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刀》燕子飞

13、闹事

　　出事后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再见张轩，苏宛觉得他换了个样子，官府比以前体面了，人整个也精神了，容光焕发。

　　苏宛到了同州，找到衙门，同州别驾张轩亲自来迎了她。手下人见苏宛身份贵重，都不敢怠慢。

　　回屋子里坐定，苏宛先开口，“刺杀那日，为何宇文大人要叫我进宫？宫里那么多太医医女，叫我一个民女进宫是何意？”

　　张轩挠挠头，有些心虚，“你是大小姐的徒弟，若大小姐真的参与刺杀，先拿住你，便可掣肘与她。”

　　“这样说来，你连师父，你家主子都算计进去了。如果我师父参与刺杀，结局会跟卢姐姐一样，是吗？”苏宛心中痛苦，“你出卖卢子君，我还可以理解一二，毕竟你曾经那么讨好她，心里是有怨气的。可是李家，李青游对你恩重如山，为何你要害他们？”

　　“恩重如山？我是家奴，是她家奴婢，我不得不供他们驱使，他们对我有什么恩。李青游亲口说的，不给我落户，不让我当官，他断了我的前程，她与我有什么恩？”

　　“是你有异心在前！”

　　“怎么，我就不该有异心吗？凭什么我要一辈子做他家奴婢，为李家服务？我要为我自己谋前程，开我张家祠堂，绵延万代，荣耀自家，我有什么不对？”

　　苏宛冷了声音，用平静却很疏远的语气道，“我只知道做人该知恩图报，无关身份地位，这是一个人该有的品性。当年李家救下那么多孤儿，你并非最优秀的那一个，是你会说话，你感谢他们，李家觉得他们做的好事得到了回应，心里暖了，这才收留你。没有李家，你不知道早死哪里去了。就算勉强活下来，也只是众蝼蚁中的一员，哪里有如今的风光和地位。

　　阿轩，我跟你说过，可以谋前程，不可以害恩人。如今李家因为你受尽责难，被人甩脸，白眼，讽刺，你当真心里没有半点愧疚吗？”

　　“没有谁是天生的贵人，那些出身就贵富的是他们的爹娘祖辈给他们挣下的。同理，也没有一辈子的奴婢。事在人为，只要肯搏一把，人人都可以成为贵富。

　　李家断了我的前程，太师给我荣华富贵，几个果子摆在跟前，是个聪明人就知道要选大的。为自个儿计，为子孙计，我愿意赌这一把，我赢了，现在我是同州别驾，位同刺史，此时还是副职，将来我肯用心，太师提拔，来日我要列土封侯也是有可能的。

　　阿宛，我们多年情义，我不是那抛妻弃子之徒，跟着我，过好日子。咱们还和以前一样。”

　　苏宛默然。

　　张轩继续劝道，“我等蝼蚁，想往上走，只能靠自己。就说那些死的人，你真当他们是心中有大义，只为报恩吗？不是的，那些人也在赌，赌赢了，新皇会给他们封赏，只不过是他们输了，你没必要把他们看得那么高，那么荣耀，把我看成见利忘义的恶人，没必要。大家都一样，只是我赢了，他们输了而已。再说李家，也并没有因为这事受到实际的损害，他们还是贵族，四姓高门，只是名声损一点点，与他们来说只是皮毛而已。他们的一点名声和我的性命前程，阿宛，孰轻孰重，你心里究竟是如何计较的。谁亲谁疏，谁才是那个要和你相伴一生的人？”张轩问道。

　　苏宛一时让他问得有些懵，他总有理由把自己做过的伤害别人的事情说成是不得已。这不得已中是有些道理的，一番话下来让苏宛觉得是自己不对了。

　　自己没分成亲疏远近，没有替他着想。苏宛整理下思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告辞。

　　“容我静一静，想想，阿轩，照顾好自己，不要太累了。”苏宛临走时嘱托道。

　　张轩大咧咧说道，“眼下太师交付重任与我，我自然该尽心竭力，报答大人的恩德。近来刺杀之事越来越多，有那贼人尽然刺杀到太师府来，太师诏令招募江湖中人入幕护卫，新来这些人，我要一一查验过，才能放心，这是为臣的职责。”这话高声亮耳。

　　苏宛一时有些心疼他，又觉得他说话太过大声，总有那么些不自然。她反应迅速，起身，走到门口，见外面侍卫站着，心下明白过来，这是要说给宇文护的眼线听。

　　“好啊，阿轩，你竟算计到我头上了。”苏宛回头冷笑着冲他看了眼，大步离去。苏宛喜欢他的上进，可是并不喜欢他太过上进。聪明和心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过了这个距离，便让人厌恶。此时的张轩实在令人厌恶。

