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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江北京路 ...

  •   翌日是周天。天上的浮云被日光映照出团团柔光,像被推开的珍珠膏,延展成绵稠的一片。

      叶玲在街边的饮品店买了杯奶茶,趁着空,一路寻寻觅觅,不出几个钟头,就在候车亭里的广告牌上发现了一张赁屋告示。

      “江北京路一弄12号,这是那条弄啊?”

      其实叶玲现在就在江北京路上。但这路段九曲八弯,她也分不清个丁卯,于是信马由缰地走了一阵,看见路边有个阿姨蹲在门庭里搓衣服,顺口问了一句:“阿姨,你知道一弄在哪里面?”

      对方抬头,半边脸都青一片紫一片,像是被人殴了一顿。

      叶玲被唬了一跳,而对方也不在意她的愕然,冷冷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谢谢……” 叶玲讪笑一下,看对方不秋不睬,就惴惴着转身了。

      顺着那个妇人所指的方位,她走到一个巷口外,瞧了瞧一块嵌在墙上的斑斑驳驳的地址牌,“江北京路一弄xx号”。

      面前的小巷只有一户"坐南朝南"的人家。巷子很小,三十米左右。巷尾立着一面裸砖墙—— 霉红色的,满是潮污。

      墙角处荒着一小块方方的花坛。花坛里边的陈土乌糟得像倒了酱油。

      花坛斜对着两条长板凳,这两张长板凳就摆在大门两边。

      大门敞开 。

      叶玲在门口探头探脑着,踌躇着要不要喊一下:

      一层的门厅不算敞,十几尺见方。

      迎门墙上贴了一副偌大的观世音像,应了一句“开门见画”。

      画下上一道贡台,供台中央摆了一鼎铜质的八宝缠枝小香炉。香炉两侧还有烛台、拇指杯、灯盏等供具。

      墙面上的白粉刷得匀匀的,墙根处的绿漆涂得顺顺的。

      天花板上安着一个扁扁的节能灯,地板是用拼花砖铺的。

      室内装走得“简单风”,平平淡淡,却不特别洁净。

      叶玲还斟酌着是否要进去。忽地一阵“呼啦”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她拔过身一看,一位鸡窝头女士驾着一辆绿油油的三轮车朝这方来了。

      鸡窝头女士停了车,两只藕形的短粗腿被黑色涤纶裤挤得死死的。她下车后,第一时间批了批自己身板上这些皱出来衣褶子,又顺了顺这身花衣裳。见叶玲这样在自家门口“鬼鬼祟祟”,她斜眼瞅了瞅这个一身匀净的女孩子:“找谁?”

      “你好,这里是有屋子要出租吗?”

      鸡窝头女士的肿眼皮骤然掀开,一对灵活的目珠子上下滚了滚,将叶玲浑身打量了个遍。转而变得客套起来,招呼着说:“是的呀,来来来,先跟我上楼说吧,来来来,上楼上楼。”

      “我姓胡,叫‘胡蔡香’。”

      胡蔡香领着叶玲在狭仄的楼梯间里折了几道阶除,边卖力走着,边说:“我家这房子啊,建了有些年头了,前不久刚翻了新,你看。”

      她顿住了身子,横截在楼梯上,伸手拍了拍一边的白粉墙,脑袋别到后边说:“你看,这墙刷得多新!”

      她又带着叶玲登至二楼,又云云着;“本来呀,我们一家是住在二楼的,二楼方便嘛,后来有了孙子,带小孩嘛,就怕孩子摔着碰到,这才搬到三楼。”

      胡蔡香会这样说,是因这二楼的空间不是正常的厅室结构,而是廊室结构:一条走廊通着各个房间,走廊边就是楼梯。

      “你看,这卫生间里的马桶还没来得及拆,我想着就留给租房的用就是了。那热水器也没拆,还留在这里。”

      胡马香站在马桶边上,指着瓷墙上的老式热水器,跟在介绍展品似的。

      她又让叶玲参观了这层的五平米的厨房、八平米的次卧、十平米的主卧……

      在厨房时,她一把推开窗户,欣慰着说:“你看,这视野多开阔,厨房多豁亮!。” 而在主卧时,她又掎着一面旧窗帘说:“你看,我这窗帘多干净,专门洗了换上的。”

      叶玲参观光各个“景点”后,随着胡蔡香到了三楼。

      “来来来,先把鞋脱了。” 胡蔡香两下就把脚上的牛皮鞋卸了,踩着两双汉津津的肉色袜子进了内室。“来来来,先坐沙发上,我去洗把脸哈。”

