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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闺门逸事 ...

  •   紫妍的病似乎一日重比一日,一夕小解,竟流出紫色的血块,紫妍一见,登时心凉了半截,腿一软,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这一跌可不轻,连腰也直不起来了。
      金燕一面大骂井南照看不周,一面急忙扶上床去,安排人速叫太医过来。
      紫妍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腰就像折了一样。太医急急赶来,知道夫人有孕在身,也不敢用活血化淤的药,只是开了些续断、桑寄生、菟丝子等暖宫安胎的药,应一应景。金燕眼尖,看出破绽,喝问道:“我家夫人腰痛,你为什么给开安胎的药?”
      太医说道:“安胎的药都有暖肾的作用,肾暖了,腰痛就缓解了。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夫人闪了腰,又有身孕在,用药要谨慎的,需慢慢调养。”
      金燕说道:“我当然知道有孕在身,用药需谨慎,所以才请你过来,想不到你就只会用安胎的药,还太医呢,依我看庸医一个,欺人耳目罢,像你这么用药,我也会!”
      太医好不郁闷,唯唯道:“我用这个方子也治好过十几位病人了,若不是成方,我也不敢给夫人用。”
      金燕不依不饶道:“才治好过十几位就出来吹牛了,太医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你如果治不好病人,跟杀人越货的强盗有什么区别!”
      太医吓得丢下药方,也不敢要钱,提着药箱仓皇离去。
      好一会儿,紫妍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道:“燕儿,难得你这样对我,有你在身边,我死也瞑目了。”
      金燕跪在床前,哽咽着说道:“夫人,您不可以这样讲。夫人金枝玉叶,自有天相。只因久卧床榻,自然心虚力疲,偶一活动,伤筋动骨,也是常情,养一养就会好的,我只是生气那些太医,看了一辈子病了,居然拿不出一个让人信服的方子。夫人,等你能下床了,我就陪夫人院子里多走走,血脉一通畅,病就好了。”
      紫妍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没用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他可是我的命啊。”说着就流下泪来。
      金燕看了夫人一眼,安慰道:“夫人切莫过虑,要知忧思也伤人。我劝夫人既来之,则安之。纵有个不好,夫人也要保重身子,只要老爷肯在您身上下功夫,您还怕没有儿子吗?”
      紫妍复又叹了口气说道:“老爷弃旧怜新,早就把我给忘了。”
      金燕说道:“夫人国色天香、绰约仙姿,有巫山神女之风骨,若着实放出些手段出来,旦为朝云,暮为行雨,老爷的魂儿就在您身上。”
      紫妍摇摇头,突然眉头紧锁,一动也不敢动了,接着发出一声□□。
      金燕急忙上前,帮夫人活动了一下身子。
      紫妍痛苦地说道:“你看我,身子都动不了,还怎么行云布雨。”说完,缓缓摘下头上的金钗,递到金燕手里,慢声说道:“这是根凤头金钗,宫里娘娘戴的,民间见不到的,咱们主仆一场,我把它送给你,留个念想儿吧。”
      金燕把金钗拿在手里,抚弄了一番,然后拿出梳子,给夫人重新理了理头发,再把金钗插到夫人头上去,说道:“这么名贵的东西,只有夫人才配得上,我一个作奴才的,当不起。”说完,拿过铜镜,给夫人照着,说道:“夫人您看,多漂亮。”
      紫妍本想笑,却又笑不出,痛苦地说道:“金燕,难为你对我一片耿耿忠心,我跟老爷十多年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我感到自己要不行了。”
      金燕急忙说道:“夫人快别这么说,人有旦夕祸福,不能如此悲观。”
      夫人摇摇头,说道:“金燕,你不用劝我了,我的身体我知道,我在妆奁里放了些金银手饰,还有几套像样的衣服,都是做给你的,留给你将来做嫁妆,你明天就走吧,赶在我走之前,离开这里,否则我怕你什么都带不走。”
      “不!”金燕斩钉截铁地说道:“夫人,我不走。”说完俯下身去一连给紫妍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夫人无儿无女,百年之后灵前无人供养,岂不凄凉。夫人对我恩同父母,再造爷娘。我现在就认夫人为娘亲,给娘养老送终。”说完就脆脆地叫了一声娘。
      紫妍含着泪答应了,然后摘下金钗就要带在金燕的头上去,但是她的胳膊伸到半空中,就痛苦地缩了回去,难过地说道:“腰疼,我的胳膊也抬不起来了。”说完,泪水就扑簌簌地流下来。
      金燕轻轻地擦去夫人脸上的泪水,柔声安慰道:“娘,您别难过,太医都给您看过了,我现在就依方子把药抓回来熬给您吃,吉人自有天相,今夜女儿还求天神保佑您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紫妍看着金燕,默默地点点头。
      金燕来到府门外,只说去买药,悄悄地雇了一顶青呢软轿来到城外,辗转在一户宅院前停了下来。金燕下得轿来,只见门上挂着一副对联:布阵藏兵推六甲先知福祸出行谋事论八卦预断吉凶。金燕上前敲了敲门,立刻有一童子应声把门打开。
      金燕也不说话,抬腿就往院里走。童子拦住道:“请问姐姐,您有名帖吗?”
