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戬】沉香断续玉炉寒》团团不沉

4、第 4 章

　　沉香回到真君神殿的一路都走得恍恍惚惚，好似神魂颠倒，心口覆雪，胸前的那瓶仙丹也似有千斤之重，压得他喘不上气来。沉香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四姨母重生，丁府灯又红，骨肉团聚，恶人伏法，万象归兴，他本应该高兴才是。

　　沉香摇了摇头，想拂去这些蒙心蛛丝，脑子里却如有千万根细针扎得生疼。他掏出胸前的那瓶仙丹，出神地看着，紧握的手心也不禁渗出了腻腻的冷汗，粘在那精致的小瓶子上，好似白玉泣泪，平白看去竟也生出一点儿可怜。

　　沉香缓缓呼出一口气，抚了抚不安的心跳，抬眸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真君神殿，轻叹一声，复又前行。

　　真君神殿早不似往日那般阴冷，沉香在每一个角落都点上了长明灯，溶溶的灯火如润心的棠梨水，将经年的寒冷黑暗尽数化去，生出这里不曾有过的暖意。

　　桌上叠满了如山的折子，沉香面色凝重地看着手中的书卷，卷上所书都是杨戬的字迹，工工整整地躺在纸上，三言两语之间就把一件案子处理得妥当。

　　沉香不禁掐紧了指尖，眼前浮现出杨戬的模样，不忍心下烦闷，生出怨火，只将手中折子狠狠往桌上一摔，整个人也陷进了长椅里，闭着双目不再有动作。

　　说到底，沉香并不恨杨戬，反而有一种可惜的情绪。他时常会想，若是与他相见得晚些，或是再早些，会不会就有不一样的结局。可偏他是一株生错了时节的合欢花，偏他就开在了永不能绕开的华山之下。

　　沉香撑起身子，转过头看向了那间紧闭的密室，心下又浮起绒绒细蕊，胸口牵出一缕缕陌生又熟悉的引力，不禁起身而去，缓缓走向了那扇大门。

　　他每走一步，心便紧一分，每踏一寸，喉便涩一分。沉香看着那扇门不由喘了口粗气，手也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好似门后不是间密室，而是望不到底的深渊。他压下猛烈的心跳，闭上眼睛，将手放在了上面，狠狠一推。

　　这扇不可打开的门，竟就这样大敞而开。沉香来不及反应，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他回过了神，抬头看向密室四处，也无特别之处，若非要说些不同的地方，那便是那面几十层之高的书柜。

　　书柜的每一层都放满了书册，整整齐齐的不染半分灰尘，是主人精心打扫的模样，书柜下还放着一只箱子，藏在隐蔽之处，可也平平无奇，与寻常人家的并无两样。

　　沉香想到老君的话，不禁有些怀疑，这密室实在不像一间藏着什么秘密的所在，反倒像自己在刘家村的书房。

　　沉香猛地一惊，他疾转过身子打量起这间屋子，这才发现无论是家具还是布局，都与自己的房间一般无二。

　　沉香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些巧合罢了。他努力平静下来，双耳却再也听不见什么声音了，只有嗡嗡的耳鸣回荡在脑海中，他脚下一软，靠在了书柜上，沉香转过头，莫名觉得眼前的册子十分熟悉。

　　他忍下鼻尖的酸涩，举起颤抖的手拿下那本已经泛黄的册子，而只刚看一眼，便觉神魂激荡，整个人都麻木地失了力，瘫倒在了地上。

　　这本册子，是他儿时，与自己所念十六年的先生一同作下的。

　　沉香死死地盯着那本泛黄的册子，心中大颤，他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却滚滚而下，沉香努力地回想着那位先生的样子，可徒劳半晌，除了几道模糊的声音，几缕破碎的身影，再无其它。

　　那位先生是在他四岁的时候出现的，记忆也生出了褶皱，只依稀记得，那位先生总是穿着一身白衣，总是将自己抱在膝头，总是哄着自己读那首西江月。

　　他的身上有母亲的味道，甜甜的，淡淡的。

　　沉香念了他十六年。

　　沉香猛地扑了过去，颤抖地将那本册子翻开一页，眼泪糊了满纸，心中却依旧存着希望，他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像一个失了糖果的孩子。

　　眼泪穿透了书页，却还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

　　仲秋廿四，沉香生辰

　　沉香埋下头哽咽着，他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了起来。

　　这是杨戬的字迹。

　　与外面折子上的，一般无二。

　　沉香四岁生辰，我忍不住去看他，小沉香与三妹长得极像，只遥遥相望，便觉如回三千年。

　　本是想只见一眼就好，没想到他看到了我，他笑着走过来，我想走，他却叫了一声“娘”。

　　我还是留下来了，但是告诉他，不能叫我“娘”，小沉香问我该叫什么。

　　这确实难住了我，我说，就叫先生好了。

　　“先生…先生…”

　　沉香哭不出声音，只伏在地上，手中紧紧掐着那角书页，心中梗塞，耿耿银河也倾泻不出他半分的心痛。

　　沉香已知道之后的事情，他缠着杨戬写一点儿什么，杨戬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可还是提笔写下了一词。

　　“在哪里…词在哪…”

　　沉香疯狂地翻着册子，终于在最后找到了那首词。

　　小沉香总想让我写下什么，三妹的孩子十分可爱，昨日受的伤竟也不疼了，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忽又想到了三妹。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沉香断续玉炉寒……”

　　“伴我情怀如水……”

　　沉香呜咽着，他不停地翻着册子，满目旧黄，满心潮水，指尖被咬破，淡淡的血腥味流进喉咙，混着眼泪，翻涌起无尽的苦涩。

　　“沉香…伴我情怀如水…原来，你我早就相见了…舅舅…你并未来迟啊…”

　　沉香的手一顿，册子的最后一页再没有杨戬写下的词，只有几行模模糊糊的字迹。

　　小沉香，你要平平安安。

　　长命百岁。

　　【先生，生辰的愿望最灵验了！先生，你要长命百岁，等我去找你。】

　　记忆逐渐变得清晰，沉香抬眸看去，晃晃天光中，杨戬一身白衣，笑靥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