样的人不做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何况越是解释越是解释不清！
　　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去图书馆看书呢。
　　这几天热衷于读康德的书，她的灵魂交给了康德。沉浸于文字的世界里，她是不会对人间杂七杂八的烦恼动心。
　　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判断力批判力》占据着她的心，她很想把这本书的思想搬进她的生活。
　　康德说：生的伟大者，笑对无常。
　　这几天，她把时间和自己一起交给了图书馆，在文字的世界里，给灵魂一个安静的角落。
　　下午两点钟，她回宿舍取两本书，一本是大卫格雷伯的《毫无意义的工作》，一本是沈从文的《边城》。她把这两本书放进双肩包，从床边起身离开。这个时候吉默从窗前走了过来，热情地对她挥舞着手里的包。
　　“这是他给我买的包。”（卡色的古驰手提小包。）
　　“这是他给我送的花。”（一大捧红艳艳的玫瑰花。)
　　“这是他给我送的面膜。”(欧莱雅黑精华面膜。)
　　“这是他给我买的好吃的。”(美国乐事原味土豆片)
　　“这是他送我的书。”（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
　　......
　　“我们出去玩了呢。我们一起逛城墙了。我们一起去兵马俑了。”
　　“我们接吻了，他有点高，我穿着高跟鞋还有点够不着呢。”
　　“我穿上妈妈给我买的这条碎花裙子和他约会的，这裙子两千呢。是不是很好看呀？”
　　“你要不要看看我们旅游的照片？他很帅气的。”
　　原来吉默和志竟在一起谈恋爱！
　　生活就是喜欢和有欲望的人开玩笑。
　　人生本是一部剧，只是我们不愿意睁开眼睛去欣赏剧中的主角是自己。她不知道说怎样的话才能满足吉默的攀比和极度嫉妒。但凡她喜欢的事、喜欢的人，吉默都要占有么？过度地炫耀是极其自卑。吉默还在滔滔不绝地炫耀着大才子志竟和她的恋爱。
　　吉默的双眼满怀期待地望着她，在等着欣赏她的笑话，她的悲哀和痛苦就是吉默快乐的源泉。事与愿违，她注视着骄傲自满、得意洋洋的吉默，只是平静地说了句：
　　“挺好的，恭喜你们。”
　　她背着书包去图书馆看书。
　　自从给志竟表白被同学们疯传以后，她想要暂缓她的爱情。偶尔遇到志竟，他只是深情地看她一眼，然后就冷酷地离开，留下帅气文艺的背影让她去欣赏，去回味，去思念。没有开始的爱情是朦胧的美，美的完美依旧存在。
　　仅仅十几天的时间，吉默就抢走了她喜欢的人。被舍友挖墙脚，太不可思议了，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荒谬感袭击着她，她的遭遇简直就是现实版的“南柯一梦”。她想起了庄周梦蝶，生活总是在真实中夹杂着虚幻，在虚幻里夹杂着真实。隔壁宿舍传来了女生小声哼唱王杰的歌声：
　　云里去风里来，带着一身的尘埃。
　　心也伤情也冷泪也干，悲也好喜也好。
　　命运有谁能知道？梦一场是非恩怨随风飘。
　　看过冷漠的眼神，爱过一生无缘的人。
　　却把岁月刻下伤痕，回首天已黄昏。
　　有谁在乎我，山是山水是水。
　　往事恍然如云烟，流浪心已憔悴。
　　带着一身的尘埃，心也伤情也冷泪也干。
　　悲也好喜也好，命运有谁能知道？
　　梦一场是非恩怨随风飘，看过冷漠的眼神，
　　爱过一生无缘的人，才知世间人情永远不必问。
　　回首天已黄昏，有谁在乎我？
　　一段只有自己在乎的情感，连结束也都是悄然而至的，充满了无可奈何。
　　坐在图书馆，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嫉妒和攀比可以让人走火入魔，陷入地狱。
　　命运的安排总是猝不及防的，她能怎样呢？已经成为事实的事实，只有顺其自然地接受。花要落，那就随风而去，只是不要忘了止损，不要忘了爱自己。
　　她翻开了《追忆似水年华》：所谓认识，只有对自身的认识可言。我们几乎也可以说，所谓嫉妒，只有对自身的嫉妒可言；别人的行为是无足轻重的；我们只有从自身感到的快乐中才能引出智慧和痛苦。
　　为什么吉默不去读这本书呢？
　　命运喜欢于股掌间玩弄人生，时间喜欢像洋葱一样拨开伤疤，并且微笑着对你说：送你一个惊喜。
　　多年以后，静姝三十八岁，她在大城市里有了自己的公司，有着八位数的存款，有着漂亮的房子和车子。她是很多父母眼里的“别人家的优秀孩子”，是周围人眼中的“女强人。”可是，她依旧是意难平，初恋就是她心中永远的刺，得不到的总是念念不忘。只可惜，回忆的风还在，志竟不在。
　　风穿过回忆，初恋成殇是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