      金燕也不回答,问道:“这里是王半仙家吗?”
      童子点点头,问道:“那您跟我家先生预约了吗?”
      金燕摇摇头。
      童子说道:“对不起,师父不接待无名帖无预约的人,请您改日再来吧。”
      金燕看着童子,不屑地说道:“本姑娘不约下三滥儿。”
      童子的脸色颇为难看,拦住金燕,说道:“我家先生很忙,您留下名号,我这里给您登个记,明天您再来,准有消息。”
      金燕凤眼圆睁,指着童子怒喝道:“我怕你家先生活不到明天,你现在就去告诉他,就说范司马府的有事相扰,叫他立马滚出来!”
      童子一听是范司马府的,吓得差点儿跌倒在地,忙不迭地打躬道:“我现在就回先生去,我现在就回先生去。”说完一溜烟地跑回屋内,然后就看见一位胖胖的中年男人,踩着碎步迎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说道:“狗奴才有眼不识金镶玉,怠慢了贵人,有罪有罪。在下王墨林,人送外号王半仙,给姐姐请罪,快请屋里坐。”说完,对着金燕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然后把金燕让进客厅,请金燕上座。童子忙着上茶。
      金燕环顾了一下四周,客厅很是宽敞、清雅,中堂之上供着伏羲的画像,并有一副对联写道:穷通得失命已定,寿夭存亡我先知。供桌之上香烟缭绕,自有一种婆娑仙气。
      金燕扬着头,瞄了王半仙一眼,问道:“你就是传说中的王半仙?”
      王半仙脸上堆着媚笑,抱一抱拳,说道:“罪过罪过,小人沧海一粟,青苹之末,世人怜我,称我为半仙,实难当也,不知姐姐有何见教?”
      金燕呷了一口茶,慢声问道:“你都有何本事?”
      王半仙张口便道:“阴阳八卦、风水地理、求签问卜、兼治百病。”
      金燕微微一笑,说道:“我早就听说过你的本事,今天也算得上是慕名而来。”
      王半仙一揖到地,感激涕零道:“这真是小人祖上叨光,三生有幸。”
      金燕瞟了王半仙一眼,揶揄道:“王半仙,都说你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那么你今天怎么没有算到我会来?”
      王半仙微笑道:“小人只知凡间事,怎么算得到神仙姐姐会来我这里。”
      金燕点点头,说道:“这么会说话,不愧是半仙。”
      王半仙问道:“请问姐姐,你是来求符的,还是来问卜的?”
      金燕用眼睛瞟了一下童子。
      王半仙冲童子挥挥手,说道:“下去吧,有事叫你。”
      童子识趣地退下,然后把门掩好。
      金燕看着王半仙,说道:“今天我来一不求符,二不问卜。”
      王半仙疑惑地问道:“那姐姐是?”
