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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和岸边当酒友已经差不多一年了,彼此的关系已变得相当熟稔,然而,这么久一点关系之外的事都没发生,按理说,男人女人借着酒劲发泄自己的欲望是件很平常的事,可每次喝醉酒我们两中必定有一个人倒下,在他喝醉酒的时候我的想法只有重的要死,能不能把他丢在路上,每次把他带回家都是靠着自己微弱的良心,我想他也应该是这样,因为我喝完酒会发酒疯。
      关系到这份上,我知道他是个恶魔猎人,干的工作非常危险,我知道他喜欢的女人每次都拒绝他,他也知道我是个996社畜,有个无良上司,我们开始分享生活,吐槽生活上的琐事,然而无论如何我们都只在居酒屋碰面。
      有一天,我们喝酒的时候,他说想养一只猫了,我还挺喜欢猫的,是每天会随身携带猫粮的那种人,于是就撺掇他养,到时候还能让我摸摸。
      “还是算了”,他没再喝酒,手指不停地摸着壁沿,眼睛一直盯着手中的杯子,好像在发呆。
      我问他为什么。
      “出任务的时候好几天不在家,万一猫被饿死了怎么办?”
      “我帮你养着呗。”
      “嗯……”,他冲我笑了一下,向我举杯,“那就谢谢你咯。”
      结果几天之后,我就见到了他养的猫,是只黑色的母猫,还没成年,小小的,看起来十分可爱,我有点心动,也想养一只猫了。
      “养呗”,等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岸边的时候,他也正如当初我撺掇他一样来撺掇我,“你养一只猫,正好可以和我的猫做个伴。”
      这下子反倒是我犹豫了,“虽然是这么讲的,但是……”,说来可笑,真正困扰我的,令我感到害怕的是自己将要背负起养好一只猫的责任,正如身为父母有养育子女的责任,身为一只猫的主人,不也有好好养猫的责任吗,这话在我口中徘徊,最终我还是闭了嘴,把这个话题绕了过去。
      保持现状即可,不去改变,不去破坏,只要像乌龟一样缩在自己的壳里就好,保持着这样处事态度的我,没有任何一个非常亲密的朋友,而当我真真正正意识到自己对于岸边有着特别的情感时,也选择缄口不言。
      后来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岸边,他只是突然把猫交给我,又自顾自地消失,我没有发消息,也没有去他家问他,只在每天下班之后照常去那个居酒屋,差不多持续了两个月吧,天气已经完全步入酷暑,东京少见蝉鸣,只有各个店内空调、风扇的嗡嗡声,还有从地底漫上的热气。
      岸边像往常一样坐到了我旁边,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受了伤,一道可怖的伤疤从他的嘴边横贯到他的耳下,还没拆线,我很惊讶,但更多的是担心。
      我问他怎么回事。
      “这个啊”,岸边回答说,“花了一点时间找了恶魔,结果杀他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了。”,他看起来满不在乎,还打算向老板继续点酒。
      我拦住了他,生气他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喝酒不利于伤口愈合”,我尽量平静地对他说。
      岸边有点诧异,笑着看我,“你怎么像个医生一样?”
