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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婚宴认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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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城西永禧巷尽头的镇南侯府人声鼎沸。
锣鼓喧天,十里红妆,迎亲的车队自玄武门进城,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还未走完,队伍井然有序,从街头排至街尾。
凡侯府迎亲必经之路上的屋舍外都被系着飘逸飞扬的红绸带,漫天飘洒的花瓣,香气四溢。街旁观望的人群络绎不绝,人头攒动,比肩接踵。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好奇这位从未踏足过京城,却得封郡主,并即将嫁入鼎盛侯府的世家贵女。
“这可是永江娄氏啊,这次居然也会乖乖接旨嫁女?咱这镇南侯可真是好本事。”站在侯府门口观礼的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是啊,小侯爷当真是好福气,先前差点与三公主结亲当驸马,这次又娶了永江娄氏的女儿……唉你掐我干嘛。”
搭话的人被一旁的妻子用力掐在了胳膊上,不明所以。待妻子翻了几个白眼后,才猛得觉发自己刚刚说错了话。
……
侯府上下皆是镇南侯的耳目,府外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进了镇南侯蒋誉年的耳朵里。
他端坐在正厅主位,听侍从颤抖地声音一字一句地复述着。
回禀完毕后,侍从低头立在一旁,见蒋誉年久久未出声,便偷偷抬眼去瞧他的反应,以此来估算自己死后是否能得个全|尸。
侍从心一横,眼皮一抬。
发现蒋誉年并未如他想像中的动怒,相反,他嘴角微扬,一口茶饮尽后还在细咂,似是在品味这些对话所带来的余味。
“赏”
侍从长舒一口气。
所有人都在门口等待迎亲的仪仗,唯他和夫人柳氏端坐着,岿然不动。
蒋誉年就这样静静地聆听阖府上下的欢庆,目光深远,直伸向府外。
喜轿里,霍瑶攥紧拳头,以此来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
鲜红的长甲仿佛下一秒就会直刺进掌心里,划得皮开肉绽。
一旁陪嫁的侍女钟儿瞥见了霍瑶泛白的指节,瘪了瘪嘴,忍不住开口打岔:
“你要的东西我都替你准备好了”
“多谢。”霍瑶声音虚浮,像是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近乡情怯,你别太紧张了。”钟儿沉默片刻后又补了一句。
“好钟儿,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盖头下传出一声轻笑。
气氛轻松了不少。
钟儿这才稍稍放心,继续整理袖口里的暗器。
霍瑶又何尝不知她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但是这病,是积年沉疴,一朝触及,就会被尘封的野兽撕得鲜血淋漓,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约摸一刻钟后,钟儿掀开了轿帘:“快到了。”
闻言,霍瑶深吸一口气,手掌交叠在心口,待触摸到衣裳里隐隐突起的玉环时,痛苦才暂时得以平复。
浩浩荡荡的婚仪队伍在长街上走了三个时辰才到。
半倚在二楼窗台上的紫衣女子注视着花轿转进永禧巷后,关上窗,转身揶揄道:“好风光的镇南侯府啊——”
房中端坐在暗处的人闻言轻笑,手中把玩着一支精巧的双桃碧玺簪 ,沉默不语,表情玩味。
另一边,镇南侯府早已是高朋满座。
“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缓缓行礼,堂下一片欢声。
“二拜高堂——”
“夫……”
“舅舅,弟弟大婚,怎么也不喊外甥来吃杯喜酒啊。”
一声清亮的男声自堂下传来,打断了仪式。
众人寻声侧目,只见来者一袭天青色锦袍,乌发玉冠,右手持着一把似乎是象牙制成的月白骨扇,似笑非笑地直立在人群中。
“这是……青阳君?”有人认出了此人,立刻惊呼道。
青阳君?
