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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奶奶的去世 ...

  •   事情还要从数日前说起。
      一个和煕的上午。在去车站前,叶玲进了一家街边的药房。看店的几个女药师对她不理不睬,自顾在那里飞短流长,后来像防贼一样拦到她面前,直到她确实要买东西了才态度宽和。

      叶玲说了老人高血压,其中一个女药师为了销货,竟一个劲地叫她买人参。她只买了一罐驼奶粉就走了。临了又买了些水果,才往车站去了。

      车程很长。她素来晕车,一路上自然不会舒闲。一直坐到头昏眼花的时候,她下车一瞻望,天上连霞光都有了。

      那艳艳的霞光一种蜒流到天边去,像条金河。几道绵绵的云霭,带点紫青色的淡光,稀稀落落,像小动物的留在春泥上的脚印。

      一路呼吸着乡间这清馥的桂花香。叶玲觉着神清气爽,可当她踏进这个老宅门时。刹那间,一切苍白了下去,她的精神像埋进了死灰里。

      奶奶已经被搬到正厅里,被摆在一张简朴的铺子上。老人家躺在厅堂右面靠墙的位置,头被蒙上,光着的脚掌对着大门的方向。

      奶奶长眠了,已经被盖上了白披,躺着的地方是个木板铺子——三条木板合在一起,上边铺一面苫子。

      逝者连像个像样的床位都没有。或许是子女怕死气有污家具,就不舍得拿个床位来。

      当叶玲入门后,几个熟悉的面孔齐齐拔过了头,而他们的面上皆带着一种她所陌生的悯恸。人人都已红着眼,面上皆是清一色的黯然神伤,一阵阴翳席卷在他们脸上,但那层阴翳并不厚重。

      “小玲啊,你来啦,我们一直联系不上你啊……”

      梅玲呜咽着,两只糊满湿泪的目珠滚了一下,瞥到了叶玲的手提袋上,一下打起了叶玲买给奶奶的这两袋东西的主意。

      一个短身材的男人正将腾挪着一扇屏风。要把老人家的身体挡住。

      按习俗来说。老人家不能这样光着脚对着大门。这白披的长度差了一截,想来也没人肯管。叶玲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外衫脱下,径自盖到了奶奶的光脚上。

      “小玲啊,我瞧你好像脸上不大好啊,是不是生病了?” 四伯母装出一副关怀问。

      一路车烦马毙,叶玲的心力被这一下压得彻地疲乏,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为什么没一个人告诉我 ,奶奶她……”

      “大家也是怕你知道了,影响学习。” 四伯母有些语重心长。

      “四伯母,你先出去吧 ,我换下衣服。”

      叶玲的话语很是生硬。梅铃不再吭气,只眼珠子向她朝了朝,便拔过身走了。叶玲阖了门,回身视了视面前的丧服堆。

      当她将衣裤套好在身上的时候,外边倏地震起一阵轰轰烈烈的鞭炮的爆裂声,响得天崩地裂,之后又放了烟花作为“讣告”。

      烟花穿云裂石地响到天上去,像在大摇大摆地说“这家有人死了”,接着飕地一下没了动静。留下一堆硝烟和别人若无其事的感慨。

      门联早已贴上了白条。因为有白事,厅堂板壁的供台上,平日里的那些神祀品也都被雪白的布匹盖了起来。

      大殓后,到了出殡的前一天,老宅里忽地奔腾起了一首闹哄哄的歌。丧事歌手是一名四十出头的高挑女人。一身黑装,白衫内衬,右胸别着一朵赭艳的胸花。两只长杆似的腿子叉成了“捌”字型。女歌手穿得很正式,唱法却很原始:

      “先哭一声我的妈,后哭一声我的娘。感恩的心啊!感恩我的娘!抚儿育女恩情大,做完活路补衣裳呐!教儿来把针线学,教儿早起上学堂。一悉女儿是外向,二悉女儿配鸳鸯……”

      这当儿,一个白衣小男孩呼啦啦地从前堂追到正厅,稚气的身子似跳珠蹦个不停。脸上两根怒眉像是要从脸上越出来。小男孩霍地将手里的杯子摔得个粉碎,在灵堂上大喧一句:

      “把奥特曼还给我!!!”

      这一声闹得可真大呀!引起叶玲一个蹙眉,咄出一声:“做什么!”

      “嗳哎嗳呀!小孩不懂事呀!”

