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明灭》风禾月

5、番外·缪翎

　　母亲说，她与姐姐缪穟是血浓于水。
　　姐姐体弱所以自出生时就被养在箴言寺。
　　缪翎听信了这番话。

　　她也听从母亲的意思，与府里的姐妹们相处良好。
　　但其实也只是她们怕她，事事处处都让着她。
　　好生虚假，好没意思。

　　缪翎那日见街上的孩童在互相抢糖葫芦。
　　两个姐妹互不相让。
　　缪翎突然想去见一见她那位姐姐。
　　她说干就干，瞒着母亲偷偷出府来到了箴言寺。

　　佛门净地，她居然看见了有人在院落里烤兔子。
　　好香啊。
　　她捂住口鼻，可嘴里还是分泌出口水。

　　缪翎瞧见了那人的相貌，眉眼间和她很像，只是比她更为冷漠疏离。
　　她很激动，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姐姐。

　　缪穟。
　　她口中喃喃，将这二字于唇间不断重复。
　　她笑了，笑的很开心。

　　她知道母亲不愿她来打搅姐姐的生活，所以她并未上前。
　　回府时，母亲一脸阴沉，这是缪翎第一次见这样的母亲。

　　但当她说明自己没有去叨扰姐姐时，母亲脸上才有了些笑意。
　　那时缪翎明白，事情绝不简单。

　　缪翎之后又偷偷去了好几次。
　　她有一次还听见缪穟在抱怨寺边的野味快被她们吃完了。
　　缪翎没忍住偷笑。
　　她悄悄让人抓了好些野味放到寺庙附近。

　　母亲纵容缪翎去了寺庙多次。
　　缪翎胆子也大起来了，竟要拉着母亲一同前往。
　　母亲不肯，她就软磨硬泡。
　　终于，她说动了母亲。

　　二人去上香时，缪翎瞟见了躲在柱子后面的缪穟。
　　可母亲上完香之后就走了。
　　缪翎很不高兴，被拉扯着上了马车。
　　她生气的问：“为什么不去见见姐姐？”

　　母亲却是落了泪。
　　这让缪翎不知所措。
　　缪翎不敢再说这事。

　　一年年过去，缪翎十三岁了。
　　缪穟比她大三岁，今年便是十六岁。

　　缪翎每年的生辰愿望都是希望姐姐缪穟能平安回府。
　　她十三岁这年才如愿。

　　她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
　　可是见到缪穟一脸冷漠的下马车时，她还是有些难过。
　　缪穟好像不开心。

　　她想让姐姐开心，所以在深夜闯进她的院子。
　　昏黄烛光映在缪穟脸上，让她面目有些柔和。

　　她慌乱之下没有思虑周全。
　　缪穟生气了。
　　缪翎被自己蠢哭了。

　　将糖葫芦递给缪穟时，缪翎其实很怕她不接受。
　　这两天下来，她能感受到缪穟对她感情淡淡。
　　还好还好，缪穟接过了。

　　那年见到街上孩童抢食一串糖葫芦时，
　　缪翎就在想，
　　如果她们只有一串糖葫芦，
　　那她会让给缪穟的。

　　她发觉茗锦总是会深夜偷偷去厨房偷荤食，这让她笑了好久，笑完就让茗崒嘱咐厨房每日多做些荤菜，以防不够吃。
　　以防缪穟和茗锦这俩馋猫不够吃。

　　皇帝要开始选秀了。
　　可明明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帝因天灾连连不再选秀。
　　所以才接缪穟回来。

　　可现如今皇帝又反悔了。
　　不仅缪穟危险，就连缪翎也已符合年龄。
　　她们二人也要去参加选秀。

　　缪翎知道父亲和缪穟在书房里讨论。
　　果然第二日一早，她们二人就去了箴言寺，名义上是治病。

　　缪翎自然是高兴无比，毕竟可以和缪穟好好相处了。
　　只是缪穟不待见她。
　　不过没关系，缪翎不在乎这些。

　　可她听见缪穟说了那些话。
　　缪穟说：“不应该啊，他们怎么没让我入宫？真奇怪……”