原本安静的厅堂里又开始窃窃私语。
霍瑶眉心直跳,举着团扇的手此刻有些微微发颤,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红绸。
侯府管家周歇上前作揖:“原是青阳君大驾,今日是我家公子的大喜之日,酒席已经备好,还望青阳君赏脸,吃杯薄酒再走不迟。”
这番话说的恳切,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先敬你是客人给你点面子,你可别再捣乱。
“周叔,多年未见,您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被称作青阳君的人对管家周歇的一番话置若罔闻,反而上前一步继续质问。
周歇一愣,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人,目光灼灼,眉目疏朗,抿着的嘴唇似笑非笑。
乍一看……
周歇梗着僵硬的脖子回头去看自家侯爷。
只见蒋誉年面色凝重,眼神停在青阳君的身上,外人瞧不出情绪。
青阳君对上蒋誉年审视的目光,喉结滚了滚,哽咽道:“湛湛露斯,匪阳不晞。故而取‘晞’字,起名——江晞亭”。
此言一出,宾客皆不明所以。
在场只有少数了解江湖事的人暗自惊呼了一下,原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青阳君名叫江晞亭。
紧接着,江晞亭从怀中拿出一块被浆洗得发白的手帕,唯一没有褪色的地方就是上面绣着的丝丝垂柳,但许是因为长年累月地摩挲,绣线上已卷起了细细的裂丝。
“亭儿——你是我的亭儿——”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自蒋誉年的右侧传来,还不等众人反应,侯府夫人柳禾就已经朝江晞亭所在的方向扑去,不过由于身体太弱,刚迈出一步便脱力跌倒在地。
堂上顿时乱作一团,蒋誉年欲起身去扶柳禾,却被江晞亭抢先一步。
“柳姨,我终于找到你了。”言闭,江晞亭垂眸泪落。
“儿啊——”柳禾想要去摸一摸他的脸,颤抖的手伸到一半就被江晞亭一把握住,四只手交叠在一起。
二人皆泣不成声。厅中众人又是一愣。
钟儿悄悄耳语:“这蒋家怎么还有这出戏呐,真是作怪。”
霍瑶闻言侧目,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蒋誉年看着地上的二人,铁青的面色也开始松动。
他蹲下来,手搭上了江晞的肩,用力捏了捏:“好孩子,怎么现在才找来啊。”
这一问,他还是带着些质疑。面色虽然缓和,但声音仍是冷的。
江晞亭安抚住柳禾,止住眼泪低声道:“因为有人不让我找到舅舅。”
“七年前我们被敌军屠杀,我冒死逃了出来。家被烧了,我想去找你,找柳姨,可是你们都不在。路上遇到了好心的大伯,我祈求他收留我,给我一口饭吃。我这才能活到现在。”
话音一落,满堂噤声。
众人都屏息以待这出好戏该如何上演。
蒋誉年听完也默默了良久,长舒一口气后,拍青阳君的胳膊,声音软了下来:“好孩子!既然回来了,就好好陪陪你柳姨,她很想你。”
一旁的管家周歇自蒋誉年开口后,额上的汗就没止住过。一个劲儿地给对面站着的周姨娘使眼色。
可周姨娘一直看着地上的人,压根儿不抬头看他,气得他胸闷。
又一听蒋誉年这话,胸口一堵,险些吐出血来。生生强撑着咽下去后,才缓过来一口气站稳。
戏终于要收场了。
霍瑶悄悄用胳膊碰了碰钟儿,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侯爷,夫人,吉时已过,我们家小姐是不是该回房了。”钟儿清了清嗓子,刻意一字一句地高声道。
众人这才惊觉今天是成亲的喜宴,不是认亲宴!
引赞慌忙回过神来,忙道:“礼成,送入洞房——”
鞭炮锣鼓这才又重新开场。
丝毫没有人意识到,这礼其实还未完成。
因着是远嫁而来。是以,仪式结束后整个房中就只剩下霍瑶和钟儿两人。
“你说,这侯府的那位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钟儿拿起桌上的枣就嚼,边嚼边掰指头细数这府里的人。
霍瑶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正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于是随口道:“不知道啊”。
“少来!我家小姐都告诉我了,说你们家是专干......”钟儿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紧急噤声。
“专干杀人越货,窃密传讯的勾当。是吧?”霍瑶转过身对她眨了眨眼,语气得意,娇蛮可爱。
和几个时辰前轿子里的她判若两人。
钟儿意识到自己失言后,就心虚沉默了,不曾想霍瑶直接接了她的话。
她才来到霍瑶身边一年,这一年里二人相处的也不多。细算起来,她与霍瑶熟络的时间就这半年。
她很多时候都摸不清霍瑶的性子,就比如现在。
“你怎么看起来好像还挺得意啊?”钟儿怯生生地问。
霍瑶顿时笑得更灿烂了,一双大而狭长的凤眼此刻微眯起来,配上身上这件大红喜服,活像一只狡黠的红狐狸。
“啊,我家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啊,而且是全天下干的最大最好的。我以为你家小姐是夸我呢。”
钟儿一时失语。
她是真摸不清霍瑶的脾性。
只好岔开话题:“所以,那位大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见钟儿一直在问,霍瑶也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霍瑶知道钟儿不是过份好奇的人,她既然这么问,那么搜查来的消息就一定是与现实有所出入。
“蒋誉年共有两女一子,其子蒋少辰是侯府夫人柳禾所出,长女蒋少星是侧室周姨娘所出,次女蒋少月……生母不详,她是两岁时被蒋誉年抱回来的。先是养在夫人柳氏的膝下,后因为柳氏身体抱恙,又由周姨娘抚育长大。”
“传言大小姐蒋少星美若西施,才比道韫。幼时出门时,某家衙内得见芳容,当场被美得晕死过去,回家后抑郁而终。大小姐心系百姓,不愿再有百姓为此丧命,便鲜少出门。如出门,帏帽必不离身。”
“噗——”
霍瑶刚如念经一般地背完有关蒋少星的事迹,钟儿便一口茶没兜住,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