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在侧》椿枝月

2、兄弟

　　漆黑的夜晚之中，火烧得树枝噼啪作响。贺神宇风靠着树干坐着，缓缓地吐气。

　　“大哥……你真的亲手杀死了二哥？”

　　三弟贺神星影轻声问他，肩膀上还染着血迹，贺神宇风看了一眼，一时竟忘记了说话。

　　片刻过后，贺神星影才听到了兄长低沉又有些疲惫的声音：“他要杀我，我不杀他，难道等死？”

　　贺神星影没有说话，开始沉默。按理说，这样逃亡的夜晚，不应该生火，可他们刚从水里爬上来，又都受了伤，如果不生火取暖，恐怕还没等到追兵杀来就已经被冻死。

　　“星影，我真没想到，最后……竟只有你愿意留在我身边。”看着沉默的弟弟，贺神宇风苦笑。

　　被贺神沐云和皇帝联合起来算计，贺神宇风却像个傻子一样，一步一步自己主动踏入陷阱。

　　要说，继承了东南王之后，他只顾着享乐，哪里有心思去谋反？可是皇帝居然以谋反之名抓他，本朝“重罪十恶”的头号罪名，一旦坐实，株连九族，可不是闹着玩的。贺神宇风想不通，贺神沐云是有多傻，帮着外人害自家大哥？定下这株连九族的罪名，不是顺带连自己也害了？

　　后来看到贺神沐云与皇帝的来往书信，贺神宇风才知道，是皇帝也把他这个二弟给坑了。“重罪十恶”中，唯有谋反之罪会株连，而皇帝本与贺神沐云约好，只以谋叛之罪处置贺神宇风。如今看来，皇帝是想彻底除了贺神一族，这其中的恩恩怨怨，贺神宇风只在自家密室中看到过书文记载，却从未放在心上。

　　现在，他到底是后悔了。难怪他的父亲留下遗言让他好好提防皇帝，就连他那死去的正王妃都托总管福云告诉他——

　　思绪止在这里。贺神宇风呼吸一窒，脑子里蓦然跳出一张姿色平凡的清秀脸庞来，温柔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

　　低声骂了一句，贺神宇风捂着忽地痛起来的伤口，紧皱眉头。

　　“大哥——小心！”

　　贺神星影的急呼让贺神宇风猛然惊醒。

　　果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两人这边还没休息得半个时辰，追杀的影卫却已先到，剑影从背后袭来，贺神宇风的肩头又是一道血光飞溅。

　　“唔——！”

　　抽出腰间利剑抵住另一道剑影，贺神宇风猛退几步，与贺神星影抵背而站。

　　“放弃吧，贺神王爷，神箭手护卫队已经赶到，你是想死在万箭穿心之下，还是束手就擒回去认罪？”为首的皇家影卫淡淡地看着两人说道。

　　“万箭穿心是死，回去认了谋反也是死，有何区别么？”体力不支的冷汗从脸颊滑下，贺神宇风却依旧在笑，俊美的脸庞在火光中格外耀眼。

　　“区别就是……”那影卫慢慢地抬起手，声音冰冷无情，“哪个死得，舒服些而已。”

　　手势落下，从草丛中瞬间飞出无数箭影。饶是贺神宇风武功高强，也倒吸了一口冷气。更别提贺神星影了，他本就修文强过习武，此时早已支撑不住。

　　“大哥，等会儿我以躯体作挡，为你冲出一条路，你不用管我死活，只管逃走就是！” 贺神星影急速地说完，便再也没有片刻犹疑，拉着贺神宇风的手臂直往那为首的影卫面前冲去。

　　看到贺神星影不要命的样子，那影卫也是暗自心惊。之后又看到贺神星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心中不敢轻视，出剑之时便没有拼尽全力，而是留了余力好及时抽身。

　　贺神星影冷冷一笑，手中一个小瓶子、一颗小石子分别扔出。石子扔向了影卫，看到对方顺利偏身露出破绽，贺神宇风便没有错过机会，一剑过去，将其逼退了几步。小瓶子扔到了前方的草丛中，一股火烧般的烟雾飘起，随即几声惨叫——到底还是为两人破开了一条逃生的口子。

　　逃入深山本就是为了分散追兵，此刻其他影卫所带领的神箭手护卫队还未过来支援，贺神宇风只能马上背起自家三弟，拼命地逃向林中深处。

　　此刻，贺神星影几乎全身都插满了箭支，却是一声未吭，如同死了一般。

　　……

　　“星影、星影。”

　　贺神宇风轻声唤着弟弟的名字，心中剧痛。

　　“大……哥……”贺神星影吐出一口鲜血，急速地喘了几口气。

　　“不要说话！”贺神宇风的脸颊边感受到粘稠的热血，脑中一片空白。

　　“呵……”贺神星影却自顾笑了起来，“大哥……你知道……我……为何……帮你吗？”

　　贺神宇风紧抿着唇，脸色也有些苍白。

　　“三弟，你别说话。”

　　“不……咳咳……我……要说……”贺神星影强撑着一口气，像是得到了解脱，有些开心，“大哥……你配不配……当王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配……当……清和……清和的……丈夫！”

　　耳边风声掠过，贺神宇风轻功很好，奔逃的速度很快。然而此刻，一切忽然安静了下来——那个名字，轻淡，却又沉重地，破开了他脑海里的记忆。

　　“三弟，不要再说了……”

　　“呵……当初……我曾……哀求父亲……要他将……将清和……赐嫁于我……若是我那时……强势一点……清和他……他不会……为你而死……不会……不会啊……”

　　那么多悔恨，最终只化为贺神宇风耳边的一声泣叹。贺神星影静静地闭上眼，他的声音是那么无奈——深深爱着某个人、却爱而不得的无奈。

　　“大哥……你是清和……到死都……爱着的人……若我……救了你……黄泉之下……遇到他……他会不会……多……看我……一眼呢……”弯起嘴角，贺神星影的呼吸渐渐地微弱，渐渐地缓慢，身体渐渐地失去温暖——

　　但他的笑容却充满期待，似乎即将要去一个非常美妙的地方。

　　而贺神宇风没有停下来。夜色浓重如墨，他的目光笔直地看向前方，眼神冰冷，没有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