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伦：寂灭》赛博植物盆

5、来路

　　岐末百无聊赖地坐在溯河边往河泥里插树枝玩，阿豺站在一旁敬忠职守地警戒着。

　　从两人赶到溯河边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他们听着远处的枪声逐渐平息、看着星点火光隐入黑暗，直至现在只剩下眼前河流蓝色的荧光在缓慢地向前爬行。

　　密林里的风异常的寒冷，岐末穿着没剃干净毛的夜豹皮袄，裤子是贫民窟里的好心人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了好几个洞，里面保暖的布芯已经漏得七七八八。所以风一刮过，他就被冻得狗一样不停的打颤。

　　“我说兄弟，你不冷吗？我感觉都快冻死了。”岐末紧了紧身上脏兮兮的皮袄子，把裤腿上破洞的地方想办法掖好了一点，腿已经被冷风灌得有些发僵了。

　　豺穿着单薄的麻布衣服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摇了摇头，苍白的发丝被吹得在风里打起了卷。

　　这也太不公平了，岐末想着，好兄弟瞎了眼还比他身手好、天赋异禀、长得清俊、而且还不怕冷。除了瞎眼这一条他不羡慕以外，岐末对豺其他的天赋都羡慕得不得了，他咧嘴调侃：“太酷了哥，冷风中做自己，什么好事都让你占完了。”

　　“不是、不是好事。”豺认真地回答道，那双看不见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远处，神色有些落寞。

　　“看得见、更好。”

　　岐末看着这个说话有点呆滞的好兄弟愣住，脸上写满了同情的同时暗骂了一句自己真TM不是人啊在这欺负瞎子。转念一想对面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突然感觉到了可惜。

　　“说的也是…所以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瞎的啊？”岐末看着缓缓爬动的溯河，第一次想起来问他这个问题。

　　在第一次见到豺的时候，他就已经瞎了，那时候岐末已经在贫民窟生活了两年。但因为这地方物资极度匮乏，生活环境又恶劣，出生在这里的孩童天生残疾或者还未长大就夭折的都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岐末小时候就已经见了不少鲜活的例子，所以也从来没有深究过豺为什么全盲。

　　豺又摇了摇头，答道“以前、能看见。后来……”

　　他突然顿住警觉地转过身，岐末几乎是同时架好了短刀面朝豺看过去的方向——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怯怯地藏在茂盛的厥草里，衣服上浸着血，装备和拓荒队持有的一样。她看起来也并不是动辄杀人的类型，圆脸上架着一副破烂的眼镜，身量也有些丰满，虽然不是多貌美，但皮肤还算白皙细嫩，不像是吃过生活的苦的样子。

　　岐末猜她应该是在韩美娜被寄生虫吃掉之后吓坏了偷偷逃出来的，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枪，连威胁的声音都没有底气

　　“不……不许动，你们，你们动我就开枪了。”

　　“就她一个吗？”岐末环视了一圈，低声向豺确认着。

　　豺闭上眼睛，片刻后回道“六点钟方向，还有、三人，还没过河。”

　　岐末看了看女人慌乱的表情，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跟他在贫民窟一起长大的妹妹一样，最终还是动了些恻隐之心。但架刀的动作并没有松懈，只在嘴上装模作样道：“别开枪，我们也是看了害怕，就先跑出来了。你顺着往前走吧，我们啥也没看见啥也不知道。”豺说话本来就不利索，更不会演戏，但是还是配合地在旁边点了两下头。

　　听到他俩这么一说，女人马上傻乎乎地相信了，竟然放下了枪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出了草丛里向两人跑了过来。

　　“真，真抱歉。我不是要故意吓唬你们的……实在是，我太害怕了。刚才还听到里面很远的地方传来枪声和爆炸声，我不敢回头，一不小心还从山坡上摔了下来……”

　　她自顾自地说着，越跑越近。

　　铛——

　　密钢弹开子弹翻出了浑厚的回响和嗡鸣声，女人错愕地张大了眼睛，她没有看错，在她扣动扳机、枪口喷出火舌的一瞬间岐末就同时俯身抽刀精准地挡在了子弹的行进路线上。那个白头发的瞎子一动也没有动，像是早有预期一样，没眼珠的眼白跟着她，盯得她一阵头皮发麻。

　　“死猪猡！！杀、杀了你们！”突然意识到面前是两个她完全无法对付的怪物，女人一边咆哮着一边对着他们噼里啪啦一顿乱射。

　　一连数发子弹砰、砰的炸响在黑暗的溯河边，在空旷的河岸两旁不断地散发回音。豺依靠感知直接在女人开枪前便预判了躲闪的位置，岐末则是用灵活的走位想要拉近距离缴械。

　　漫无目的的乱打很快耗尽了女人的一匣子弹，岐末借机绕到她身后，短刀挽了个漂亮的刀花提正直砍向她的大臂，血液飞溅、鲜红的肉被生生片了下来。

　　女人哀嚎着跪在地上蜷成一团，血流如注，身上的浅色队服被染成了葡萄酒一样的深红，岐末提着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脸上看不出表情。

　　“果然……那位大人说得对，你们这些野蛮的猴子就应该全部送去废料厂！该死的东西！”女人瞪着血红的双眼，破口大骂起来。

　　岐末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抠了抠耳朵眼耸肩道

　　“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刚才让你走，是你自己先要开枪的。”

