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非我愿》惊蛰桃花始

13、世子妃

　　“我们这是去哪儿？”闻峤将轿帘掀开一条缝，打量着周遭景色。
　　“西市。”
　　“去哪里做什么？”
　　“采买。”
　　“这些不是有王府仆役负责吗？”
　　“嗯，但今日我想亲自来。”
　　赵澜一搭没一搭地陪他聊天，闻峤太久没出府，看什么都新鲜，从一指宽的缝隙中窥探着烟火人间，颠沛流离的那些年他一直混迹在坊间市集，原以为早已看腻，但在秦王府只不过半月，就想念这些得紧。
　　马夫勒住缰绳放慢速度，问道：“世子，前方就是闹市，要不就在这里停下？”
　　赵澜答：“就在这里停下吧。”又对闻峤说：“可看够了？只想在马车上看，不想下去看？”说完便先下了马车。
　　闻峤探出身急忙道：“想下去看，想下去看。”
　　赵澜见他慌张焦急的样子不禁失笑。
　　闻峤想要下车，赵澜伸手欲扶他，闻峤也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赵澜手上，他不由想起了村里富户成亲时新郎官接新娘时也是这副情形，嘴里下意识地喃喃道：“这样好像在接新娘子。”
　　寸步的距离，赵澜听得清楚，讶异了刹那也觉得这场景当真有些相似，闻峤绯红色的长袍在此时颇像吉服，便生了恶劣心思，赵澜一把搂住闻峤的腰，把人带近了和闻峤紧紧相贴，凑在他耳边说：“那我娶你吧！”
　　温柔缱绻的声音打在闻峤耳廓，气息的浮动激起了耳朵上细小的绒毛，赵澜莫名其妙的话语像是针，轻飘飘地扎下来，没有痛觉，只有绵密的酥麻感。
　　这个时辰的西市最繁荣，居民、商贩和运送货物的挑夫都往里涌，闻峤和赵澜就以这么不清不楚的姿势立在路侧，吸引来了不少好奇和疑惑的目光，闻峤脸皮纵使再厚，也被盯得不自在，急忙推开赵澜，面红耳赤地说：“世子，你说什么呢？我是男子，如何能娶我？”
　　赵澜道：“是女子，你就心甘情愿嫁了吗？”
　　闻峤颇为羞恼，甩手往前走：“世子，您别胡说了，您肯定知道我说的重点不在男女。”
　　赵澜跟在他身后继续道：“可我当真缺个世子妃，世子妃的人选也不在男女。”
　　闻峤抿唇不言，自顾自地往前走。
　　赵澜低头看他，闻峤的脸变得淡红，由脸颊延至耳根，如同沁了血红的暖玉，赵澜轻笑笑，没再逗他，只当他脸红是因为寒风冻人。
　　西市吃食丰富，随意走几步都能看到各色各式的早点摊，肉饼浸入油锅发出“滋滋”声，蒸屉揭开大团白蒙蒙地水汽翻涌直上，臊子面出锅红艳艳的辣油浮着青绿的小葱，食客们有的端坐店内细嚼慢咽，有的则翘着二郎腿坐在店外的板凳上大口吞咽，烟火气十足。
　　赵澜特地吩咐过厨房，今早不用跟他和闻峤准备早膳，他有意带闻峤出来吃，王府的膳食多是精细清淡的那类，偶尔换换口味也还不错。
　　闻峤挑花了眼，从街头窜到街尾，才终于定了家羊羹店。
　　秦地百姓好面食，多养羊，羊羹便流行起来，寒冬食用最为适宜。
　　闻峤掰得熟练，不多时两张面馍就掰完了，赵澜却是纹丝不动。
　　闻峤便问：“世子，你怎么不动？”
　　赵澜皱着眉瞥他。
　　闻峤起身拿过赵澜面前的馍，一点点掰成黄豆大小，“世子生在西安，就没尝过羊羹？”
　　赵澜道：“尝过几次，我虽然生在西安，但饮食习惯更偏向于江南，不爱面食，并且往日吃的羊羹都是做好直接端上来的。”
　　闻峤笑着对赵澜道：“那世子今天就尝尝我做的，我可有足足十几年的经验。”
　　赵澜被他逗笑了，轻声说：“嗯，不错，有几分世子妃的派头了。”
　　闻峤这次没反驳，好奇地问：“世子是永安几年出生的？”
　　赵澜答：“永安十三年。”
　　闻峤道：“我是永安十六年，世子今年二十五，为什么还不婚配？”
　　赵澜一时不知怎么答他，皇家婚配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约，赵澜如今算得上家破人亡，往日提亲的豪门勋贵也不愿将女儿嫁给失势藩王的儿子，再加上赵澜对婚配嫁娶不甚在意，成婚的事便搁置下来。
　　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倒是对赵澜上心，每年都会送来适龄女子的名册，只要赵澜看中他就指婚，但赵澜丝毫不领情，原封不动地给他还了回去。
　　所幸店小二此时将制好的羊羹端了上来，闻峤着急吃饭，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啊，我们有多点肉吗？还是这家店一直都这么实在？”闻峤看着碗里堆的像小山一样高的羊肉，疑惑地问。
