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伦：寂灭》赛博植物盆

7、贫民窟

　　——那是什么玩意儿？

　　豺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在他贫乏的语言体系里好像没有充足的词语来形容。他两只手来回比划了半天，岐末看着他还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就是、见过。”豺放弃了，最后简单地总结为了两个字。

　　“不是……你在哪见过啊？”

　　“森林里。”他简短地答道，头也不抬地往回开始在地上翻找拓荒队遗留下来的装备。

　　岐末感觉额角都跳了跳。

　　“不好意思，搞错了。我是说，我没见过，完全没有对这东西的印象……”

　　岐末耐着性子又补充了一遍，低头看了一圈地上七零八落的东西，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帮豺从里面翻出了一些秘金、还算是完好的枪支、发光管和通讯仪，挑挑拣拣筛出了一堆能换钱的货色。

　　确实要尽快返回村子，他想，如果以现在的身体状况，再在林子里被其他什么东西攻击，就真的不妙了。

　　“我…不知道、它怎么来、是什么。那时候已经、看不见了，我是、逃出来的。但是，我能够知道它的、样子。”

　　豺嘟嘟囔囔地挤出了一个很长的句子，岐末大致也听明白了什么意思。但是他没力气再接下一句了，腿上的伤口还有断裂的肋骨都被简单的活动牵扯着正在钻心地疼，这让他不得不靠在旁边一颗树上歇着，大口喘着粗气。

　　“豺…帮我看看……他们包里还有没有剩下什么药，生长剂、止疼药都……”

　　没等他说完，豺已经举着一瓶淡蓝色的液体走了过来，拧开盖子不由分说就对着他腿上的伤口一通浇。

　　药水浸泡过的地方，细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见骨的撕裂伤在药水作用下飞速地凝在了一起，不过十几分钟，皮肉就已经重新复原。

　　“肋骨、会长得、慢，你先忍着、回去、找良子、她、会修你。”

　　没成想岐末动作还挺快，直接一把夺过了剩下的药水倒进嘴里。豺没能拦住，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这个、好像……不能吃？”

　　“管不了这么多了，还有这么些活要干。况且这些东西带回去还要马上转手，来不及去找她了，我总得回复点行动力才行吧。”他道。

　　药水下肚，体内的疼痛减轻了不少，但岐末总感觉说不上哪里怪怪的。肋骨还是有点疼，肚子却有点痒痒的。阿豺看着他喝下去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也就没多过问，直接带着岐末开始打扫战场了。

　　等两人收拾完林子里残留下来能卖钱的破烂儿折返，看见村子大门时，时间已经又过了一个昼夜。

　　岐末跟豺带人进来的时候进行得非常缓慢，那群少爷小姐们动不动就要停下来休息调整，现在没有了那群累赘拖累，他们才展现出往日的速度。

　　村落的“大门”是由石头和几根枯枝栓起来的，一名头发灰白的女孩儿站在旁边张望着，白色的粗麻布裙被风吹得花瓣一样飘舞，衬得身躯像花蕊一样娇小可爱。看见他们的身影出现，女孩喜笑颜开地蹦跳着迎了过来。

　　“末哥，豺哥~你们回来啦！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害我担心了好几天。”

　　岐末嘿嘿嘿地笑着，从包里翻出一些捡到的饰品和其他七零八落的小玩意儿塞到了女孩手里，伸手揉了揉她毛糙的头顶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抱歉哦琪琪，因为你阿豺哥眼睛看不见，非要我背着他走，我个头又比他小，所以走得很慢啦~”

　　琪琪愣愣地抱着一堆东西看看他，又伸头看看后头面无表情的豺，在视线接触到他双眼的片刻，那张苍白瘦削的小脸上突然腾出一些羞赧的红晕。

　　然后像是怕被发现一样，琪琪把脸一鼓，转头冲岐末做了个鬼脸。

　　“哼哼~我才不信你咧！肯定又在骗我，豺哥不背你就不错了，末哥你才背不动他。”

　　豺在后面闷闷地噗嗤笑了一声。

　　岐末得意的笑倒是凝固在了脸上，满脸写着尴尬。

　　“你个小没良心的！”他佯装生气的哼哼，笨拙地要去抢回她手里的东西。

　　“不是…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地位吗！你，你把东西还给我，我不要送你了！我送雁青去！”