　　缪翎明白她为何一直对自己冷淡了。
　　缪翎有些委屈。
　　她那日赏雨时主动询问，果真惹恼了缪穟。

　　缪穟的话伤了缪翎的心。
　　那时缪翎很想开口诉说，可她言不由己。

　　两人好久没再说话。
　　直到那次难民暴动。

　　看着缪穟尴尬羞恼的模样，缪翎心情很好。
　　只是江珸为什么要盯着她姐姐看？
　　缪翎看向江珸的脸色不太好。

　　为什么京中会流有缪穟的画像！？
　　为什么那个狗皇帝看中了缪穟！？
　　缪翎简直是要气死了！

　　那日远远瞧见江珸和缪穟赏荷花时，打听到消息的茗崒赶来和她说明情况。
　　缪翎恍然。
　　原来是姐姐设的局吗……
　　可她这样很危险的啊！
　　万一老皇帝下旨让她入宫怎么办？
　　万一江珸抵死不愿娶她怎么办？

　　……
　　不对，缪穟这么好，江珸凭什么不愿意娶她！

　　晚上劝说缪穟选择一个人先定下婚约，先把皇帝的选秀挨过去再说。
　　可缪穟又生气了。
　　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刚被赶出来的缪翎有些委屈。
　　坏缪穟，明明都是在为她着想。
　　缪翎不想理她了。

　　我姐姐果真是顶顶好看的。
　　在喜房看缪穟梳妆的缪翎，笑得见牙不见眼，脑子里只有这么一句话。

　　缪翎知道当年江珸父亲病重，皇帝因猜忌而不肯放他回京，是安宁侯联合其他大臣求情，才让江珸回京见了他父亲最后一面。
　　江珸因这份恩情就会对缪穟好的。
　　更遑论江珸本身人就很好。

　　缪穟嫁给江珸最合适不过了。
　　缪翎对这个姐夫还是比较满意的。

　　缪翎察觉到皇帝的猜忌。
　　江珸前往边疆，而缪穟相当于人质留于京中。
　　正逢灾年，缪翎不是不想缪穟做善事，但缪穟这般大张旗鼓的就不太好了。

　　缪穟婚后几乎与安宁侯府没什么来往走动。
　　缪翎就趁着不想被催婚的由头去了好几次将军府。
　　那日竟发现缪穟进入了花楼。
　　缪翎震惊，难道江珸有隐疾？

　　缪翎赶紧跟进去，但跟丢了。
　　有人上前来说话，她羞的脑子一片空白，最后糊里糊涂的入了一包间。
　　又糊里糊涂的落荒而逃。

　　听闻男花魁一事时，缪翎没来由的第一时间想到缪穟。
　　她没有证据，但却是莫名觉得就是缪穟所为。
　　她的父母亲也是这般认为。

　　所以京中流言四起时，他们邀了缪穟前来。
　　缪翎并没有被那些流言蜚语中伤，只是入秋后她还贪食冷酒，染上了风寒，身子不大好，看上去有些憔悴。

　　见到缪穟来看她，缪翎很高兴，拉着缪穟喋喋不休的说了好多话。
　　缪穟第一次这般由着她东扯西扯。
　　缪翎最后见天色不早了，才依依不舍的放她去见父母亲。

　　缪翎不知道他们三人说了什么，但听下人说，缪穟离府时面若霜寒。

　　不过短短几日，明琉姑娘就疯了。
　　疯之前还说了那些话，既攀咬了六皇子，又处理了缪翎的那些流言。
　　可缪翎更在乎的是，缪穟付出了什么代价？

　　缪穟邀她去赏菊花。
　　可现在深秋天寒……
　　缪翎才不管这些，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去赴约了。
　　缪翎冷眼看缪穟找了个拙劣借口离开，再看金涑絮突兀的出来。
　　缪翎简直无力吐槽，扯起假笑陪金涑絮。

