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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灾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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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砚把双手缓缓伸起举过头顶。
她并不慌，刚刚她在旁边观察了全程，清楚知道那把枪里现在没有子弹。
虚张声势。她想。
“给他创口包扎一下。”冰冷的男声对旁边说。
他说的是失去双腿还倒在地上的罗伯特。
艾德慌乱应了一声去拿应急包。一时间唯有翻箱倒柜的声音。
于是那个男人继续他的审问。
“名字、身份、为什么出现在这？”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好似低音提琴在胸腔里共鸣。加之语气里的那股子冷意，整个人都朝外蔓延出一种令人喘不上气的森寒危险。
“朱砚。细胞生物研究员。复苏时就发现在黎明基地的休眠舱里。”朱砚说道。
“哪一方的人？永生医药的？”
朱砚本想说自己属于联邦，但她转念一想，现在联邦或许都不复存在了。
于是她低声说：“不属于任何一方。”
后背那股直往头上卯的寒意消失，他放下了枪。
朱砚松了口气，以为他是相信了。
“骗子。”他哂笑。
朱砚不明白他那武断是从哪儿来的。
眼下气氛似乎并不适合辩解，她打算等回去路上有机会再和他们细说。
另一边，艾德已经对罗伯特的伤口做了简单处理，现在正把地上痛苦呻吟的半截人体搬上车子前座。
然后他一手刀砍在罗伯特颈后，让他直接昏死过去。
这种原始的止痛手法沿袭了中世纪外科手术的暴力美学，现在居然有幸还能看到。
“我们或许应该先上车。”艾德担忧地环顾四周。
“走吧。去开车。”男人对艾德说。
随后他转过来问朱砚：“不走？”
朱砚默默回怼：“不是骗子？”
“骗子也要带回基地按照基地法处置。”他说，“何况我也不是什么无聊到会去举报骗子的人。”
“道理我懂。”朱砚冷静地分析说，“与其出逃被天灾吃掉，还是面对人更有商量的余地。”
“明白就好。”他说着拉开车门。
朱砚愣了一下。
“怎么，在等我邀请你，还是觉得我应该给你戴上手铐才应景？”
分明是语气淡淡漠不关心的俩句话，但朱砚莫名从里面听出了嗤笑。
她知道他只是在讽刺，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拿到手铐的。
这位嘴上说得犀利，手上却实诚，试图把落单的同伴带回去。
“我在想你们为什么不给他打止痛药。”朱砚上了车，看着前座已经昏过去瘫倒的罗伯特。
“因为它限量供应。”车门在她身旁“砰”一声摔上，他绕到另一边上了车，坐到朱砚身旁，“我们这个月贡献积分兑换的份额已经用完了。”
这可把朱砚惊得不轻。
她原本也没指望他们能有止痛药，只是用这个来转移话题。这种东西在“永生年代”也属于管制药品，因为严重的致欣快和成瘾效果。
但这个年代的止痛药既不按量给药，也不按需给药，居然是靠贡献积分限额兑换？医药行业竟衰败混乱到了这种地步！
驾驶座上艾德发动了车，于是在一阵引擎的低声咆哮之后，越野车如苏醒的野兽，一路狂放地上下颠簸开出了废墟。
周围不再是清一色的深灰钢筋水泥，莽草和枯枝闯入了他们的视野。
楚哥正在脱防护服，他把自己从那套乌鸦人的扮相之中剥离出来，像是在拆一件快递密封袋。
朱砚从前面挂着的镜子里打量他。
“乌鸦戏服”下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身黑色的作战衣包裹得身形匀称而不单薄，肤色也被衬成带着冷色调的白，像是掊新雪；但他丝毫不显纤柔和脆弱，而是整个人都透着彻骨的寒；大概是曾在军队待过的原因，坐着时腰板挺直。
与其说是雪，更好似具冷硬的冰雕。
她视线上移，看到了尽是锋利笔直线条的鼻梁眼梢和平直凛冽的薄唇，五官凌厉张扬得能把人刮疼，连头上利落的黑色短发似乎都带着本能的攻击性，钢针似得直往人皮肤上刺。
他的真名叫什么？她无端想知道。
再然后，她看到一双冰蓝色的、如同冻湖的眼睛从镜子里转过来。
朱砚不知道那冰层下隐藏着什么，也许是亘古不化的冰川，也或许是一汪仍未冻上的、清冽的活水。
俩人目光在反光镜里接触。
那人偏过脸，于是审视的目光穿出镜子，毫无阻碍朝她投来。
“黎明基地已经陷落20年了，废墟里到处都是游荡天灾。你又是从哪里醒来的？”
“一处地下的破旧休眠液体舱，通过通风管连着地面。”朱砚说。
“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
“你休眠前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发长文抨击‘永生医药’对于癌症治疗方法研究的单一性和局限性。”朱砚摸了摸鼻子，“并在他们官方账号下用脚本刷屏他们唯利是图。”
前座和身旁不约而同一声呛咳。
只不过前面艾德是憋笑，旁边这人是嘲笑。
