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非我愿》惊蛰桃花始

1、雪夜捉贼

　　景和七年，十一月廿九。
　　“世子，今夜可以动手了。”
　　赵澜没回话，专心看着锅里沸腾的热油，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将竹笋在事先调好的面糊里滚了滚,然后放进油里拖了一遭，裹了面糊的笋子很快就被炸成了金黄色,反复几次终于完工了。窗外的绿萼梅开得正繁，有一枝垂了进来，赵澜伸手擒住了那枝桠上的白花，摘了两朵放在堆得井井有条的竹笋上，一金一白，倒也可爱有趣。
　　姚韫今日忙着清点库房遗失的物件，压根没工夫用膳，如今已然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偏生又碰到世子做菜，看着便直咽口水，肚子再也忍不住，“咕，咕，咕”。
　　伙房里本就安静，这几声又着实有点响，姚韫一个人高马大的武将也尴尬起来，正准备退下时，赵澜出声道：“姚指挥，帮我试菜吧，我看你也正好饿了。”
　　“世子亲自做的菜不会有差。”
　　姚韫决没有半点媚上的意思，事情也的确如此。
　　起初赵澜进伙房做菜时，姚韫和下人们吓了一跳，以为世子也和王爷那般疯了。“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哪个男人不是从小听到大，更何况是赵澜这种天潢贵胄，府里上下都惶恐不安，莫非是菜品不合口味？抑或是伺候得不细致？赵澜刚出伙房就看到台阶下乌泱泱跪了一大片，叩首齐声道：“求世子降罪。”
　　赵澜只觉好笑，“日长似岁，我只是找点事来消磨，也不能终日在府里看话本儿，你们何罪有之？”
　　赵澜聪慧悟性高，学什么都快，不多时菜做得已和大师傅有六七分像了，还能根据古籍话本子琢磨些新菜，赵澜也经常让底下人来试菜，姚韫起初害怕难吃，迟迟不敢动筷子，硬着头皮尝了之后才发现世子的菜不比外面酒楼的差什么。
　　“那你还楞在这里做什么。”赵澜回头瞥了他眼。
　　“谢世子赏。”
　　今天赵澜兴致高，做了不少菜。每道菜都恰到好处，既不寡淡也不油腻。尤其是那道煿黄金，从冰窖里取出来的竹笋的味道虽说比不上春笋，但也足够鲜嫩，酥脆外皮之下是鲜香的竹笋，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两朵绿萼梅的香气仿佛也沁了进去，余味无穷。
　　“没有问题。世子的厨艺越来越好了。”姚韫吃得不多，但是那股饥饿感好歹压制住了。
　　赵澜揭开襻带将袖子抚平，“丢了哪些东西清算出来了吗？”
　　姚韫侧立一旁，冷汗欲滴，“只有那尊山茶玉雕。”
　　赵澜冷笑，“他倒是个识货的。”
　　“这几月西安有不少高门显贵家中失窃，皆是一人所为，这盗贼行事颇有章法，每次只偷一样连偷三日间隔五日之后再换下一家，所以这小贼今夜定会再来王府行窃，卑职已安排好了人手，势必将他拿下。”姚韫说完不由挺起胸膛，颇有些邀功的意味。
　　赵澜挑了挑眉，嘲讽道：“你们是该安排了，再不安排我这秦王府都要被他搬空了。这么多护卫连王府进了贼都不知道，看来是我太过放任，你们连这点看家护院的用处都没了？”
　　姚韫连忙跪下请罪，“是卑职疏忽，但凭世子……”
　　赵澜打断他，“这件事解决了你们自己去领罚。”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伙房。
　　寒风和进来端菜的婢女们一起涌了进来，胭脂香粉的气味拂了姚韫个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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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天黑得早，灰白的云大团大团压下来，将月亮和星星遮得不见一点踪影。风刮得紧，声音尖利凄凉，多半是下雪的预兆。房里烧着炭，暖和得让赵澜出了一身汗，他将狐氅脱了俯身给秦王拣菜。
　　“爹，再吃点吧，是我亲自做的。”赵澜将饭菜喂到秦王嘴边。
　　赵澜很少叫父王，他总觉得这样的称呼有几分生疏。
　　秦王将头撇到一边，他双眼浑浊，和死去的鱼目没有什么区别，灰暗中漂浮着层白。脸上爬满了皱纹，让整个人显得格外衰老，一些饭汁粘到了他花白的胡须上，他全然不觉，手无措地搭在扶手上不停发颤，整个人像濒死的动物，颓败又寂寞。或许是被赵澜逼急了，猛地坐起来，拼命摇头，嘴唇打着颤，不住念道着“我不要这个，不要。”
　　侍女连忙递上帕子，赵澜接过来细细给秦王擦净了，这样的事早已做了千百遍，他做得熟练又自然，嘴里还温声劝慰道：“竹笋性寒，您别贪嘴了，咱们换个别的吃。”
　　秦王压根不吃他这套，竟和小孩子一样耍起赖来，“我就要吃煿黄金。”
　　赵澜又道，“我娘以前怎么训你的？冬天吃太多笋子会怎样？”
　　“容易，容易患风寒。”秦王慢慢平静下来跌回躺椅上，赵澜趁势喂了他一勺。
　　这顿饭吃得坎坷，一番折腾下来赵澜也没有什么胃口，随便扒了几口就算完事了。净完手后陪老王爷闲坐，安乐椅慢悠悠地摇晃，风打在窗纸上发出一阵簌簌声，父子俩没说什么话，这算是他们的相处方式，毕竟人疯了赵澜说再多也只能得到寥寥回应，不如就这样。