      在房主拐进卫生间的时候,叶玲四下瞧瞧。可能是光线的原因,这屋子的漆饰就要显得细腻一些——毕竟自己住的地方总要讲究些。

      胡蔡香家的沙发是欧式布艺沙发、茶几是大理石实木茶几。一百寸的的液晶电视下边是一台米白色的意式矮脚柜,旁边则是五斗的复古收纳柜。地板则是用白瓷砖铺的——其他楼层都是用的拼花砖。

      天花板上安了一只巧致的提花吊灯。

      “来来来,喝茶喝茶。”

      胡蔡香已经洗了脸,原本一张油馒头似的脸已经变得跟白馒头似的。她厚厚的双手各握着一杯茶水,稳健地来到叶玲旁边,不紧不慢地将杯子放下,坐在叶玲临边的沙发上,眼梢弯弯的,一张脸笑得糯糯的,说:“你是七中的学生吧,叫什么呀。”

      “叶玲。”
      “玲是什么玲呀。”
      “‘张爱玲’的‘玲’。”

      “嗳!我知道她。” 胡蔡香眼前一亮,像是开朗了似的,说:“我前几天还看过她演的电视剧哩!”

      叶玲有礼地笑了笑:“您这房子建了有多少年了?”

      “都三十多年了!当我们一家搬到这小城市里,选了这么一块地来建房子,一盖就盖了五层!这附近的房子都是近些年才盖成的,哪有我家有历史啊!你看,我们家旁边这体育场,当初建它的时候,那房子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拆哟,就我们家幸运,没被算在里边,你说是不是。”

      叶玲兀自露着社交式的笑容:“是。那房租是多少?”

      “本来吧,一个月是一千八的,看你是学生,长得也漂亮,又讨人喜欢,我呐,就算你一千五。”

      胡蔡香笑着,瞧起来有点温和,又掩不住一点狡黠。日辉将她的面庞映出了云母的光彩:“你要是肯住过来,一楼哪儿不是还有个小鞋柜嘛,到时候你要用也可以搬到自己厨房去。”

      对方或许是个厚道的人?叶玲想了想,一时半会儿肯定拿不出确定的意思。

      胡蔡香眼波动了动,稀罕似的追加一句说:“本来之前就来了几个问房的人了,偏偏我这几天忙,没空招呼,偏偏今天我有空,你就来了,也是巧。”

      “我现在住在学校里,搬出来之前还有一些手续要办,肯定是没那么快的。这样吧,我记下你电话,方便联系。”

      “行,那你可得快点想好,最近特别多人来找房子。”

      “好。”

      离开胡蔡香家后,叶玲又一路摸索过去,陆陆续续问了几家房子。不然就是地方太潮、太暗、太闭塞、太高;不然就是价格不合适。结果真像胡蔡香说的那样,她家“豁亮”,是个适宜的地方。

      几天后,叶玲联系上了人家,确定了意思:“胡阿姨啊,你家那房子还没租出去吧?”

      “没呐没呐。” 胡蔡花说得很干脆
      “那我中午来您家一趟吧。”
      “行行行。”

      中午的阳光很是悍然,叶玲趁快到了胡蔡香家。刚进家门口,就撞见一个高挑的妇女从里边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嘴里说什么“水费也要捞”。

      叶玲讷了讷,胡蔡香已从门里喜滋滋地出来了。

      “胡阿姨,那人是谁啊?”

      “嗳呀,就是上一个租客啦,一直欠了我水费不给,今天才解决。” 胡蔡香面露无奈之色,又一下有了精气神,“来来来,进屋去吧。”

      叶玲又跟着胡蔡香到了三楼上。对方照例给她沏了一杯淡茶后,和和气气地笑着坐在那里,这份看似明朗的笑容一直保持到叶玲签了租赁合同。

      直到临走时,胡蔡香还欣然地说:“小姑娘真是好眼光的,你租了我家房子,一定能考上大学,不瞒你说,租过我这房子的学生,都金板提名(金榜题名)了!”

      “是嘛。” 叶玲用自社交性的笑容回应………

      当日向晚的时候,霞光艳扬在天际,莽莽荡荡的,宛如一群洒脱的骏马,云翳都好似“马群”掀起的尘雾。

      叶玲的退宿申请正好被批了下来。离校前一夜,她在宿舍里拾掇着行囊,在旁的室友张蕊冒出来一句:“你那房子一个月多少钱啊?”

