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木棉花茶

1、普信男

　　宣城的三月，山茶花蕾含露吐香。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陈旧发黄的叶片顺势落入泥潭，俏丽新奇的争相冒出头来。

　　十二点刚过，珉大计算机系的学生刚下课。
　　江娆拢了拢围巾，她跟上星期谈好的家教学生约好了下午一点补课。
　　珉大离他住的半月湾小区说远不远，但也绝对不近，坐公交过去大概也需要四十分钟。

　　额角眼看一盏鹅毛雨又要来临，正准备顶着严寒出去，身旁的室友过来拉住了她。

　　“今晚有空吗，约好了啊，咱今晚得和统计学他们寝室一起吃个饭。”
　　“话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齐承浩对你有意思啊？”

　　一阵冰凉刺骨的风吹过来，话头一转，女孩鲜活娇艳的脸庞上写满了八卦。

　　江娆蹭了蹭围巾，努力从中汲取一点热气，不咸不淡开口，“我跟齐师兄总共没见过三次，判断他喜欢我这点是不是太草率了。”

　　低头扫了眼手表，指针已经指向十二点零七分，她目光平淡看向那个女生。
　　“我跟你们约好了，晚上我就肯定会回来，至于其他的事，希望你们不要太热心肠。”

　　说罢没有再管身后女生的回复只身往外走。
　　教学楼下的人早已经散得差不多。
　　本就是老师请假后把落下的两节课安排在星期六上午。
　　这会儿学校人烟稀至，距离约好的时间剩下不多，她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五十分钟后，女孩顺利抵达了半月湾。
　　电梯停在五楼，她正犹豫要不要直接开门，门这时适时地从里面打开了。
　　一道慈蔼可亲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
　　“是小江老师吧，少爷让我过来给您开门，说是怕您走错了。”

　　说话的人拥有一张和声音同样和蔼慈睦的脸。
　　约五十出头的年纪，皮肤上均匀分布着不深不浅的褶皱，但气色还算不错。
　　江娆心里松了口气，料想不是太难办的差事。

　　“少爷的房间在尽头。”

　　在玄关处换好了鞋，跟着佣人的脚步进来，这处房子里的物件不多，电器和家具看上去不染纤尘，几乎都是新的。
　　显然只是这位“少爷”家里名下大多数的房产之一。

　　房子不大，墙面刷得很白，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这间就是了，少爷脾气挺好的，学习成绩也不错，老师不要怕。”
　　“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要是口渴或者饿了就喊我，有任何需要叫我一声就行。”

　　顺着阿姨的目光，江娆往里面瞟了瞟，一具身穿灰色家居服的身影正懒懒靠在沙发上，只剩个背影对着她。
　　她转过头，笑笑说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室内开了空调，江娆的身体渐渐回暖，脖子上的围巾就显得有些多余。
　　她伸手把早起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放进双肩包里，露出一小截修长白皙的脖颈。

　　脚下一边往里走，一边在想第一次以老师的状态和自己的学生见面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这个男生会不会调皮，调皮的话该怎么处理……

　　“你好。”

　　试探性礼貌的一声。

　　男生此时躺在沙发上，桌上是一部手机游戏胜利的画面，听到她的话迟了几秒回头。
　　眼里是还没有收回去的散漫轻佻，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清明潋滟的桃花眼看向她，同样回了她一句：“你好。”

　　“上次你母亲跟我说，你六门学科里只有英语和语文比较差，物理和数学几乎每次都能接近满分，她让我只辅导你这两科，但我看了一下……”说到这里，江娆有所停顿。

　　“你的化学成绩不太稳定，多的时候能考九十多，少的时候只有七十，请问这一门需要我帮你补习吗？”
　　找了个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江娆自觉少了些平日里友好腼腆的笑意，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对他说话。

　　男生听完蹙眉，再然后诧异，勾起了一边嘴角，“这么好，可我妈不是只付了你两门学科的费用嘛，现在出来工作的人都这么大方？”

　　江娆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但这话确实不算胡说，她坦白道：“您母亲给得多。”
　　当初选择来这里，就是因为他母亲的出价比一般父母高得多，再加上他学习成绩不错，所以她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不是那种爱惹事捣蛋的学生，教起来也比较轻松。