　　眼看岐末要拿走她怀里那堆亮晶晶的小玩意儿，琪琪咯咯笑着灵活地躲过了他抱过来的手撒腿就跑，不一会儿就没影了。

　　村子很大，里面散落着各种各样破败的棚屋和地洞。这是为了适应星球一端寒冷的气温，穷苦的百姓们只能像鼹鼠一样把自己塞进地面下，大部分地洞之间都会留下通路，方便在地表风暴来临的时候人还可以正常地行走活动。

　　岐末乐呵呵地看着琪琪钻进了破旧棚屋的地洞入口，用手肘拐了拐旁边的豺笑道：

　　“诶，看不出来，你这家伙还挺有人缘啊？”

　　“不知道、你在、在说什么……”豺没搭理他，撇了撇嘴扛起巨大的麻袋低头走到了岐末前面。

　　“听不懂啊？”

　　“我说人家少女怀春~只可惜有人他不解风情，你看不见我给你形容一下。那小脸儿哦，红得跟林子里的地草莓一样——”

　　岐末故意把尾音拖得又欠又长，嗓门放得老大，引得几个在路旁扎堆聊天的村民好奇的望向他们，悉悉索索地偷笑着。豺把头埋得低低的，脚步越走越快。

　　难得能看见他慌张样子的岐末自然是心情无比地舒畅，连肩上扛的东西都感觉好像是轻了许多，两个人不一会儿就晃悠进了地下街市的入口。

　　地下街是整个村子蛰伏在地下的“心脏”，从地形上来说，这里是一条干涸了很久的地下河道。地下水万年的冲刷将地底的岩石掏成了巨大的空腔，在地层的表面留下了葫芦嘴形状狭小的洞口。

　　早在村落还没有形成之前，这个天然溶洞是许多夜行动物的坟场。后来因为周边住在地洞下的人类越来越多，不知是谁第一次将地道打通到了这里，在许多人们日复一日的开采和修建下，这儿就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穷苦流民聚集的繁华地带。

　　“哟！这不是我们的两个大英雄回来了嘛！”

　　“又带了点什么好东西？”

　　“豺小哥！来我这儿看看！有新找到的义眼！看看能不能给你换上啊？”

　　还没等两人爬下街市的绳梯，洞穴底部的商贩们就已经热情地招呼上了，叫卖、推销、调笑的声音层出不穷。

　　这是岐末最喜欢的部分，他们是集落里身手最好的向导，每次都能带回些与众不同的新鲜玩意儿。所以每次他俩一出现，整个街市就会沸腾起来，不知道豺怎么样，但是岐末很喜欢这种被人包围簇拥的感觉。

　　“那肯定的，跟着我混，怎么能少了你们的好处呢？那我也太不仗义了。”岐末调整好状态，把重重的麻袋往地上一掷，开始用部落语吆喝道，周围叽叽喳喳地围上来一圈人自觉地等着豺拆包。

　　“咳咳，来啊——都来看看啊！最新的定位仪！芯片是墨渊的，可拆电子元件，能向下兼容旧版本的GPS、天线、信号增幅器。”

　　“紫外发光管，有驱虫效果，拿回去可以挂门口防吸血蜱！只要五个锡币，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八成新高级压缩箱！容量减30%，能装义肢、装衣服、装芯片，啥都能放，一个箱子，多种用途！三十锡币一个！库存不多，卖完为止！”

　　岐末扯着嗓子叫卖，豺默默在一旁把带回来的零碎一个一个整理好摆在地上，用手给周围的人比划着价格。

　　不过虽说是卖货，货币能在贫民窟起到的作用却十分有限，村民们集中在这里交换的大多是日常的生活用品、粮食、或者是支撑废旧义肢所需要的各类元件。

　　事实上大多数人身上都没几个钱，村民们只能够负担起一些日常的吃食和配件，如果有人实在负担不起自己的需要，商贩们也会及其偶尔地允许以物易物，毕竟大家生活在这里都十分不易。

　　“压缩箱外壳都被砸扁了，里面肯定减容了50%不止，而且，外面这黑黢黢的是…什么？血？”