      “一千五。”
      “你是和人合租嘛?”
      “自己一个住。”

      叶玲拨开柜门,将奶奶遗留的妆奁搂到面前,轻放进自己的行李箱中。

      “也好,自己一个人住自在些。”张蕊感慨着。“我也不想住宿,过几天我和我爸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

      “叶玲!你那什么狗屁玩意儿!用得我脸都都烂了!”

      室友林小慧刚从门外就火冒三丈地嗔怪起来,忿然作色的脸炸开了花。她一张面皮被皮疹子烧得嫣嫣的,和愠色搅和在一起,好似燃起来的蔷薇:“叶玲!你说怎么办!”

      “过敏了?你又偷用我东西了?。那你挺倒霉,运气这么不好。”

      叶玲姿样从容,语调款款,兀自理着行囊、不紧不慢。

      “你怎么说话呐你!我偷什么啦!拿别人点东西用就叫偷?”

      “不拿自取不是偷?” 张蕊在旁道。
      “有你说话的份嘛!”林小慧竖着眼睛急叫着。
      “你是不是偷我面霜了呀?” 叶玲轻淡地瓮声。

      “对呀!” 林小慧愤懑之际失言,又改口:“不是偷,只能借你那东西用一点而已!!”

      “借?我可没说要借给你。你自己用成这样,只能怪自己倒霉。谁管得了你,想找我要赔偿,那就告我去吧。” 叶玲摇了摇脖子,谑笑着和张蕊相望着。

      “还是赶紧去医院拿药吧,你这脸怪吓人的哩。” 张蕊紧在旁怪声怪气地揶揄了一句。

      “你们!!”

      面对二人这一唱一和的模样,林小慧愕然,眼睛瞪得好似发白的月亮,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像发了哮喘似的,吁了半响,吱不出一句话。最后一咬牙、一跺脚,竖起肩膀,留个她们一个气急败坏的背影。

      叶玲和张蕊瞻了瞻人家悻悻离去的模样,相视一下,各自嗤嗤一笑。

      张蕊乐呵呵地说:“手贱死了!明天我得赶紧换宿舍!”

      叶玲耸耸肩,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着东西。等她把一切都打点好了后,暮色已经浑然。

      她拎着行李默默走到江北京路一弄里。“十七号”房屋里边一盏灯都没有开,黑得不见五指。

      怕是胡菜香不在,或者为了省电。她信手按了下门厅的灯光开关,上了楼,又开了走廊上的灯。这时楼下传来小孩子稚气的埋怨声:

      “妈妈,那个老妈子干嘛又要来我们家呀,好讨厌啊。”
      “老东西没地方呆呗。”
      “妈妈,二楼有鬼!!!!”

      胡蔡香双目圆睁,震骇之余,嗓子眼里重重“嗐”出一声,拽着儿子连忙上楼。

      叶玲刚把行李放下,就睹见房东抻着脑袋,半个身子侧进门来。

      胡蔡香松了口气,“嚄”了一声,站在门外笑眼笑眉地说:“我还以为谁嘞,原来是你啊,吓死我了。”

      叶玲用自己社交式的笑容回应,说:“今天我的退宿申请正好批下来了,我干脆就搬来了。”

      “挺好,挺好。” 胡蔡香翻着嘴唇,露着整齐的糯米牙,呈着一张朗朗的笑面说。

      “妈妈!好了没!”小孩在楼梯口那边疑神疑鬼地催促道。

      “来了来了。” 胡蔡香扭头冲那边回话,又回头客套:“那你今天好好休息哈。” 说完便扭身离开了门边。

      搬来这所房子的第一个夜晚,叶玲就有些心乱,隔壁似乎有户人家在装修。嘈杂声像是被打碎了的脂粉末,细细地传来,飘进她的耳朵里。

      环境好不容易安适些了。在她掿管而准备下笔作习题的时候,天花板又闷闷地发出了一阵响——“咚、铿锵、砰、噔!”

      渐渐地,那响声越加清脆、越加明快、越加振耳,从一处震到另一处,像在奔腾一样——房东的小儿子似只脱缰的小马驹,在楼上欢欢蹦蹦,每一脚都仿佛踩在春天的土地上!

      叶玲在楼下叹了口气,冷面打点起功课,从一个房间位移到另一个房间。

      直到夜深的时候,一切才静好。她去卫生间洗漱,窗外的月光洗涤着街边梧桐树。肥满枝叶已被披上了一层银光,而树影映在如霜似的月光里,像是偌大的铅笔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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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江北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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