      我无言地注视他。
      他与我对视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我总得找地方消遣一下吧?”,他无奈道。
      结果从居酒屋出来的时候,我实在不知道去哪,他也没有提什么意见,只是跟着我,我们走了一段路,看到一家电影院,便走进去买了最近一场的票,时间很巧,只等了几分钟就入场去坐着了。
      严格意义上,这一次是我和岸边彼此都清醒的情况下的单独相处,周围基本都没什么人,电影的名字似乎叫卡萨布兰卡,是个有名的经典老片。在一段背景的介绍之后,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走进了一家酒馆,她坐到了钢琴旁边,要求乐师演奏《As Time Goes By》。
      随后,一段动听的音乐响了起来,明明是情人之间的爱语,却带着说不出的伤感。
      我忍不住去看岸边,发现他好像睡着了,闭着眼睛,头靠在椅背上,我干脆侧过头,正大光明地看他,光线很暗,我只能看到他侧脸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有那道伤疤,再往下一点是他凸起的喉结,衬衫最上面的一个扣子没有扣上,露出了他的锁骨。
      也许是因为在黑暗中,也许是因为周围太过静谧,我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我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那道伤疤,岸边这家伙天天吹嘘自己很强,结果还是受伤了,杀恶魔果然很危险,太危险了,要是能够放弃,就不会……,我遏制住自己的念头,手指不小心拂过他的下巴,胡茬有点刺。
      这家伙还是睡着了比较可爱啊,我这么想着,不受控制地向他靠近,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可以亲上了。
      在这时,音乐消失,一个略带惆怅的男声突然响起,我被吓了一跳,连忙回正身体,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然后红着脸装模作样地去看电影屏幕。
      酒馆的主人与女人分别后,愤怒地锤了一下桌子。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酒馆。”
      周边的人都被黑暗所隐藏,唯独留下了酒馆主人略显痛苦的脸,他的眼中隐隐有水光出现。
      再一次的,那首《As Time Goes By》被弹奏了起来,像是隐喻着必将分别的结局。
      我的心渐渐开始下沉。
      ……
      电影结束之后,岸边送我回家,在离家门口还有几百米路的时候,我们下了车,他慢悠悠地跟在我后面,大约一米的距离,由于住的地方有一点偏远,基本没有什么车,周围很静,只有我穿着高跟鞋踩在路上的嗒嗒声。路灯昏黄的光线照射下来,把影子拉的很长,我们沉默地走到家。
      “那么、再见了”,岸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等一下”,我装作寻找钥匙的样子,不敢抬头去看他,“你现在伤还没好,这几天就先不要喝酒了,要好好养伤,按时吃饭,按时休息,总之,医生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我又怕这一连串的叮嘱会显得我很唠叨,又害怕他不这么做,就慌忙地补上一句请求,“……可以吗?”
      “……嗯。”
      我松了一口气,捏住自己的钥匙去开门,还是没有回头,“那么等你伤好了再见。”
      “好。”
      ……
      不知为何,我和岸边都没有先说出道别的话。
      “你……”
      “再见。”
      岸边的声音和我道别的同时响起,我却没有听见。
      “……嗯,再见。”一会儿过后传来他的声音,语调一如往常一般轻松上扬。

      岸边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小,我没有进屋,转过想去看看他的背影,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紧接着消失在某个转角,融入这茫茫夜色中,我伫立着,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有一点犯了烟瘾。
      接着又过了很久,我风平浪静地度过,遇到恶魔就绕过逃跑,因此也没缺胳膊断腿,而岸边还是干着公关的工作,总归是没死。和我聊天的时候,岸边已很少提及他的同伴了,原本有谁的死讯时还会感叹一两句,后来就不说了,只是闭嘴喝酒,喝到烂醉为止。
      岸边的形象也慢慢变得越来越邋遢了,衬衫随意地塞着,大半都露在外面,头发没有修理,长到遮住眼睛,脸上也都是胡茬,神情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某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他表白又失败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那个人现在才发现自己喜欢的是女人,连他自己都发现的比她早。
      “诶——”,我嘘他,“怎么知道她喜欢女人还去跟她告白呢,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他毫无正行地趴到桌子上,晃着酒杯,看着冰块相互碰撞,“因为我还喜欢她嘛,说到底这又有什么办法,难道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她喜欢的是女人,难道我又因为知道她喜欢女人就可以不喜欢她吗,……说到底又有什么办法嘛”,他叹着气地说出这句话,难得有点孩子气。
      我有点心塞,便很敷衍地应和他。
      这段对话以岸边喝醉而告终,我把他送回家,不出所料,岸边的家里也是乱成一团,酒瓶堆了一地,垃圾到处都是,吃剩的外卖盒堆积在桌上,散发着臭味,衣服也丢得到处都是,我无奈地帮他收拾好这一切,最近的一年,岸边越来越颓丧了,并不是那种厌世之类的丧失希望之类的东西,我说不上来,只是很模糊地感觉,岸边正在等一个结局,专属于恶魔猎人的结局,我没有这个能力去参与进这个结局,只能身为旁观者见证着。
      在离开之前,犹豫再三,我还是写下一个便签,嘱咐他好好吃饭,回到家后,没有急着立刻洗漱睡觉,反而点了只烟,靠在阳台上抽了起来,手机震动起来,我看了一眼,都是些祝贺我升迁的话,我把手机关了机,继续抽着烟。
      这次的升迁需要去别的国家待上几年,我也不知道能什么时候回来,但是我决定在走之前将一切摊牌,于是在岸边来居酒屋的时候,我又拉着他去了别的地方,我并不是个很会选地点的人,脑袋一拍就说我们去爬山吧,搞不好还能看到日出呢,岸边没有反驳,竟然就这么跟着我走了,一到山上,我就觉得好冷,双手环抱着,冻得瑟瑟发抖,岸边把外套脱给我,罕见地没有嘲笑我。
      我捏着衣服,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尽量以一种欢快的语气说道:“我升职了,还是在国外的工作呢。”
      “恭喜”,他懒洋洋地说着,甚至还打了一个呵欠,“要去多久啊,还能回来吗?”