      金燕从头上摘下金钗,递到王半仙手里。
      王半仙被这根略显赤色的,雕刻极其精美的金钗震惊了,他拿着金钗,翻来覆去地看,不知所措。
      金燕扫了一眼王半仙,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送你的。”
      王半仙乍一听是送自己的,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说道:“谢谢奶奶,小人何德何能,敢受此大礼。”刚说完,又觉得不对,急忙又还给金燕,磕了一个头,陪罪似地说道:“奶奶请收回吧,有事儿您就吩咐,小人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金燕笑道:“区区一根金钗,用不着肝脑涂地,你且收下,我还有事要你去做,只要你做得成,十根金钗也不在话下。”
      王半仙一想到十根金钗,突然冲动地问道:“什么事,奶奶尽管说,小人做得成。”
      金燕看了一眼王半仙,说道:“你且听好,范司马府的夫人生了病了。”
      王半仙一拍胸膛说道:“什么病?我的符咒包治百病。”
      金燕摇摇头说道:“治病不是关键,关键是药方,你可明白?”
      王半仙懵懵懂懂,摇了摇头。
      金燕瞪了一眼王半仙,说道:“不明白就别打岔,听我说。”
      王半仙点点头。
      金燕继续说道:“夫人病得很重,自觉来日无多。我跟夫人十年了,夫人有感于我忠心耿耿,就认我为干女儿,夫人不想在她百年之后,家业落入他人之手,就想在她身后,扶我为正室。这下你明白了吗?”
      王半仙点点头。
      金燕就说那你给我复述一遍。
      王半仙略整理了一下头绪,说道:“大奶奶不想失去家业,就想在她百年之后,让既是小奶奶又是女儿的你成为正室,但是小奶奶已经是大奶奶的女儿了,如果成为正室,就悖乱了人伦,所以不知如何是好。”
      金燕问道:“那你当怎样?”
      王半仙摇摇头,叹口气道:“奶奶,我的符只治病,不管人伦呀。”
      金燕骂道:“什么狗屁人伦,只有你们这些蠢货才一口一个人伦,本来很容易的一件事,都被你们搞复杂了。听我说!”
      王半仙一缩脖子,说道:“小的听奶奶指教。”
      金燕冲王半仙招招手,王半仙将头伸过来,金燕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去了范府,没人指望你把夫人的病治好,你只需说一句话,你给我听好了,就一句话,这句话就是:老爷只要娶了金燕,夫人的病就会不治而愈。”
      王半仙看了看金燕,金燕此时正盯着他看,四目相对,王半仙一拍手,眉开眼笑地说道:“小的明白了,您就等好吧。”
      金燕骂道:“你明白个屁!你知道金燕是谁吗?”
      王半仙嗫嚅道:“不——知道、知道,金燕就是您啊。”
      金燕转嗔为喜,说道:“算你聪明!记住,我姓唐,金燕是我的名字。”
      王半仙满脸堆笑,唯唯称是。
      金燕继续说道:“还有,你不要急着去,显得像是我们串通好了似的,三天后你再去,而且不要跟任何人说我来过这里,明白?”
      王半仙频频点头,一连声地说道:“小的明白,小的一切听从奶奶的,必玉成此事。”
      三天后,王墨林手里举着一个布幡,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号“王半仙”沿街走来。来到范府门前,煞有介事地向府门上望了一眼,然后问看门人道:“贵府是哪位仙人所居?”
      看门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王半仙,白了他一眼,鼻子哼了哼,并不回他。
      王半仙指着范府说道:“我看见有一股妖气直冲府上,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府上已有人染病了,且已病入膏肓。”
      看门人一愣,不敢怠慢急忙呼出管家卓长伟来。
      卓长伟出来看了王半仙一眼,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王半仙答道:“禳凶除祟,镇宅安家,治病救人,无所不应。”
      卓长伟问道:“你能治病救人?”
      王半仙说道:“包治百病,药到病除。”
      卓长伟又问道:“如果治不好,又当怎样?”
      王半仙回道:“小人与鬼神交接,如有不应,天意使然。”
      管家卓长伟想了想,说道:“跟我来。”
      卓长伟带着王墨林穿过几条抄手游廊,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院落,门前几杆疏竹,门楣的匾额上写着“棠樾堂”三个字,门旁一副对联写道:黄卷青灯灼见圣贤之底蕴清风明月豁开天地之襟怀。
      卓长伟用手一指说道:“这就是范大人的书房,你在此稍等。”
      王半仙一听范大人,腿一软,就在阶下倒头便拜,口称见过范大人。
      卓长伟笑道:“老爷不在,一会儿便来。”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范太尉才迈着虎步,逶迤而来。王半仙跪在地下,连头都不敢抬。
      稍后只听得卓长伟说道:“老爷让你进去呢。”
      王半仙听得真切,却站不起身来,遂爬上台阶进了范太尉的书房,颤声说道:“久仰范司马威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老爷高鼻隆准,虎目龙睛,有伏羲之相。”
      范太尉微微一笑,说道:“你就是王半仙?”