　　她走得很决绝，没有回头看一眼。

　　回了李家，把事情大概跟李青游说了，说要跟他分手。李青游点头默然。

　　几天下来，苏宛精神恹恹，偶尔呕吐，自己给自己摸了脉，是喜脉，上次跟张轩行房是两个月前，此时有了反应也正常，不放心，又找李家另外的医生看了，确认是怀孕。苏宛一时陷入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样一来，李青游反过来要照顾她，李青游自己的事情便没法做了。因为这些烦心事，女儿的离心，崔家的不满，让李青游更不愿意再生孩子，此事便拖了下来。

　　崔家是文人之家，有着自己的风骨。本来他们就不满李青游，觉得没有女子之态，念着她行侠仗义，江湖上颇有声誉，这才勉强接受。如今既知李家如此不堪，而且李青游的年纪也不太适合再怀孕，私下便撺掇崔三郎和李青游和离，这事崔三郎蒙在肚子里不肯说，但他们夫妻进来相处，崔三郎欲言又止，李青游心中烦闷，总是不如之前舒适。

　　云来酒楼里有一款酸梅汤很好喝，听说是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弄出来的汤，酸而不涩，总之很好。人们实在不明白，就是普普通通的梅子煮煮就行了，这八十一到工序是怎么来的，哪里就有那么多了。有人好事打听，那师父吃醉酒便说了，只有几道工序而已，就是个说法用来诓骗客人的。人们听着惊讶贵重，便非得过来尝尝，价钱很高，长安城的孕妇只要有条件的都会来。

　　这日，李青游带着苏宛和崔敏来到这里，要了包间，特意给苏宛要了酸梅汤来。三人酒足饭饱，苏宛慢慢喝着汤，李青游带着女儿看外面风景。

　　苏宛见母女二人亲密非常，摸着自己的肚皮，心想有个孩子也好。又想到张轩，不由皱了眉头。摇摇头，将这个人赶出脑海。

　　再坐定时，她想到了皇帝宇文邕，那个跟她年纪一样，相貌英俊的男人，少年天子却有着超过一般人的稳重。

　　那日苏宛到了皇帝身边，十五六岁到二十岁，相貌只会等比例长大，一般来说不会有大的变化。苏宛一下就认出他来。

　　宇文邕也是一样，看了苏宛两眼，稍微想了那么会儿，也想了起来，冲着她就是笑。待休息时，两人独坐，回忆起少年时的相处来，都觉得高兴。

　　宇文邕说，“小时候我说，我要娶你，这话还算数。不过，现在我的事情我做不得主，堂兄给我找来一个突厥公主，要我们联姻，这样可以一起讨伐齐国。”

　　苏宛笑道，“那你就听堂兄的。”她放低声音，俯首到他身边，“你堂兄快五十了吧，你才二十岁，邕哥哥，你就是熬也能熬死他。”

　　宇文邕会意一笑。
　　苏宛接着道，“至于我吗，我现在做医生，没事的时候很清闲，就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医书，要是治好了病人，我会很开心，很有成就感。哥哥，我的日子过得挺好，不想进宫。”

　　宇文邕又是一笑。

　　宇文护的人见两个少年探花愉快，心中怀疑，宇文邕特意派人到堂兄跟前，将他们过往之事说了，宇文护这才放心下来。

　　曾经认识的那两个月里他们也是这样相处的，苏宛参加完宫里的考试，等着分派职位，平日里就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医书。宇文邕要选妃了，大哥丢给他世家女子的画像，宇文邕看了好多，边看边评点，看到最后都眼花了，便到宫里转悠，到了医女们住的地方，在苏宛这里和她说话，苏宛还给他讲一些医经，听得他云里雾里了。少年精力多，要么就去上林苑抓野鸡，打飞鸟，就是现在这个地方，宇文邕带着她来过几回，谁敢拦皇子。虽说相处时间不长，可那十几次的见面里，没回都是开心的。后来那天，苏宛和宇文邕撂下众人，两个人拿着弓箭玩去了。

　　也是因为这样，苏宛可以说间接救了宇文邕一命。这次的事情就是宇文邕安排的，眼见情况败露，宇文邕慌张之计，苏宛引着他回忆故旧，打猎游玩，让他轻松起来，这才躲过宇文护的眼线。宇文护因此觉得他还只是个贪玩的年轻人，没有过多的怀疑他。

　　街上传来打马喧闹之声。苏宛从愉快的情境中醒来，看向楼下，见有贵家少年正在鞭抽行人，欺凌百姓。抬眼看李青游，神色肃穆，似要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