      “要待个几年吧,到时候看情况,说不定也许会一直待在那。”
      “是吗,要一直待在那啊”,他的声音低的快要消失,但所幸我还是听到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更要照顾好自己啊”,没忍住,我又说了这句话,心里开始懊悔。
      “是是是”,岸边笑了起来,“每天准时吃饭,按时睡觉,这些话我都会背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活得很久,搞不好会活得比你还长呢。”
      我怒目而视,他不再笑,反而郑重其事地问了我一句,“要来个离别前的拥抱吗?”
      这下子,我完全乱了手脚,“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他拥入怀中,意外地很温暖,带着一点烟味还有皂角的香味。
      我僵着手脚,心脏狂跳,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在你离开之前,我就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好了”,他近乎于温柔的叹息在我耳边响起,“第一次去电影院的时候,我其实没有睡着。”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
      什么嘛,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亏我还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把自己的心意藏着很好呢,我这么想到,几近落泪。
      这拥抱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我害怕自己在他面前哭出来,就悄悄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脸。
      “什么时候走?”,他踌躇地问道。
      “明天。”
      “这么早啊?”
      “嗯。”
      一段沉默。
      “别哭啊”,他叹着气把纸巾递给我,我一边擦掉眼泪,一边嘴硬,“才没有哭,是被风吹的。”
      他不知所措,然后很生硬地转移话题,“哇,太阳出来了。”
      这么多年了,这家伙转移话题的水平还是怎么还是这么烂,我这么一想忍不住又要落泪了。结果还是和岸边看完了日出,他把我送回家,离开之前,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叨,“吃好,玩好,睡好,要好好生活啊。”
      “嗯。”我鼻头有点酸,但还是点了点头。
      “少抽点烟,少喝点酒。”
      点头。
      “遇到恶魔就赶紧逃跑,实在不行就去练跑步吧,搞不好还能跑快点,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搞不好要穿着高跟鞋练呢。”
      继续点……,不对,我反应过来他正在打趣我,便毫不客气地瞪他。
      他看到我生气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不知怎的,我也放松了下来,想和他一起笑,于是便笑了。
      离别的愁绪到底还是有一点,不过到这时就不算多么重了,岸边笑着和我道别。
      “这下子,就真的再见咯。”
      我才注意到他把自己整个人打理的很精神,这样的一笑,又像是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样子,我因为这想法,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嗯,再见了!”
      我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
      又过了很久,我下了班回到家中,没想到刚进门,小白跑到我的旁边,我摸了摸它的脑袋,给它喂了猫粮,又把刚刚买的花插到花瓶中,吃完饭后,我打开电视,放起了新闻,小白跳到我的怀里,也许是想和我一起看。
      外面传来了行人的交谈声,车辆行驶的声音,对面的公寓中,几间房子的灯亮起,又有几间的灯灭掉,今夜并没有多么特殊,而明天还在继续。

      我到机场的那天岸边并没有来送我,大概这也算是多年酒友之间微不足道的默契吧,我们都讨厌离别时的场景。
      飞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开始缓缓上升,我的脑袋微微晕眩起来,耳机里不知何时开始播放起《As Time Goes By》,这一首歌在我和岸边看完电影后就被加入了歌单。而在我旁边有人在看书,有人在准备睡觉,总而言之,都在忙着各自的事。
      我突然意识到我和岸边不过是彼此人生中的某个插曲,就像是交汇着的河流,很快就要匆匆分离。在那场我和岸边一起观看的电影里,酒馆主人和女人分别时,女人问:“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永远拥有巴黎。”酒馆主人说。
      巴黎是他们彼此拥有的共同时光,在我和岸边之间,巴黎也许是我们一起喝酒谈话的日子,也许是那一个未尽的吻,无论如何,我都会永远记得。
      那些膨胀着的、酸痛的遗憾正在慢慢远去,怀着对未来的期许,我逐渐步入浅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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