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五陵清风客

12、第 12 章

　　1月20日大寒，高一和高二都放假陆续走了，只剩下高三在奋斗。

　　林晓风记得自己之前高三都是上到除夕前一天，但现在突然有传闻说，武汉爆发了类似非典的疫情，管控一下子严格了起来，她本来没当回事，该上学还是上学。

　　1月23日，武汉宣布封城。

　　李思远突然跑进教室说，学校要给高三放假，让学生们收拾书本赶紧回家，林晓风才感觉不妙。

　　1月24日除夕，林晓风仍旧一大早起来背书，常医生和萧医生两个人默默坐在客厅里，手拉着手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又时不时看看在阳台认真背书的林晓风，似乎眼泪都要掉下来。

　　常医生把林晓风喊进来，表情十分严肃的说：“小久，我和你妈妈都是医生，昨晚院里举行了誓师大会，我和妈妈都是党员，必须身先士卒。今天下午我和你妈妈都要去前线了。你一个人在家里可以吗？”

　　“妈妈在冰箱里留了菜和你喜欢的零食，菜吃完了自己去超市买，实在不想做饭就点外卖，吃方便面也行，总之，要吃饭。”萧医生红着眼睛。

　　“你们要去多久啊？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林晓风感觉到事情似乎更严重了。

　　问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鼻子发酸。萧医生没有回答，但忍不住眼泪往下掉。林晓风从小就没了妈，不知道母爱是什么概念，但重生以后突然又有了，而且这个妈妈对她是真好，她非常舍不得：“妈，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萧医生立刻哭了出来，常医生也红着眼睛：“我们都会平安回来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从小娇生惯养，饭也不会做，也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可以依靠……”

　　林晓风后来才知道，常医生夫妻青梅竹马，相识于废墟，都是唐山孤儿。

　　纵有万般不舍，常医生和萧医生还是整理好了行装，手拉着手一起出发了。

　　常医生和萧医生走了以后，林晓风感觉房子里异常的冷清，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怪怪的，想放个音乐听听，房子太大了，音乐声在整个屋子里回荡，不但不好听还有点恐怖。

　　林晓风回忆起那年的春天，非典肆虐，教室后面架着一口小锅，用酒精灯（化学实验室顺来的）煮白醋，空气里到处弥漫着酸酸的味道。当时学校已经封禁，林爸爸进不来，只能和大多数家长一样让门卫转交一些东西，晚上回到宿舍，只有宿管那里有一部电话，每个同学都在排队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每天学校都会派人来给学生量体温，李清影又不巧感冒发热，学校不让她回家，集中隔离到学校的空宿舍里，享受一人一间的特殊待遇，也不让她们进教室。

　　林晓风放心不下，仗着自己宿舍在隔离宿舍的下面，趁晚上同学们都睡了，把买好的零食用衬衫包裹好绑在腰上，嘴里叼着手电，先跑到隔离宿舍的下一层公共阳台，再顺着水管爬到维修梯子上，只爬了一层就进到隔离宿舍的大阳台。

　　因为不知道李清影究竟关在哪一间，只好在每一间的窗口轻声喊：“李小影！李乖乖！”

　　喊到第三个宿舍时，大门一下子开了，李清影红着眼睛就扑上来一把抱住她，林晓风知道她肯定是委屈坏了，走读生都很少离家，不像她们住宿生那么糙。于是像安慰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轻声道：“你想我没？我想你了就爬上来了，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李清影不说话，在她脖子上使劲蹭了蹭，似乎还哭了。

　　隔壁宿舍可能听到声音，好奇的想过来看，一听到脚步声，林晓风赶紧把李清影抱进去，飞快把门一关，李清影还赖在她身上不肯下来。

　　林晓风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道：“还是好烫，今天量体温了吗？你晚饭吃的什么，饿不饿？我给你买了麦丽素，梅心棒棒糖，大白兔，咪咪虾条……还有板蓝根！你不知道现在板蓝根有多难买，我过年前不是感冒发热吗，医务室给我配的板蓝根，幸好我没舍得喝现在还有，都给你带过来了……哎你别一直吊在我身上啊，我不好拿东西给你。”

　　李清影默默地看着她却不动，突然弱弱的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晓风，要是其他人也被隔离了，你也会这样去看她吗？”

　　“那当然，同学之间就是要讲义气。”林晓风理所当然的说。

　　“哼！”李清影放开了她，自己坐到床边去了，林晓风还在兴冲冲的把带来的零食给她看，李清影却转过身倔强的不看。

　　宿舍早已关了灯，林晓风看不到李清影的表情，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只好试探的说：“要是李思远被隔离了，当然要去看他，不过他是傻子，傻子不感冒。”