      王半仙回道:“小人王墨林愿为司马大人尽犬马之劳,惟老爷差遣。”
      范司马说道:“听得世人讲,半仙你不但能掐会算,还能医治百病,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仙气逼人。”
      王半仙趁机谄媚道:“小人忝在葭莩之末,得依玉树;茑萝之芥,幸会乔松,还望老爷提携。”
      范司马点点头,问道:“你有哪般本事?”
      王半仙见问,遂不客气,向前爬了一步回道:“小人研习六壬八卦,探究易理玄宗,颇有心得,稍带着治病活人,也是泓扬术数,普惠天道。世人爱我,称我为半仙,真惭愧也。”
      范行成说道:“老夫不惑之年,方有子嗣,不成想天降灾殃,祸及夫人,我也请了几位太医过来,均无效果,还望先生仔细诊治则个。”
      这时金燕递上茶来,王半仙上下打量了一下金燕,惊呼道:“小人为人看相十余年,阅人无数,但直到今天,才得见天相异品,此女子绝非凡人,贵不可言啊。”
      范司马摇摇头,说道:“先生差矣,她是内人的丫环。”
      王半仙兀自叹道:“王冠上的玉,最初也是石头,但是只要经人雕琢,就会成为耀世的明珠。此女当不会久居人下,终有一天会变成凤凰,翱翔于九天之上。”
      金燕当作听不懂他们在谈论什么,对范司马说道:“老爷,夫人还在卧房等着呢。”
      范司马起身道:“那就请先生到内宅,给夫人诊断一下。”
      “领老爷钧旨。”说完,王半仙起身告辞,跟随金燕来到内宅,范太尉随后也来到上房,在客厅内坐等消息。
      王半仙取出引枕,切过脉,说道:“夫人脉相弦紧,三焦壮热,属外感邪祟,药石无功,当用符篆,待我书符。”
      说完就在夫人的卧房外燃起三炷香,焚符作法,口中念念有词。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王半仙收了功,对范太尉说道:“天神有谕,老爷当娶唐姓女人为妻,方可克邪祟,立正气,除恶疾,还可保老爷步步高升,家宅兴旺。”
      范司马说道:“这个容易,我派下人打听下,找姓唐的,年青漂亮的娶过来就是。”
      王半仙说道:“不可以,天神有谕,要娶府上姓唐的。”
      “府上姓唐的——”范太尉略犹豫下,说道:“我家没有姓唐的。”
      王半仙坚持道:“天神既然说有,那就一定有,老爷不妨查问一下。”
      范太尉对金燕说道:“金燕,你去问下,看咱府里谁姓唐。”
      金燕回道:“老爷,奴婢家就姓唐。”
      范太尉一愣,问道:“你姓唐?可是你从未说过你姓唐。”
      金燕回道:“老爷也未问过奴家姓什么。奴与尧祖同姓,祖上心系天下,以万民为骨肉,以百姓为父母,哪还管自己姓什么。奴虽为奴,但心怀社稷,感念苍生,故而心里只记得尧祖,独不记得唐氏。”
      范司马心里一震,听此女子讲话,果然不同凡响。不由得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位自称唐姓的女仆,只见她粉面桃腮,目如秋水,浅笑含春,弱骨丰肌,心下就有了几分蠢动。
      王半仙趁机说道:“怪不得我看此位仙娥龙睛凤颈、宽额广颐,绝非人下之人,原来是尧祖的后代,司马大人,您见识我的本事了吧,诚不欺也。”
      范司马哈哈大笑道:“那我谨遵神谕。”
      第二天黄昏时分,范府张灯结彩,笙籥齐鸣,金燕穿金戴银,披红挂绿,成了范司马的第四房。
      王半仙从金燕那里得到大量的金银布帛,但是紫妍的病并未见好转。
      范太尉有了新欢,也就忘了紫妍。
      得到家主宠幸的金燕自然不会忘了到旧主人那里看望一下。这天金燕穿戴整齐,在丫环雨萱的陪同下款款来到上房。房间里静悄悄的,远远的就能闻到草药味儿,丫环小玉正在厨房熬药,除了药罐里发出的咕嘟声,别无它响。金燕心中一凛,趋步上前,丫环小玉急忙过来给金燕见礼。
      “夫人呢?”金燕问道。
      小玉指了指床上,说道:“睡下了,好几天没好好睡了,就一直睁着眼睛,呆呆地看,也不知看啥,一句话也不说。”
      金燕说道:“那你要陪你主子说话呀。”
      小玉失望地说道:“夫人不喜欢和我说话,夫人就只想和你说话。”
      金燕抖了抖衣服说道:“我这不是脱不开身吗,老爷天天缠着我,好讨厌呢——夫人一句话都不跟你说?”