　　赵澜碗里的也和闻峤差不多，柔声道：“可能吧。”
　　羊肉软烂，面馍筋道，汤汁浓醇，但赵澜把这碗羊羹的美味归功于闻峤。
　　待两人食毕，赵澜多数了些银子放在桌上，准备和闻峤离开。
　　突然一位老人从后厅冲了出来，把银子推回赵澜手里，俯身欲跪。
　　赵澜扶住他，“我今日出府是为了办事，行礼就不必了。”
　　老人道:“世子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小人，多亏有您，我才能有今日这小店，若不是您多年前仗义相助，我早已被罗家挫成灰了，小人一直记着这份恩情，想找个机会当面谢您，但自从永安二十九年后，我也鲜少见过世子，今日突然相见，小人除了一碗羊羹竟然找不出旁的来报答世子。”
　　赵澜笑笑，“刘掌柜，一碗羊羹就已经够了，安居乐业，平安富足，不就是最好的报答吗？”
　　刘掌柜浑浊的双眼里含着道不尽的感激，嘴唇翕动几下还是将道谢的话咽了下去，亲自送两人离开。
　　出了店，赵澜一路上都没说话周身凝了层寒气，分明是顺着人流，却硬生生走出了几分逆行的味道。
　　闻峤不搭话只是陪着，他不明白赵澜为何陡然变了态度，也不知晓赵澜和羊羹店掌柜有何种往事，更不了解赵澜以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赵澜不愿说，闻峤就无从得知，恍惚间闻峤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雪夜里的贼盗，那晚偷的是山茶玉雕，今天是从旁人只言片语中偷走赵澜的过去，他学艺不精，把线索凑在一起也只能领悟个三四分，但闻峤又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谈现下不论过去，世子的确是个很好的人，那便足够了。
　　赵澜带闻峤去了西市的菜集，闻峤看着带着泥土水汽的青绿蔬菜，才明白赵澜非要亲自采买的缘由——秦王妃冥寿。
　　故人已逝，生人能做的不过尔尔。
　　赵澜俯身蹲在菜摊前，仔细查看蔬菜的品质，偶尔还会和菜农交谈几句，问问每日何时摘菜，今年蔬菜有无遭受虫害之类的，详尽恳切，若是抛去赵澜身上的金线华服和世子的身份，赵澜此时和寻常侍奉娘亲的平民之子别无二致。
　　菜农们大多是些妇女和耄耋老人，赵澜问起，他们也极为恭敬地回答，甚至还想将蔬菜送给赵澜。
　　闻峤看得出，这些菜农并不是因为赵澜的身份而谄媚巴结，而像是曾经受过赵澜莫大的恩惠急于回报，就差把菜直接塞在赵澜手里了，但赵澜只是笑笑，轻声拒绝菜农的提议。
　　王妃冥寿办的是素筵，蔬菜需求大，但冬日总比不上生机焕发的春夏，菜类匮乏，赵澜和闻峤花了许多时间找了不少散户才凑齐素筵用菜，约定了冥寿前日送到秦王府上。
　　走出菜集时，依然是透明洁净的蔚蓝色，上悬几朵白云，如同被卷起的浮浪，太阳已经有了几分西斜的趋势，光线不如清晨那般明亮澄静，反倒是像极了路边摊做糖人小贩熬制的糖浆，昏黄又黏腻。
　　原来已经这个时辰了。
　　赵澜语气温柔到让人心底发软，“逛了这么久，走累了吗？要不要歇会儿再回去？”
　　闻峤从他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以及与醉酒那晚相似的易碎感，血液还是一点就燃，只看一眼就难以克制地激动起来，但这次闻峤还生出了些异样的情绪，闻峤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上赵澜的右脸，直视他的眼睛道：“我还好，世子累了吗？”
　　赵澜被闻峤的举动定在原地，直到清晰感受到了闻峤手心传来的暖意，才开口说：“不累，我只是怕你累了。”
　　往日跟随父王出征，跋山涉水，昼夜奔袭，都不曾喊累，这市井长街也不过区区百米又怎会轻易乏了。
　　想什么呢？
　　赵澜今日总想起意气风发心怀天下的曾经，心中一阵烦躁，眉头都不自觉皱了起来。
　　“那我今晚想吃世子做的花雕鸡，世子做的比伙房师傅好一百倍。”
　　赵澜坚信闻峤身上有魔力，不然怎么会因为他一句嘴馋的话，环绕在心头的阴霾就这么消散了，毕竟好久没有体会到被需要和被肯定的感觉了，赵澜歪头倚在闻峤手上，眉头舒展，眼神宠溺。
　　“好，回去就做给你吃。”
　　人流穿行，熙熙攘攘，微风撩动闻峤束着的长发，铃铛又乘势微微作响，市集上太闹太杂，但赵澜只听得到铃铛声，他想伸手挽住闻峤的发丝，让那铃铛不再响了。
　　他的心都随银铃一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