　　暖卧寒风夜，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红烛发出第一声爆响时，秦王罕见地开口说了话：“淑乐，要下雪了。”
　　赵澜侧过头去看秦王，时间过得太快太急，连他都快忘了年轻时候的父亲是什么样子。今年初春赵澜总做梦，梦见秦王骑马踏平川，或者梦见秋猎时秦王拉弓射箭一击命中那只白虎。
　　更多时候是梦见他在庭院里给娘亲种红山茶，北方的气候、土壤、水质并不适合红山茶生长。赵澜娘亲出生在南方，最喜欢红山茶，只不过是随口提了句，秦王却一直放在心上。州府有名的花匠花农被他请了个遍,亲自请教学习栽培之法。江南风物移栽到塞北最是不易，秦王怕赵澜娘亲等久了，又命人快马加鞭去宁州从镇南侯库里强讨了块上好的玉料，雕了尊山茶玉雕送给夫人，权当把玩之物。
　　往日事好似前尘梦，谁也想不到昔年雄姿英发、器宇轩昂的秦王如今落个疯癫痴狂的境地，其间种种不必再提。
　　“雪停了红山茶就开了……”刚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了赵澜的胳膊，大声问：“那尊山茶玉雕找到没？”
　　这是秦王少有的清醒时刻。
　　赵澜拍了拍秦王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轻声道：“找到了，您放心吧。”
　　就在此时，姚韫推门进来附在赵澜耳旁私语，“世子，那人来了，请您移步。”
　　赵澜站起身来，吩咐一旁的婢女，“碧云，伺候王爷歇息。”说罢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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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揽月楼正对秦王府库房，往下望去能将整个库房周围的景象尽收眼底。
　　库房前的广场上两个人正缠斗在一起，其中一人是姚韫的手下章以年，另一个蒙着面身着黑色劲装的就是来王府行窃的飞贼。
　　章以年出手向来快准,每一击都是往要命的地方打，那飞贼的速度超乎众人意料的快，身形灵活，总是能从章以年快如急雨般的攻势下找到一丝空隙，巧妙地躲过去，两人身影闪动，一时之间分不出上下，胶着在一起。
　　赵澜站在揽月楼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人打斗。姚韫看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把人给拿下，又想起了在伙房的保证,不由心虚焦急了起来，“世子，卑职前去助章以年一臂之力。”
　　赵澜抬手阻止了他，沉声道：“不用。”
　　姚韫只好作罢。
　　章以年看飞贼体力有下滑的迹象,看准时机一个大步近身向前,将全力运在右掌之上,向对手胸口推去，飞贼欲擒住他的手腕，奈何章以年招式太过凌厉，并没接住，硬生生受了这一掌，飞了出去跌倒在地，任凭章以年一步步向自己逼进。
　　赵澜眯了眯眼，吩咐道：“拿我的弓来。”
　　握弓，搭箭。
　　章以年如释重负地朝飞贼走去。
　　勾弦，推弓。
　　起初飞贼还往后挪了些许距离，许是体力不支一会便没了动作，像是准备束手就擒。
　　拉满，靠位。
　　两人距离愈来愈近，只差一步章以年就能将胜利拥入囊中。
　　就在众人都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飞贼迅捷无比地从怀里掏出把飞镖向章以年丢去。事发突然，章以年急忙侧身，那枚飞镖贴着他面颊而过时，飞镖隐藏的小孔里面冒出了大量白灰，进了眼睛痛痒难忍，什么都看不清了。
　　章以年也顾不上这飞贼，拼命揉眼睛。
　　飞贼趁这个时机，准备跃身离开。
　　瞄准，撒放。
　　箭矢放出去之时，雪开始下了，没什么过渡，每一片都是鹅毛大小，不停地往天地之间泼洒，坠落，越下越多。箭矢疾驰而去，玄铁箭头穿过了一羽又一羽的雪花，不顾一切地向靶心奔去。
　　命中。
　　这一箭射得极准，飞贼当时已快跃到屋檐上，却被这箭截停，箭刺在他左肩，剧烈的疼痛让他后续发力不足，跌落下来。
　　他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那一掌本就重，现在又负了箭伤，他早已支撑不住，扯下蒙面，吐了口鲜血，地面积了一层如霜似的薄雪，被这梅红色的血一温，也就化了。
　　再抬头，身旁围上来一群王府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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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煿黄金：竹笋天妇罗
出自《山家清供》 煿金煮玉
偶们赵澜是做饭小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