      小玉答道:“嗯——多半是不中用了,不吃东西,也不说话。”
      金燕打了小玉一下,说道:“别瞎说,你是在咒你的主子吗?”
      小玉吓得缩了一下脖子。
      金燕向内室望去,床缦拉着,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她走过去,从门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在紫妍安详的脸上,她的脸仓白,毫无血色。金燕轻轻地唤道:“夫人——夫人——”
      好一会儿,紫妍慢慢地睁开眼睛,当她看到金燕时,眼睛突然一亮,精神也为之一震,她挣扎着坐起。
      金燕急忙按住紫妍,说道:“夫人,不要动,您的腰动不得的,小心累坏了身子,我来看您,只想跟您说说话。”
      紫妍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推开金燕的手,撑住床,居然坐了起来。
      金燕急唤道:“小玉,快拿枕头来,垫在夫人的腰下。”
      紫妍的脸上突然泛起了红润,少有的红润,她冲小玉挥了一下手,小玉拉着雨萱知趣地退下了。
      金燕看着小玉离开房间,心想:小玉刚才还说夫人不中用了,怎么这一会儿就坐起来了,气色也蛮红润的,这会不会是老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呢?金燕一边想着,心里多少有些怕了起来。
      紫妍慢慢地将手伸进被子里,缓缓地取出一条泛黄的亵衣,拿给金燕看。金燕见亵衣上面绣着“伟君”两个字,不解地看着紫妍。
      紫妍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柔,轻声地说道:“我娘家本姓梁,伟君是我的小名儿,爹爹是一名士师,他一直想要个男娃儿,在我之前,母亲已经生了五个女娃。娘怀我时,爹爹祈盼是个男娃,就给我取了个男孩儿的名字。待娘把我生下来之后,爹爹就非常失望,也非常生气,从小到大,爹爹就不喜欢我,动不动就打我骂我,所以我也就很少待在家里面,经常和一个姓黄的公子哥玩,后来我发现自个儿怀孕了,爹爹怕人知道,就逼着我吃药,打掉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县丞五十多岁了,没有儿子,就托媒人,想把我娶过去做他的小妾,给他生个儿子。爹爹同意了,就把我嫁了过去。新婚夜里,同房过后县丞就莫名其妙地死了。我被认为是不详之物,就又被送了回来。再后来,有人说媒,爹爹就把我嫁给了当时的范都尉。就在我出嫁的前一天夜里,黄公子找到我,把这件亵衣送给我,说这上面留下了他的阳气,我穿上它,就会怀上他的孩子,我想虽然没有嫁给他,但是能怀上他的种儿,倒也是对他的安慰,所以就一直穿在身上。”
      金燕颇为紧张地问道:“夫人,那老爷不会问亵衣上的这两个字吗?”
      紫妍说道:“问过,当然问过,新婚之夜就问过。”
      金燕急于想知道结果,就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紫妍略显开心地说道:“我说我要给老爷生一个儿子,一个伟岸的谦谦君子,就请巫师施法,巫师就让我在亵衣上绣上‘伟君’这两个字,说穿着它再行房事,那么愿望就一定会实现。老爷听我这么说就不再起疑心了。”
      金燕不禁伸出大拇指,脱口赞道:“夫人真不愧是闺阁中的骁将。”
      紫妍忽然认真地说道:“我最后求你一件事儿。”
      金燕说道:“夫人,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一千件我都应得。”
      紫妍将亵衣叠得方方正正的,交到金燕手里,说道:“你把这件亵衣交还给他,告诉他,他的阳气已经起作用了,我怀上了他的孩子,你叫他不要忘了我,如果有机会,就让他带走这个孩子。”说完,紫妍满脸幸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金燕纳罕地问道:“夫人,您怎么知道你怀的是他的孩子?”