　　“你才傻呢，谁有你傻！”李清影赌气说道。

　　“好吧好吧，我是傻子，你是黄蓉，你比我聪明，好不好？”林晓风道。

　　“行，你是郭靖，你是大侠，你最讲义气了，行不行？”李清影突然笑了。

　　“你笑了就好了，我最怕你生气。”林晓风见她笑了也开心的笑了。

　　“晓风，你……以后也会对我这么好吗？”李清影又突然问道。

　　“那是肯定的呀，你开心我就开心，我是林晓风，你是李小影，我们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的。”林晓风道。

　　刚说完，突然一道手电光从窗口照过来，巡逻的老师来了。林晓风想往床底下躲，床底下很脏而且一眼能看到，李清影拎着她的领子示意她爬到床上去，李清影拉过被子就把她盖住了。

　　巡逻老师刚好走过来，厉声问道：“还不睡觉？”

　　“睡了睡了！”李清影慌张回道，也蹬掉鞋子爬到床上，这时候巡逻老师开了宿舍的门走进来，林晓风赶紧把自己团成虾米，紧紧窝在李清影怀里，双手抱着她的腰。李清影的胸口蹦蹦直跳，林晓风也是一样，大气不敢出。

　　两个人本来都瘦，在被子的掩护下顺利逃过一劫。

　　巡逻老师前脚刚走，林晓风刚想把脑袋钻出来换口气，李清影按住她的脑袋，轻声道：“还没走，别动！”

　　果然巡逻老师又用手电在窗户上扫了一遍，听到巡逻老师的脚步声走远，林晓风探出脑袋，刚好和李清影的眼睛对上，两个人都吃吃笑了起来。

　　李清影掀开被子透气，两个人变成并排躺着，李清影把发绳扯了下来，长发铺满了枕头，林晓风情不自禁的说：“你身上好香。”

　　“你老说我身上香，我哪里香了，我自己怎么闻不到？”李清影白了她一眼。

　　“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好香，好好闻。”林晓风也扯掉自己的发绳，把头发散下来。

　　“你怎么也把头发解了？待会回去的时候还要扎起来，多麻烦。”李清影奇怪道。

　　“我不回去了，我就陪你在这睡，明天早上再溜出去，免得你半夜醒过来觉得孤单，到时候哭起来。”林晓风嘻嘻笑道。

　　李清影转了一个身背对她，眼睛笑成了弯月，嘴上还要争辩：“我才不会哭呢，我又不是你。”

　　林晓风就把被子拉起来给她盖好：“睡觉啦宝宝！小乖乖！”又叫她乳名，李清影真想转身给她一下，但是今天很开心，突然不想打她了。

　　林晓风的睡眠质量不是一般的好，李清影还想说点什么，一回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现在的林晓风在空荡荡的别墅里，感觉房子实在是太大了。她从小是在村里野大的，林爸爸要是不在家，她就会跑到李思远家里去玩，李思远的爸爸会烤锅巴给她吃。

　　林晓风现在突然很想她的李小影，听说超哥回老家了，现在只有李清影一个人待在家里，会不会又委屈的哭起来。

　　眼看天马上黑下来，说干就干，林晓风打开冰箱门，把家里所有的鸡蛋都装进袋子里，又把米桶搬了出来，大概还有十斤多，把鸡蛋再埋进米桶里，背起书包，抱着米桶就出发了。

　　除夕夜的车非常不好打，不是已经坐了人，就是挥手了不停，等了半个小时实在打不到车，林晓风就决定先走着，一边走一边看运气。

　　天已经完全黑了，这不是李清影第一次一个人过年。

　　上大一的时候还飞回来过，大二心疼机票钱，和舍友们在学校一起跨年，大三大四已经到了国外。回来后不久就组建了乐队，好不容易回家过年却被骂的狗血淋头，不务正业不找正经工作也不找男朋友结婚生孩子，一无是处，气的李清影大年初一就赶飞机跑了。再后来有了阿樱，也幻想过得到父母的支持和认可，不料把李父气的暴跳如雷扬言断绝关系，一顿饭都没吃完，就和阿樱一起被赶出家门，连阿樱精心准备的礼物也扔了出来。

　　但那几年好在有阿樱和乐队的陪伴，总算不太狼狈。直到三年前因为变故和阿樱分手，李思远又打电话告诉她，林晓风的弟弟马上升高一，和林晓风一样调皮捣蛋惹祸精，问她有没有兴趣回来当园丁。

　　回到C市以后李清影就和乐队断了联系，甚至也没有告诉父母自己回来了，如果不是当年父母跑到学校大吵大闹要说法，逼得曹大板怂恿林父把林晓风骗去医院，哪里会有后面的事情。