　　“走？就是因为你们把我们害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们！”

　　女人骂着骂着突然发疯似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不过……不过不要紧，你们跑不了的！你们这帮贫民窟的残渣、垃圾！谁也跑不了，财团不会放过你们，他们会让你们比死还难受哈哈哈！”

　　岐末听不下去了，钢刀正要划开女人聒噪的喉咙，突然听见豺大吼了一声。

　　“后面！！”

　　身体反应比他的脑子更先了一步，岐末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抽身翻滚了出来，下一秒熟悉的黄色眼球灯笼似的晃进了视野，他在那一瞬间理解了所有状况。异兽畸形的爪子从高空狠狠拍了下来，激起的气流把岐末吹飞在地上打了好几个转才终于停下来，刚才那个女人已经被砸得尸骨无存。

　　岐末艰难地爬起身子，发现自己几乎快被吹到了这头怪物的肚皮底下，在这个距离下才能看见怪物的皮实际上是泛着暗红的黑色，身体的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类残肢，像蜒蚰的腿一样刷着地面把上头的庞大身躯裹挟着前进。

　　视线里没有看到豺那颗白色的脑袋，手里的短刀不可能去和这么大的异形战斗，岐末大气都不敢出，一边警惕地仰头望着异兽防止它突然攻击，一边调整好姿势准备用肠线逃命。

　　但是这一次他好像没那么幸运——

　　还没等他把袖箭钉在远处，一只奇长无比的异肢就从打圈横扫过来！速度极快，在空中破风划出沉重的共鸣声。要不是岐末的本能反应十分敏捷，勉强靠空翻躲过了这一击，挨这一下恐怕就差不多内脏全部破裂了。

　　可是这也让他失去了最佳的逃跑机会，岐末刚刚站稳身形，没成想异兽灵活地一旋，刚才那条粗长如蟒的残肢又杀了个回马枪。这一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岐末的胸前，尽管他已经尽最快反应抬手格挡，巨大的力道直接将他掼上了河岸边的菌干。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全身，腥甜的血味像烧开的水一样从胸腔翻涌上来。岐末皱眉痛苦地呕出一口血，肋骨好像已经断了两根，每一次呼吸都在起伏不定地痛着。模糊的视野里那颗黄色的眼球好像越晃越近，他还想接着逃，但是体力只够他借着短刀把自己从地面上撑起来。

　　“末！没事吧！”

　　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赶到了他身边，岐末抬眼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银白色块在自己左边移动，他咬咬牙艰难回道。

　　“看……不清，肋骨断了，腿使不上劲。”

　　豺吸了吸鼻子，浓烈的血腥味拨动了嗅觉，除了内伤，他默默在脑子里推算着最差的情况，腿骨骨折或是伤到了动脉。但是异兽离他们的距离不足五十米，即便是他也不敢分神再去顾及其他了。

　　“你先、等着，止血”豺简短地嘱咐道。

　　“有把握吗，别乱来。”

　　岐末总算感觉视觉回复了一点，豺背对着他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右腿划出了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浸透了裤子布料正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他顾不上包扎，看豺已经摆出迎战架势赶忙出声问道。

　　“有，我知道、这是什么。”

　　异兽又发出了警告似的低吼，连地面都仿佛在一起震动。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眼白木然地盯着异兽所在的位置。

　　寒风呼啸，异兽攻击伴随的破风声随着气流一起刺激着豺的鼓膜，专注状态下，他的感官已经强化到了极限。只见他几乎以诡异的角度后仰躲过从地底袭来的兽肢，在即将倒地的瞬间弹刀撑起借力把自己送上了半空，一跃跳到了与空中飘荡的眼球一致的高度！
　　随后毫不犹豫地挥刀斩向了那颗球体上连接着的脆弱的肌肉纤维。

　　——叮

　　刀刃接触到连接处的瞬间发出了细碎的震颤，触感告诉他这颗眼球是被极细的骨头穿出像葡萄一样结在了外面。短短两次的攻击很难直接将骨头整个砍断，但已经在上面敲出了细微的裂缝，被击伤了要害的巨大怪物发出尖锐的啸叫，原本暗黄的眼球内部瞬间灌满了血液，从破裂的覆膜里渗出来。

　　“好痛…好痛……”

　　“救命，结束掉……我们…”

　　“…求求你……”

　　怪异而微弱的求救声和哭泣声伴随着猛烈的兽嚎涌进了岐末的耳朵，但是很快就消散了——吊在兽眼上的豺狠狠一刀插进了巨大的眼球，霎时鲜血瀑布一样喷涌了出来。怪物还在垂死挣扎，所有的残肢断臂都在发疯了一样猛烈地拍打着地面！河岸边的淤泥和岩石像棉絮一样被拆得四分五裂，岐末脚下不稳，被震得顺着隆起的土堆滚到了溯河里。

　　地动山摇了许久后，迪塞亚又重新归于平静。

　　豺提着刀，全身是血地从异兽的尸体下爬了出来，地上大量的鲜血引来了各种以腐为食的寄生生物往庞大的尸堆上面汇集。岐末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河流，看着各种寄生虫散发着五颜六色的荧光向迎面走来的豺问道。
　　“好悬差点死了，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