      紫妍自信地说道:“当然是凭我的直觉了,我怀过一次的,所以我知道,那种感觉是很奇妙的,和不同的人是不一样的,慢慢你就知道了。”
      金燕点点头,说道:“夫人,我懂的。可是我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紫妍颇显自豪地说道:“你去柳巷打听,他在那一带很有名气的。”说完,把一枚玉遂安塞到金燕的手里。
      金燕接过玉遂安,默默地离开了夫人的卧房。
      第二天,金燕就带着夫人交给她的亵衣来到柳巷,踅进一家饭馆,跟伙计打听一位姓黄的公子。小二上下打量了一下金燕,用手指了指望春楼说道:“你找的可是这家妓院的老板,柳巷就数他的名气大。”
      金燕一眼望去,只见望春楼门前莺嗔燕咤,脂浪斗香,迎来送往,生意煞是红火。
      金燕注意到望春楼里面一个体形魁伟的中年男人正端坐在柜台前,礼节性地招呼着进进出出的客人,吩咐伙计给客人倒茶。就问道:“那人可是黄公子?”
      小二看也不看,就摇摇头说道:“不是,黄公子是老板,老板怎么会来,有专门的经纪人替他打理,他的姑娘,他自己都认不全呢。”
      金燕愣了一下。
      小二还以为金燕不信,就又说道:“你还别不信,这位黄公子养着上百名姑娘,个顶个的漂亮,是柳巷最大的女闾,听他自己说他年青时有一个相好,现在在司马府里主事呢。”
      金燕问道:“这个黄公子什么来历?”
      小二说道:“这个黄公子,本姓郎,因黄家无后,过继过来才姓了黄。这黄家又是个大财主,妻妾成群却没一个给他生儿子的,就把这个螟蛉子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可这位黄公子偏偏不争气,只肯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吃住都在女闾,后来黄家就买下了这座望春楼,专给公子经营。自从黄公子接了这望春楼,生意倒一天比一天好。这里的好多姑娘都得提前预订,争风吃醋的多着呢,也多亏黄公子年青时也是道上混过的,否则还真搞不掂那班纨绔子弟。”
      金燕听完,将亵衣重又往怀里塞了塞,然后默默地离去了。

      王半仙逢人便吹牛,说自己有起死回生的本事,通天彻地的才能,并当场拿出金钗来展示给众人看,口无遮拦地说道:“你们看看这个凤头金钗,这是宫里的娘娘带的,就连王公贵胄都来找我,可见我并非浪得虚名。”
      结果没几天,王半仙突然寻不见金钗,心情别提有多沮丧,接连三天没接生意,关起门来找金钗,将家里翻了个底儿朝天,结果还是没找到。王半仙就怀疑是家僮偷了,把他吊打了一顿,罚他三天不准吃饭。
      其实这只凤头金钗是被一个偷儿盯上了,窃贼得手后,拿到市上出售,精美的凤头金钗引起人们极大的兴趣,偷儿要价五百两白银,人们蜂涌而至,一睹凤头金钗的真容,传得大街小巷,尽人皆知,为此还惊动了巡市官。
      巡市官立刻赶来抓走了卖金钗的人,因为在集市里出现宫里的金钗,这可是件大案。巡市官不敢怠慢,立刻上报刑部,同时将卖钗人押进大牢。
      很快偷儿就招供了,他承认金钗是自己从王半仙那里偷来的。
      刑部立刻逮捕了王半仙,并投入大牢。
      当天夜里,范行成跟金燕说道:“金燕,今天我遇到了一件希奇事,你猜猜什么事?”
      金燕故作沉思,然后调皮地问道:“是老爷见到了天上的真龙?”
      范行成摇摇头。
      金燕歪着头想了想,又说道:“那就是地上的麒麟?”