      梅玲摇着浮肿的身体过来说。她将自己的宝贝儿子阿良揽了过去,使出着自己那小萝卜似的指头,轻轻地戗了一下宝贝儿子的额头,佯装生气地说:

      “你呀你,怎么怎么不乖,干什么这么闹腾。”

      阿良撅起了嘴,架起了胳膊,拔过了身去。一副赌气的模样

      梅铃眼里全是自己的孩子,见他不那么开心了,就好声好气地哄着说:“嗳呀,这又是怎么了。”

      那知她这宝贝儿子一下迸出了一张拧巴的哭脸,指着一边玩伴说:“小亮抢了我的奥特曼。”

      梅玲听了,回首一看,两只目珠子瞄向了另一个小朋友,欠起身来,翁声翁气地说:“嗳呀,把奥特曼还给你哥哥好不好。来,拿来给我吧。” 待自己的宝贝儿子心满意足后,梅玲面上才露出顺畅的表情,舒服起来了。

      叶玲在旁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四伯母,把地上的玻璃渣子扫一下吧,不然扎到人,见红就不好了。毕竟,杯子是你儿子打碎的。”

      被一个小辈这么使唤,梅铃眉目一僵,仿佛遭了冻似的,硬生生地道:“好”。

      白事乐队的女歌手仍在歌唱。几轮花圈簇在音响旁,像是给它作装潢。

      叶玲的几个伯父作为孝子,自然是要担起“棺夫”。

      梅铃的丈夫老裘在家里排行第四,当他上前时,梅铃还在担心他的腰板子。

      当老裘掮住朱红漆“四甲”时(“四甲”是最物美价廉的一种小棺材),她的泪花子已经骨碌碌地转了出来。眼皮子拧得挤成一块,一张白花花的脸哭得彤彤的、凄凄的,好像无比哀伤。

      堂内是一副“泪如雨下”的光景,有人掩面啜泣,有人抽抽噎噎、有人的眼泪轻得似蛛丝、一下就断了,有人哭得不能自已。叶玲只失神地瞻着那只渐渐远去的朱红色“四甲”和四个棺夫的背影,眼里空洞而凋疲,干涸了似的。

      当天傍晚,叶玲换下了一身的孝衣,右臂上别了一个白纱套。出于牢稳,她还特地这纱套上别了一曲针。忽地,一阵嘶啦声穿进了她的耳里,她斜眼一瞧:

      梅铃的宝贝小儿子阿良正托着一只红色木凳子,悠游地从她面前经过。而那贴地的凳脚在地上刮刮蹭蹭,边角的漆皮被磨得直冒屑子。

      阿良停在了一面橱柜下边,抬眼望了望,踮起脚尖来、攀到凳子上,把柜门拉开,伸手往柜里边搣来搣去的,不知道要摸出个眉目。

      “小心点,别摔着。” 叶玲不紧不慢地凑去,“你要找什么东西?”

      “奶粉。” 小孩吱了一声。

      叶玲探眼进去,也陶摸了一阵,很快在柜子最里层找到他所说的东西。这正是她原本要捎给奶奶的驼奶粉。她冷哼一声,心想这四伯母怕不是巴不得把一座假山搬进柜子里,才好把东西给掩严实了。

      “就在里边,快给我拿呀!”阿良用不奈烦的口吻“下令”,横起了眉毛。

      叶玲想了想,有个坏念头。她用手掌舀住罐子的一端,横挪过来。在罐子移到了格板边缘时,她仍不停手。于是“砰”的一声,铁皮罐落地、奶粉从罐子里刷了出来,洒了满地。

      “你把我的奶粉打掉了!!”阿良目瞪口呆。

      “哎呀。”叶玲温温吞吞、柔柔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你把我的奶粉打掉了!!!” 阿良放声惊叫起来。声音简直不知道有多少分贝了。

      “这,怎么了?”

      迈入厨房的梅铃观见了这不和谐的场面,有些惶惑。

      叶玲没有为自己的遗宜道歉,笑吟吟着说:“嗳呀,四伯母,不好意思哈,刚才想帮你儿子拿奶粉,结果没留心。”

      “唉,没事没事。”

      四伯母强拧出一个笑容,脸上鼓出了不和谐的酒窝。

      “你看,怪可惜的。对了,我急着赶车,你把这地清理一下吧。”

      梅铃那两坨笑肉顿在了脸上。

      不等人家给话的功夫,叶玲已经大摇大摆地欠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大门口有一只火盆霸道地横在门坎前。盆里那疏落的炭火还有些余辉,发着点濛濛的光亮。如果要按现代科学的角度说,那就就是用火杀菌;如果按民俗学的角度,那就是“一火两断”,驱邪、除晦……

      离班车到乡站还有一段时间。这期间,叶玲在乡内东转西绕,找到了一个破落而僻静的老屋子里。

      住在这年久失修的屋子里的人是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妪,叶玲一般叫她“许老”。

      “许老”也是子孙满堂。早年由她自己口中的那几个很有“出息”孩子轮番赡养:单月的时候,她就去家里排行单位数的孩子家里吃住;双月的时候,她就去家里排行双位数的孩子家里吃住。

      值得一说的是她的几个孩子始终没给她一分钱。她也“争气”,从来没有什么三灾八难,不给孩子们添麻烦。

      如今“许老”年岁俞长,渐渐体弱起来。她的几个孩子看情况不对,静极思动,怕她到时候万一死在哪个孩子家了,到时候传出去,被人说是“不肖子孙”!大家一合计,就把她送到乡下的祖屋里,终于肯给她一点点钱,让她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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