“我差点就信你了。”他恢复了先前那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散漫，讽刺道“固执的科学家女士。”
朱砚眯起眼直视他：“有什么问题？”
“没人能在基地里反对‘永生医药’。”他说，“发长文抨击更是天方夜谭。”
不知为何，她直觉这句话里带着点别的情绪。
“因为那些生物子弹？”朱砚心里一动。
“是。因为那些子弹。”
朱砚明白了。
她刚刚在找正确盒子时看过那些标签，大多看名字就知道属于细胞因子那类，另外还有一盒写的是“人源超活性T细胞复合亚群”。
这些东西和她那个时代的许多生物医药名词极其相像，或许是根据原来物质进行改造，为了对付天灾而特意研发出来的。
提出把药物作为武器来用的设想已经足够天才；而将这一设想落实，在获取、提纯等一系列流程中保持物质活性，制成有功能的单位，更是难上加难。
医药行业掌握着制备生物子弹的技术和器材，而生物子弹是人类和天灾战斗中的利刃。
这就等于是说，那些原本治病救人的医药行业，一下子成了人类军火库，把控着人类的未来与命脉。
其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怪不得医药行业地位这么高。”朱砚感慨。
“准确来说，‘永生药业’就能代表整个行业了。”楚哥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说，“连这些都不知道，我承认判断错了，你不是骗子，而是傻子。”
朱砚又不能理解了
她记忆中的“永生年代”，人类医疗领域空前繁荣；针对解决“肿瘤”和“永生”这俩个话题的各种学派层出不穷，可谓百家争鸣。
那时候的“永生医药”，尚且还只是这股潮流中无数怒放浪花中的一朵，靠着公司概念和产品营销才在民间有着不小的拥护力量。
怎么一觉醒来，就成了他们一家独大了？
“或许你们不信，但我的确是从一台休眠液体舱里醒来的，我想我开始休眠的时间点可能比你们认为的更早一些。”朱砚试图为自己辩解，“我的记忆止于‘永生年代’的繁荣时期，再醒来时就已经在地下。我也很想知道是谁让我休眠的，我休眠这段时间人类经历了什么。”
“那么接下来你该讲讲‘永生年代’的盛况了。”他嘲讽。
朱砚只当没听出来：“肿瘤和自然衰老是那个时代最后的自然死亡因素。那时研究肿瘤的三个派系打得不可开交，研究抑制衰老的那群人正在进行人体实验。医药领域就在这种思维碰撞和相互启迪中爆炸式发展。”
楚哥没再说话了，朱砚从他沉默的脸上读出俩个字：疯子。
随便吧。夏虫不可语冰。她认命了。
“我只是不明白，在一个医学高度发达的时代开始休眠，然后在一段时间后醒来，是什么很难以接受的事情吗？”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他用那双森冷的、冰霜一样的眼睛注视她：“‘永生年代’已经结束一百多年了。”
“紧随其后的，是满是‘天灾’、疾病和死亡的‘灾变年代’。”
“我不明白这一百年来你的休眠舱靠什么供电。也不明白为何你在黎明基地陷落20年后才复苏。”
“基于以上这些疑惑，我倾向于你只是个身份可疑的探索队成员，且有严重的妄想症状。”
朱砚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能理解他了。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在自己生活的年代，有一个人跑过来自称活了一百多年，她的第一反应肯定也是——这人精神有问题。
不论他的神情多么恳切，说辞多么精妙。
人是永远无法理解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的。
况且这一切连她这个当事人也无法理解。
她于是闭了嘴，不再试图让他接受这一事实。
“对了，记得把你外面那身白大褂脱了。”前面说道。
“为什么？”
“没为什么。反正你也不是真的研究员。”
搞得好像是自己招摇撞骗，有辱了这一身份似的。
朱砚不想在这种细节上和他废话，于是照做。
或许到了基地后，可以让他登录全球公民身份系统给自己人脸认证，那样便有了足够的说服力。
想到这些朱砚暂时安了心，打算将此事暂时搁置。
但紧随其后地，另一种汹涌的、异样的情绪淹没了她。
“永生年代”居然已经结束一百多年了。
她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朱砚想起一个看过的辩题，“如果可以时空穿梭，你会选择未来还是过去。”
有人说是“过去”，因为想要站在未来人的高度上去改变历史；也有人说是“未来”，因为那里有无尽新的新生技术等待着人去目睹和享受。
朱砚当时的回答毫无疑问是“未来”。
毕竟对于一个沉迷科研的研究员来说，还有什么比来到未来，揭开那些人类目前尚且束手无策的谜题更有诱惑力呢？
现在她有幸来到了百年之后。
但是……
横行的天灾、萎缩的栖居地、混乱而衰微的生物医疗……
未来真的会更发达更好吗？朱砚看着窗外不断剐蹭着玻璃的狰狞枯枝，心里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