      范行成还是摇摇头。
      金燕咯咯咯地笑了,说道:“要么是西王母要招你入赘呢。”
      范行成扑哧一声笑了,说道:“有了金燕,神仙我都不要呢。我跟你说,你想不到的,上次请来的那个王半仙,他竟是个贼。”
      金燕一愣,说道:“是个贼,他也不至于呀?”
      范行成砸吧一下嘴,说道:“一开始我也不信,直到看了才知道,他偷了宫里的凤头金钗,正在大牢里押着呢。我看那根金钗和夫人头上戴着的一模一样,一会儿你去夫人那里问一下,别是夫人的那根不见了。”
      金燕冲范太尉摆了摆手,说道:“不用问了,是夫人的,夫人一个月前跟我说过,怕你责怪,故而瞒着你。”
      范太尉说道:“区区一根金钗,我怎么会责怪。我明天从刑部领回来就是了。不过我不明白,这个王半仙是怎么偷到它的呢,难道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飞贼,有上天遁地的本事?”
      金燕问道:“刑部没有问他吗?”
      “刑部问了,那个王半仙说是人家送他的。”
      金燕想了想,点点头,然后说道:“也许那人说得对。”
      范司马迟疑道:“那你是说夫人送金钗给了王半仙。”刚说完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会的,那是宫里的东西,她万不会拿它送人的。”
      金燕想了想说道:“按理说夫人该不会那样做,但是——”金燕欲言又止。
      范司马急忙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金燕又故意停顿了一下,说道:“我想说,那是不是得看对方是谁?”
      范司马忽然警觉起来,问道:“你什么意思?”
      金燕急忙摆手说道:“没什么,老爷,没什么,我也是随口那么一说。”
      范太尉不语,怔怔地望着窗外。
      金燕从后面抱住范司马,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用无比轻柔又无比媚惑的声音说道:“对于我喜欢的人,不要说一个凤头金钗,就是命我都肯送他。”
      范司马一夜无眠。
      第二天,范司马拿回金钗,直接去上房质问紫妍为什么将它送给王半仙。
      紫妍说,这根凤头金钗自己已于一个月前送给金燕了,至于它怎么出了范府我也不知道。
      范司马生气地离开上房,回到金燕那里。
      金燕见范太尉脸色难看,就知道他一定是去了紫妍那里,遂不再提起金钗的事,她一边吩咐雨萱去弄茶,一边脱去范司马的官服,然后扶他在椅子上坐定,柔媚地说道:“老爷累了,我给老爷捶捶腿吧。”说完就跪在范司马的膝下,捏起粉拳,在范司马的腿上轻轻地敲打。
      金燕不问,范太尉自己也忍不住,就气哼哼地说道:“我刚才去上房了,她骗我说她一个月前把那个凤头金钗送与你了,鬼才信!我就想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送与那个王半仙的。我甚至怀疑她是想在临死之前见一眼她的旧情人。”
      金燕轻轻地取下范司马衣服上的一根头发,温柔地说道:“老爷开始掉头发了,昨天还没有呢。都说妻贤夫祸少,当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教老爷在外面不省心了。”
      范司马抚弄着金燕的头发,说道:“与你无关。”然后又恶狠狠地说道:“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会让他们死得很难看。”
      金燕柔声说道:“老爷何必生气呢,她不过一个将死的人了,你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范司马愤愤地说道:“我不容许在我范府里面发生这种辱没门庭的龌龊之事,我要休了她!”