　　少年听完不爽地滋了一声，蛮不情愿地从沙发上起来，理了理他的衣服下摆。
　　似乎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心理过程，凌乱的桌面很快三两下被他整理好。

　　他戴好了眼镜，体态端正的坐在书桌旁，拿出了课本和试卷，还蛮有乖乖学生的样子。

　　春天的夜晚来得很快，刚讲完一张英语卷子和两页语文习题，泪珠般硕大的雨滴就猛地蓄力往下砸个没停。
　　青草混合着泥土的气味蔓延在窗台，灰色和黯淡占据了整片天空。

　　江娆将笔帽合上，眉眼间藏了一份倦色，“五点了，我该下班了，给你留个作业吧，把这半页的英语单词背完，我明天过来听写。”

　　“嗯。”男生的声音低沉而单薄，答应得很爽快。
　　江娆看过去，见他的坐姿依旧没有变，从数学书里翻出了一张空白试卷，显然是还有别的作业。
　　她没有打扰他，而是放低了声响收拾自己的包袱离开。

　　晚上吃饭约在了一家离学校很远的地方，一家新开的粤菜馆。
　　楼上定了间包厢，江娆到的时候约的人几乎已经来得差不多，快要坐满一个圆桌。
　　江娆捡了个空位，坐在了另一位室友身边。

　　肩上的包还没完全卸下，室友就凑过来跟她说话，“你知道胡昕苡那个臭女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是怎么说你的吗，虽然刚才她没明说，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你脚踏两条船。”

　　“明明喜欢法学专业的季晟恺，却还要吊着你面前这位眼珠子不知道在你身上挂了几百遍的齐承浩。”

　　“她们两个可真是有脸啊，看你漂亮学习又好就这样诋毁你……”
　　“还有这个齐承浩脸皮也真是有够厚的，你早就表示过对他没意思了，还要像个烦人精、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不过我比较八卦，关于你和法学系的大才子季晟恺，你们两个到底是不是一对啊？”

　　江娆给自己倒了杯水，听到这里终于一不小心喷了出来，给自己呛了个半死。

　　“你没事吧？”坐在她正对面的男生，蓝色外套，一条黑色做旧牛仔裤，三七分打理得很整齐的头发。
　　也就是齐承浩。
　　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目光中流露出极其细腻柔和的关心。
　　可这目光突兀只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没事。”
　　拿了张纸巾简单擦过溢在衣服上的水渍，和沈栖瑶两人单独交头接耳嘀咕了一会儿，点好的菜很快就有序被服务员端上来。

　　“江娆啊，从入学起齐师兄就对你多加关照，也算是情根深种了吧。”
　　另一边聊得热火朝天，齐承浩的室友像是不满意她的冷淡，忽然间开口提到她，“对比季师兄身边的女生多到犹如过江之鲫，齐师兄可算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吧，为啥你就一直不肯点头呢？”

　　“是我们齐师兄还有哪里不好吗？江娆你还年纪轻轻，不知道现在好男人都不流通了，错过他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说完他又立即把头瞥了回去，几个人继续得意洋洋聊着刚才的话题。
　　好像被他们看上是什么福分的事。
　　江娆吃进几口油麦菜，垂头扒着碗里的饭，胃里的空乏终于减轻了很多。

　　她眸光凛冽看了周围一圈心怀鬼胎的人，略显苍白的唇瓣在喧闹的环境里掷地有声道：“他很好，可我不喜欢他，我总不能勉强自己跟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吧。”

　　话落，空气静滞了几秒，众人都转头神色各异地看着她。

　　“我去下洗手间。”
　　心情因为这群人的关系缠上几丝烦闷，江娆心里堵着一口气。
　　但解释了也不见得会有什么用，因为你必须承认，这世上有些人是听不懂人话的。

　　上完洗手间出来，镜子里的自己，黑长直没有刘海，也没有任何发饰。
　　右眼角还带着连续几天熬夜累积下来的烟青。
　　一个普通到有些朴素的大学生，她不明白好好一个四肢健全的人，怎么就缠上她了。

　　她洗干净了手正要回去，一个不速之客然出现在洗手间门口，齐承浩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故作悲伤的眸子里绝大部分都是对她的控诉。

　　“为什么？我不明白，江娆，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都追你半年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点头？”