　　现在到了除夕也只不过自己一个人，两道菜，一箱啤酒半盒烟，看一会跨年的烟花就睡觉。能祝她新年快乐的也只有同事和学生。

　　和往年一样，李清影拿着一罐啤酒，独自坐在阳台上抽烟，发呆。

　　今年不同的是，她知道林晓风回来了，现在大概正在和父母一起吃年夜饭，其乐融融吧。

　　酒喝了一罐又开了一罐，烟灰缸里散落着七八支烟头，一个人在家连灯都懒得开。

　　突然门铃响了，李清影抬手看了下表，快九点了，谁在这时候不在家吃年夜饭看联欢晚会跑来串门子？本来想假装不在家，但是按门铃的人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李清影顺手把烟灭了，漫不经心的走进客厅，喊了一声：“来了。”一边开门一边开灯。

　　大门一开，就看到林晓风兴高采烈满头大汗的脸，穿一件湖绿色小棉袄，深色牛仔裤，运动鞋，背着书包，脚下放着一个大米桶。

　　“你真的在家，哈，我运气真好，新年快乐！”林晓风一边说一边擦脸上的汗，李清影心跳骤然加快，突然感觉客厅的灯光很刺眼，刺的眼睛都要流眼泪，惊愕的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林晓风抱起米桶走了进来，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我听说超哥回老家了，你一个人在家里没人陪，心焦哭起来怎么办，就过来看看。哎呀，累死我了，一辆车都打不到，气死我了。”

　　“我为什么会哭起来，我又不是你……你没打车过来吗，那你是怎么来的？”李清影揉揉眼睛，惊愕的问道。

　　林晓风抽出桌上的纸巾，擦擦湿哒哒的刘海，道：“走过来的呀，我还想半路拦个车呢，就没看到几辆车，拦了也不停，真是没有公德心。哎，我给你带了鸡蛋。”

　　说完兴冲冲的打开米桶，拿出藏在米桶里面的鸡蛋说：“我藏在米里面了，是不是很聪明？”

　　李清影感觉一股暖流冲上眼眶，感觉即将失控的她赶紧冲进厕所关上门。

　　“你怎么啦？”林晓风奇怪的问。

　　李清影强压住哽咽的喉头，声带都像被撕裂一样疼痛，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抖：“我上个厕所，你先坐会。”说完眼泪就哗哗的流了下来，伸手捂住嘴巴。

　　她现在好想不顾一切推开门，告诉她其实已经知道了，告诉她16年前被冤枉的真相，和她说对不起。可是随着林晓风的敲门声，李清影的理智开始回笼。

　　“李老师，你要不要紧？”

　　是啊，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少又会耍小脾气的同桌李小影了，她现在是她的代课老师。

　　“我没事。”李清影快速的洗了一把脸，然后打开门。

　　“我就说你一个人在家要哭，还好我来了。”林晓风默默的看着她两秒，拍了拍她的后背，一副我很机智的模样。

　　“你怎么不在家和父母一起吃年夜饭？”李清影知道自己的红眼睛遮不住，只好扯开话题。

　　“哎，还是告诉你真相吧。我爸妈都是医生，他们上前线了，我一个人在家怕饿死，就来找你蹭饭，我连米都带了，是不是很有诚意？”林晓风叹了一口气道。

　　竟然是这个理由，李清影笑了：“哦，说什么怕我一个人在家哭，都是假的啊？”

　　“不不不，我主要是惦记你一个人在家，顺便蹭个饭。”林晓风赶紧摆摆手。

　　“行吧，嘴长在你脸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去做东西给你吃。”李清影笑了起来。

　　林晓风一听李清影要做饭给她吃，立刻眼睛晶晶亮：“好啊好啊，我和你一起做，我和你说我爸刀法一级棒，我生下来就会用手术刀，待会我给你表演怎么给鸡蛋剖腹产……”

　　李清影明知道她在胡说八道，还是忍不住被她逗乐了。

　　打开厨房的灯，家里顿时明亮了起来，两个人在厨房忙活，林晓风吹嘘自己的刀法，把土豆丝硬是切成土豆条，还一本正经说粗一点好吃。

　　李清影切番茄的时候，林晓风就表演怎么给鸡蛋剖腹产，先是给两个鸡蛋淋上料酒，说这是先给鸡蛋做麻醉，然后趁鸡蛋不注意，把蛋磕了放进碗里，再一本正经把鸡蛋壳合起来，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扔了。

　　李清影简直笑的不行，林晓风看到她笑，自己也笑了。

　　起锅倒油下菜，李清影熟练的操作着，看着李清影炒菜，林晓风眼睛紧紧盯着锅里，肚子咕噜噜乱叫，竟然鬼使神差的把脑袋搁在李清影的肩膀上。

　　李清影突然身体僵硬了一下，手里的动作也停了。林晓风馋的不行，一个劲叫着，“好香，好香。”

　　“马上就好了。”李清影的耳朵有些发烫，咬了一下唇道。

　　一听快好了，林晓风赶紧去拿盘子，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李清影看着刚才还冷冷清清的家，突然有了林晓风，还有了饭菜的香味，家就像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