      金燕轻轻地抚摸着范司马的背,说道:“休不休还不是老爷一句话的事儿,又何必动怒呢。”
      范司马恶狠狠地看着窗外,说道:“若不是见她有孕在身,我真想——”
      金燕将头靠在范行成的腿上,柔媚地说道:“老爷身体要紧,落花风雨更伤春呢。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此去高唐多歧路,不如怜取眼前人。”
      金燕的一番燕语莺声直把范司马引逗得春心荡漾,他俯视着金燕,金燕也正抬头看着他,四目相对,只见她媚眼含春香舌半吐,粉颈酥滑柔若无骨,范司马一时来了兴致,抱起金燕抛在床上,然后就扑了上去。
      金燕以弱柳之躯力承伤春风雨,不胜娇羞,呢喃道:“老爷神勇,今非昔比。恰帐暖春深,休便从容。”
      范司马□□愈炽。
      第二天,偷儿和王半仙缢死狱中,刑部的奏章里是畏罪自杀。
      紫妍要见金燕,叫丫环井南去叫。金燕以身子不舒服为由婉言拒绝。无奈之下,紫妍叫丫环井南搀扶着,屈尊来找金燕,想请金燕替她澄清事实,金燕竟叫丫环反锁了门,拒见紫妍。
      紫妍又气又恼,刚进屋,就哇地喷出一口血来,她虚弱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这下可吓坏了丫环井南,井南担心夫人有个三条两短,就想找人劝劝老爷,不要再生夫人的气,思忖良久,她只有找二娘红玉拿主意。
      红玉想了想说道:“老爷宠爱三娘,若是琳儿肯说一句话,老爷兴许能回心转意。”
      无奈之下,井南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夏琳儿。
      夏琳儿见井南主动找上门来,遂多留了个心眼儿。她表面上一副惺惺相惜的样子,说夫人病这么重了,老爷也该念及多年的夫妻情份,抛弃前嫌。她来到上房,亲自熬药给紫妍喝,并答应只要有机会就劝老爷回心转意,暗中却放了很多的红花在药里面。在向外倾倒药渣时,被管家卓长伟看到了,夏琳儿鬼鬼祟祟的行止引起了卓长伟的注意,卓长伟偷偷地把药渣收集起来。
      一个月后,紫妍开始行经,太医来看过了,依然是开了几付保胎药。夏琳儿在熬药时又加入了大量的红花,半月后,紫妍经行不止,小产下一男婴,婴儿未得活。范行成怪医师的药不凑效,把几个医师痛骂了一顿,然后交吏部除去了名籍。紫妍心疼胎儿,命人弃之于北柴房。此时的紫妍就像是被霜打过的树叶,面色苍白而憔悴,佝偻着身子蜷缩在床上,两眼空洞而无神,她在静静地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范行成遂将金燕立为夫人,令其暂住东厢房。
      当夜,耳鬓厮磨之际,金燕问范司马道:“老爷,奴家什么时候去上房住?”
      范司马说道:“她人还在,虽说还有三间上房,我也不好让你住进去的,等她走了,你再去住不迟。”
      金燕说道:“我也不是想住上房,挨着她,我还嫌晦气。我只是想老爷,嫌这里腌臜。只要是跟老爷在一起,我住哪里都开心。”
      范司马将金燕搂在怀里说道:“燕儿,你在哪里,哪里便是温柔上宫、逍遥洞府。”
      金燕撒娇撒痴道:“那老爷就在我这里做个千年尘根,万年洞主吧。”
      自此,两人夜夜欢爱。
      还在病床上的紫妍听说老爷扶正了金燕,心头一惊,暗想:我还没死,怎么就这么着急找人取代我?她叫丫环井南把老爷叫回来,要问个清楚。
      井南回来说道:“老爷叫夫人不要多心,说娶金燕是为了给夫人冲喜,稍后再到上房来。”
      紫妍心下明白:虽说是为我冲喜,也不要这么急着给曾经是自己丫环的人一个夫人的名份吧。紫妍越想越气,无奈自己不能动,只能长吁短叹,暗暗流泪。
      井南见了,安慰道:“夫人,我见你气色比昨天还好呢。宫里又来了位太医,我叫人通知他一会儿过来。我要不要也一起把令堂叫来,让你们父女见个面,也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紫妍绝望地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完了,一切都完了。”突然又说道:“我的妆奁里有一个荷包,你拿去送给夏琳儿。”
      井南嘟着嘴说道:“我不喜欢那个夏琳儿,我总感到她这次热情得有点过头儿了,以前老爷宠她的那个时节,她也不把夫人您当回事儿。”
      紫妍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何必在意呢,一切皆由天命,现在想来我做得也不够好。”
      井南心里仍是无法理喻夫人的做法,说道:“夫人,这可不像是您了,您是夫人她是妾,您怎么对她都不过分。”
      井南见夫人不搭言,再看,紫妍已经把头歪向一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井南便不再多讲,她出去安排下人通知士师过来看女儿,然后踅过夏琳儿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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