　　“为什么？”
　　难道这世上真有人有七秒钟的记忆，江娆嘲讽地看着他，“我都跟你说过了不喜欢你，你还要一遍一遍跟失忆了一样问我这个问题。”

　　“什么叫不喜欢我，对我没感觉，难道不是你在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吗？”

　　“理由呢，我为什么要对你欲擒故纵，你不会以为你遇到的女生都要围着你转吧，那你真的还挺自信的。”
　　江娆怀疑他是疯了。

　　不知道这一句是说到了他的心事，还是戳到他的软肋，他当下也有点恼怒。
　　居高临下地冲着她吼道：“我是真没看出来，江娆你还挺装的，一边跟自己的室友说我有多好，多想跟我在一起，转头又跟我摆脸色，如果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引起我注意的话，我表示你赢了。”

　　江娆瞬间被他气笑了，抬起头来打量他，好像从没认识过他。

　　“谁跟你说的我对你有想法，谁告诉你的，你就跟谁在一起吧，人家这么费劲心思关注你，指不定背地里暗恋你呢。”

　　说完，她还想听听齐承浩有什么下文，正好今天有什么事一次性全说清了，回去以后联系方式该拉黑的拉黑，从此以后她就跟眼前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放到了她肩上。

　　“姐姐，让一让。”

　　话是从头顶落下来的，江娆疑惑转过头，顺势就看到了男孩的脸。

　　十七八岁的男生，极具少年感帅气精致的脸，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

　　江娆看完短暂性愣了几秒，随后挪开身子让开。
　　男生消失在拐角。

　　这边齐承浩也终于组织好了语言，一副用情至深的样子过来拉她的手，“江娆，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以后都遇不到像我这么喜欢你的人了，我这半年来的付出，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看不到吗？”

　　“付出？”江娆仔细想了想，费劲甩开了他的手，最后得出了一个不太好的答案，“你是说在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情况下，不分青红皂白去攻击法学院的季师兄，然后害我被挂在了学校论坛上，被人造谣水性杨花吗？”

　　“还是说胡昕苡出轨，出轨的对象是你，而你还要来恶心我啊？”

　　江娆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放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能引起轩然大波的大瓜。

　　男人的脸色在听完以后果然肉眼可见沉了下去，方才带着锐气的纠缠没了，眼神也下意识地躲。

　　不过整体反应还算迅速，很快就提着一口气面不改色和她争论。
　　“这话你听谁说的，根本没有的事，她是我师妹，我靠近她单纯就是为了追你，而且之前那件事，我已经在论坛上实名澄清过了，你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不是吗？”

　　江娆抿着唇，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
　　“对，我是没有受到伤害，所以希望你也不会受到伤害，我不喜欢你，现在包括以后都不会喜欢你，希望你听好了，以后再也不要来打搅我。”

　　头顶的白炽灯影冰冷单调，洗手台上只剩松了旋的器械在不急不缓往下滴着水，肆意潮湿的空气渗透每一个缝隙，奋力营造着春天蓬勃缠绕的氛围。

　　“出来。”

　　几秒过后，左边转角处慢悠悠晃出来一个身影，像是不觉得有什么，脸上还挂着欠揍的笑，率性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刚才笑了。”

　　虽然是短暂而轻柔的一声，但她就是听到了。

　　男生的眼眸清亮璀璨，像镶了一整块星空的宝石，身形瘦高，有一种迎风生长的少年气。
　　双手环抱在胸口看着她，“耳朵这么灵敏呢，你好酷啊，那个男的跟你一点都不配。”

　　爱八卦可能是每个年龄段都热衷的事，江娆不难理解。
　　对上他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我知道，但你偷听人讲话也是真的没礼貌。”

　　周围这个时候偶有人经过，听完她的话，男生外洒的笑意顷刻间停止。

　　像是有些惊讶于她的直白，心虚地刮了刮鼻子。

　　身上那股拽痞张扬的混劲有所收敛，低着头好似真的在反省。

　　“下次不会了。”
　　半晌，他说道。

　　江娆有点惊讶，清冷的眸子轻如羽翼般扫过他，少年和意温煦像早晨八点钟的阳光。
　　他还站在原地没有走，江娆也没有再理他，直接绕过他的身侧离开了。