　　周边还是有些附庸风雅的人在赏菊的，二人的共游很快在京中传开。
　　缪翎明白缪穟的意思，她同意嫁给金涑絮。
　　她知道这是缪穟千挑万选的人，她也确实对他满意。

　　左不过都是要随意嫁给个不喜欢的人，那还不如嫁个能给姐姐带来利益的人。
　　更何况金涑絮家中钱财颇多，她嫁过去不会亏了自己。

　　出嫁前，缪翎已经明白了缪穟想做什么。
　　一将功成万骨枯。
　　可缪翎自私，她只怕她的姐姐会死。
　　所以她想让缪穟赢。

　　“阿姐，你要赢。”

　　婚后，金家在背后给缪穟很多帮助。
　　金涑絮对她也很好，一年后缪穟生下个男孩。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年初的武力镇压难民一事竟被轻轻揭过，老皇帝居然宠幸男花魁，为此罢朝好几日。
　　因男宠逼死太傅，逼死皇后。
　　缪翎知道了缪穟为何要反。

　　江珸回京。
　　缪翎以为缪穟会在此时反，这时机很好。
　　可缪穟没有动静。

　　后面形势有些紧张，但缪穟连连修书过来让她不要担心。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缪穟失败了。
　　缪翎不敢相信，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之内，明明一切都安排好了。

　　“江珸手下的兵反了，合力杀死了他们的将军，也擅自放了五皇子。”
　　金涑絮颓败的开口：“因为她是女子。”

　　“世家贵族不服，军中将士不服，天下百姓不服。”
　　“他们不愿跪伏在女子脚下。”

　　缪翎笑的肝肠寸断。
　　她笑这天下。
　　她笑这世道。

　　金家盘踞江南一方多年，新皇不敢随意动他们。
　　缪翎为金家生下长子，此时还怀有身孕，所以金家愿意听信缪穟的话，花费万千黄金白银买回缪翎的命。

　　缪翎听到消息，缪穟去救了江珸尸骨。
　　缪翎早有猜想，这才是她的阿姐。

　　可金涑絮不干了，他跪在新皇脚下，卑微祈求新皇放过他们金家。
　　金涑絮激动出口：“要杀就杀她！她是缪穟的妹妹！她与我们金家无关……”
　　缪翎冷眼看着新皇拔剑抹了他的脖子。

　　新皇一步步走来，蹲下身看她：“你知道缪家处斩时，你姐姐没去救他们吗？”
　　“你父母手足，皆因你姐姐而死。”
　　“你猜，你姐姐这次会来救你吗？”

　　缪翎知道答案。
　　但她不想缪穟来。
　　来了也只是送死啊。
　　别来。

　　“别来！”
　　“快走啊！阿姐！走啊！”
　　缪翎被人捂住嘴巴。

　　缪穟会些武功，但根本不可能是禁军的对手，简简单单就被长枪贯穿了身体。

　　缪翎拼命挣脱束缚奔向她的阿姐。
　　可她早就没了力气，她是爬过去的。

　　缪翎哭的撕心裂肺。
　　看着眼前的血人，觉得是自己害了她。

　　缪穟本可以不用来的，凭她的本事，躲于民间甚至东山再起都是有可能的。
　　她不该来的。

　　新皇冷冷的声音传来：“既然她死了，你又怀有身孕，那你就走吧。”

　　新皇愿意放过她？
　　缪翎这才恍然。
　　原来缪穟知道她死，缪翎就能活。
　　所以才会只身前往金家。

　　缪翎仰天大笑，随后用力拥抱住缪穟。
　　那把长枪贯穿缪穟身体后，又贯穿了缪翎的腹部。
　　在院落里的一众金家人和禁军面前，在新皇眼下。
　　缪翎选择和她阿姐同生共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
　　原来埋葬的是缪翎和她阿姐的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