　　人群中有个女声发问。

　　“哎哟小姐，有血很正常啦，八成新，减容不多能用就行了嘛…”

　　岐末忙得没空抬头，找他买或者换东西的人已经把他里三层外三层的堵死了，他麻溜地点钱递货嘴里下意识应承着。

　　直到豺在旁边清了清嗓子，他才终于抬起头——

　　印入眼帘的是一双金属制的弯刀腿，关节的齿轮处被保养得油光锃亮，微缩的液压泵正在发出细微的工作声。在义肢的末端是用秘金镶嵌工艺制造的胯骨转轴，女人上半截肉身被严丝合缝地安装在金属脊椎外置骨架上，头发被改造成了艳红的玻璃纤维，披风一样盖到了脚踝，半张脸被替换成了高耐热陶瓷，整个人透出一种诡异的精美。

　　“良子！怎么到这‘前面’来了，我跟豺一会儿还准备直接去后边找你呢！”

　　岐末强撑起笑脸，看到她好像全身都上了僵直一样不太自在。

　　“少来这套。”良子的声带也替换过了，说话带着冰冷的金属音。

　　“啧，脏得…”

　　她嫌恶地看着黏着人体组织的破损压缩箱，一半还能自如活动的脸上眉毛微动，嘴角一撇抬了抬下颌向豺毫不客气地指使道。

　　“你去，把剩下的压缩箱抬我店里。”

　　豺不敢怠慢，闷闷地嗯了一声赶紧把六个压缩箱叠了起来扛在肩上。

　　眼见情势不对，岐末赶紧拦住豺。

　　“不不不……姐姐，我这是拿来卖的！你好歹把钱付了！”

　　能拿出来卖的东西里最值钱的就是这些压缩箱，其余的小玩意儿刚才已经差不多被各个商贩定走了，留下的四五人里都是一些想拆压缩元件的维修工。岐末正想跟他们谈个好价钱，没想到被良子横插一杠。

　　“你要我，付钱？”

　　良子本来已经转身准备走了，听到这句话顿住了脚步，冷冷回头。半张陶瓷固定的假脸对着岐末，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感到无比阴森。

　　“喂喂喂！懂不懂先来后到啊！压缩箱我看了好久了，别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得让着你！”一个年轻的商贩吼到。

　　现在不止岐末，在场的所有人都像见到鬼一样看着他。

　　“这家伙疯了？”

　　年长些的商人赶紧压着他的头，在良子发怒前90度鞠躬向她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这家伙前不久才来这，不懂规矩！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年轻男人还一脸不服，一把拍开了老商人的手。

　　“干什么的你是，少来耽误我做生意。”

　　“你别管我干什么的，我还不想招惹她，你要是还有点脑子，我劝你放聪明点。”

　　商贩被这句话吓住了，底气明显已经不足，但是嘴上还是不服气地问着凭什么。

　　“这都没听说过吗？换脸的良子卖药的许，她可是贫民窟最天才的机修师傅，任何义肢、穿戴式器官和感应器都会经过她的手翻新后重新在街市流通。”

　　“你只要身上还有人造器官，你终究会跟她打交道，下次来之前做好功课，别什么都等人教你。”老商人的通用语里面夹杂着一半部落语脏话，骂骂咧咧个没完。

　　良子斜睨眼找茬的愣头青，眼生，从没见过，便也懒得与他多费口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豺很有眼力见地带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良子您带走、我们再找找其他东西，您别往心里去，以后咱们还好说好商量。”

　　留下的几个小商贩慌张地赔着笑脸，满脸谄媚，而后飞奔着逃离了现场。

　　“大姐……你别老搞我啊…我为了这点货差点把命搭外边，你说我容易吗我。”

　　岐末怅然地叹了口气，阴郁的站在原地看着豺离开的方向。

　　良子总算满意地哼了一声，微微一笑。

　　“没看出来你有什么不容易啊，你这不是挺胆大的吗？生长剂都敢往嘴里倒。”

　　“那不是没办法嘛…总不能真让豺那个瞎子把我跟货一起搬回来。”

　　她看着岐末，电子眼在他身上的角角落落都扫了一圈，沉默了一会儿，旋即转身离开。

　　“你的身体扫描结果已经给雁青了，来店里吧，她早在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